66 三尺紅線手中劫

面對柳幽然這一串問題，沐休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要怎麽回答。他皺着眉正要說一句“我和他不是一類人”，還沒等話出口，牢門開啓時沉重的機械轉動聲便響了起來。

見有一人從門口走來，沐休不由分說擋在柳幽然身前，凝眸望着對方。

柳幽然站在他身後很是緊張，但緊張之餘還有些許興奮。來的會不會是放他們出去的人？

那人終于靠近了，一身鮮豔的紅衣，棉裘披風亦是鮮紅，在顏色單調的水牢之中分外奪目，手中還提了木飯盒。柳幽然定睛一看，心裏還奇怪這種時候她穿棉裘做什麽，嘴上已嗷地喊了一聲，雙手則晃着沐休肩膀：“紅伊過來送吃的了啊啊啊！”

激動倒不是因為有吃的，而是因為來的人。

但沐休并未放松警惕。他盯着息紅伊，直到她将木飯盒在離他們五丈遠的地方放下。

息紅伊一過來就看到了滿水潭的火蓮，臉色忽一變，而後轉向沐休：“這‘焰蓮釋冰陣’是你布置的？”

沐休聽罷，只是拉着柳幽然到水潭邊，示意她去夠火蓮：“有什麽陣？不過是給小然一些事兒解悶罷了。”

“勸你快些收掉它們，不然等夫君親自來……”

息紅伊的語氣很是慌張，但沐休絲毫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那就等你夫君親自來了再說。”

柳幽然聽得莫名其妙，她的指尖還留在一朵火蓮上，微溫的火蓮，花瓣柔軟，像是一個形狀別致的暖手爐。不過沐休布陣的時候，她其實也猜到他的目的肯定不只是為了給她解悶。

耳中傳入息紅伊急促的腳步聲：“你這妖族！不要拖小然下水！你和鳶族的過節是你的事，和她沒有任何關系！”

……這是怎麽回事？難道說沐休是在利用她和鳶族作對？

柳幽然越聽越心驚，好久不上線的疑心，忽然升了起來。不等她回頭問，劍嘯聲已将息紅伊阻擋在離她三丈遠的地方。

“送個飯無需這麽多話。”她聽見沐休冷笑，“要不然你把她帶出去？帶她回祈霧山？若做不到，就少說這些無用的話！小然現在是我的妖後，不消你說，我自會保護好她。”

“妖後？！”息紅伊的聲音竟是又驚又俱，她望向柳幽然，臉上寫滿不信，“小然，你怎麽會真的與他……他是被上界通緝的罪人，是當年血屠柳、葉兩家的罪魁禍首！不要被他騙了！”

Advertisement

柳幽然全程懵逼，她是誰她在哪他們在說啥……她怎麽感覺自己不知不覺又跳進陰謀大坑了？沐休對她的好，難道一直都是假的嗎？

她感覺自己的手變得冰涼，因為突如其來的恐懼。她好像真的忘了沐休是什麽人，一直以來她都粘着沐休，事實上是看着他不讓他作惡。的确，她在的時候沐休并沒有作惡，相反還做了許多促成HE的事。

息紅伊還在繼續說：“帶她回祈霧山？好，這可是你說的。小然，快過來！趁鳶族的人還沒有尋到這裏！”

“這……”

柳幽然起身怔怔地站着，她根本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故無法做出抉擇。沐休正手握凰寂劍背對她，聞言則是淡淡道，“她願意跟你走，我也不攔着。不過我可提醒你一句，她現在身上有着我的妖氣，萬一真有九殿的人循着氣息找來，第一個被捉的肯定是她。”

息紅伊怔了一怔，而後咬着白牙怒道：“你這混賬魔頭！”

“所以說，你放下飯後其實就可以離開了，她只有跟在我身邊的時候才是安全的。”沐休說罷收起劍，轉而向柳幽然走來。

息紅伊仍在他身後痛苦地道：“你究竟對小然做了什麽……她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孩子……好，既然如此，我走，明日我還是會來的。”

柳幽然呆呆地站在原地。這一瞬，她忽然感覺自己就像正文裏的幽霁，全程被騙，莫名其妙而身不由己地陷入一個又一個由反派挖好的大坑，到最後就連她最信任的沈蒼翎，也突然成了鳶族追殺的對象。

見息紅伊的身影就要消失，她忽繞過沐休沖了上去。

“紅伊你等一下！把話說清楚了再走！紅伊！！”

可對方像是極其失望一般，哪怕她喊得再響也沒有回頭。柳幽然就要跑到水牢的出口了，回應她的卻只有頭頂隆隆的機械摩擦聲。

塵土紛飛，時不時有碎石落下來。柳幽然看着息紅伊站在外頭，外頭有亮光。可她不知怎的卻不想跑出去，站在原地猶豫起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恍惚看到外頭正一片白茫茫，偶有寒風攜着冰粒子呼啦一下闖進來，吹得她止不住地顫抖。

“蠢小然快回來！”見石門就要壓下來，沐休急了，掠過去伸手将她往回拉。柳幽然也不反抗，任他拉着自己入懷，掠向水潭邊。

也就是她被拉走的瞬間，石門轟然落定。

沐休給她撣着衣服上的塵土，責怪道：“你怎麽回事？又不出去又不回來，傻站在石門底下幹什麽？你以為你被壓死就能回去嗎？”

他情緒很是激動，不知不覺說漏了嘴。

柳幽然現在腦中一片空白，沐休又說了些數落她的話後，她才有了反應，卻是揪過沐休的衣領大聲道：“你剛說什麽？我回不去了？！”

沐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她指的是什麽：“你要回哪裏去？”

“回現世啊！”柳幽然更急了，“解決完這邊的事情後，我還得回去上大學，不能一直留在這！我雖然不太清楚你們剛才在說什麽，但總感覺又被騙了！”

“我也不太清楚你在說什麽，你先冷靜冷靜！”沐休捉住她的手腕，沉聲嚴肅道，“我問你，剛才息紅伊說的那些話，你信多少？”

柳幽然呆住。

“沒事，你只管如實說。”猜到她被勾起了疑心，沐休放緩語氣，柔聲道。

“我覺得……要不然……”柳幽然咂咂嘴，斟酌了一下用詞，松開揪緊他衣領的手，小心翼翼道，“要不然你把你的情況先如實告訴我？總感覺我不在的這半年裏，又發生了很多事。”

她見沐休偏過了目光，沒有看自己。他果然還瞞了自己很多。

她摸了摸沐休的臉，感覺他的臉很燙，勉強擠出微笑：“怎麽不回答我？我這邊也沒事的，只是你不說清的話，往後鬧出誤會來更不好。”

沐休終于有了反應，卻是低頭看向她身後的一潭火蓮：“你是不是不知道‘焰蓮釋冰陣’？”

“我只知道這是正文大後期一閃而過的一個大型法陣。”柳幽然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剛才看火蓮綻開的時候，其實我隐隐有過這樣的猜測。但這裏是水牢，附近生靈那麽少，根本不足以發動這個殺陣，我就沒往這方面想。不過，我很好奇你為什麽要在這裏布置殺陣。”

“焰蓮釋冰陣，既是殺陣，又是傳送陣。”沐休走過去撚了咒，一個暗紅色的法陣顯現在他頭頂幾尺遠的地方，“冰蓮化為煙後，就聚在此處。等所有的火蓮都變為煙霧後，走進水潭就能啓動傳送法陣……想知道會傳送到何處嗎？”

柳幽然點頭，等他說。

“穹蕪谷，無還殿。”沐休輕聲，“正文裏出現過的，你也應該知道那是什麽地方。”

穹蕪谷無還殿，上界掌管輪回的地方。無還殿如其名，進者無一生還，唯有輪回和死兩條路可走。

幽霁的前世當年就是把仲暮楓的魂魄帶去了無還殿，好讓他能轉世為人，當然她在死後也被谷中之人送去了無還殿。

柳幽然嘆了口氣：“我知道那裏，也知道你要通過這個地方回到上界。可凡界諸事都沒有解決，應該還沒到去那個地方的時候。那麽你瞞我這事的理由又是什麽？”

沐休沉默一陣，聲音更低：“你也知道發動這個法陣，需要活祭吧？”

柳幽然一時沒聽懂，愣了愣：“活……活啥？只有你有那玩意兒，我沒有。”

“活祭。”沐休道，“而且，需要和被傳送者定過立後儀式的人，才能做祭品。”

他在水潭旁邊走了一遭，轉過來時卻面無表情：“為什麽選這裏做設置法陣的地方……浮蹉嶺的水牢很特殊，是凡界離天最近的地方。你是昏着被丢進來的，所以不知道這一點，我告訴你吧，現在外頭的山巅正下着大雪。”

“若是我一早就說，我從初識到現在的目的就是殺了你好讓自己回上界，你還會繼續陪着我嗎？”

說罷，他平靜地看着柳幽然：“聽好了，從初識到現在，都是這樣哦。我自從知道你不來自這個世界起，就已經吩咐手下調查過很多了，但由于岳漣不斷地修改情節，很多時候我只能按照那些情節來繼續計劃。說來，我其實一直都很驚訝，我沒有想到你居然可以陪我這麽久。”

這番話仿佛是當頭一盆冷水，柳幽然一時有些難以接受，她不自覺後退兩步，口中喃喃：“什麽鬼……這樣的轉折我不想聽……”

這算什麽事？摟摟抱抱過了，也親過了，連立後儀式都舉行過，她與他的元氣還互換了，突然來一句“其實我一直以來的目的是想殺你”？突然暴露渣男本性？去他喵的！怎麽可能？她不信他對她這麽久的感情全是假的裝的！

她見沐休慢慢走近，咬了牙大步迎上去，摟過他的脖頸，将嘴湊了過去。

“我不信的，少唬人，你個戲精肯定在騙我！”她盯着他的雙眼，顫聲質問，“你給我說清楚！好好說清楚！唔！”

沐休閉着眼将她吃住，軟舌毫不留情地抵開她的唇齒，探入其中。柳幽然松了手拼命掙紮，卻被他緊緊困在懷裏，根本脫不開束縛，這時她才感到眼前的反派妖君是那麽不容自己反抗。

他舌尖的傷口還未完全愈合，這麽一來，混有魔元氣的血又破開傷口淌了出來。柳幽然已經記不得自己往他身上招呼了多少拳，涎液混着他的血，自她嘴角淌下，與她的淚水混到一起。

整個過程竟持續了三分鐘，柳幽然手都捶痛的時候，那條始終盤踞在她口中的軟物，終于退了出去。

等沐休一放開手，臉上便遭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混蛋！”

柳幽然哭着沖他嘶吼，随即揚手又是一巴掌甩在他臉上：“怎麽連你也要算計我！原來我在什麽地方都是受人算計的命嗎？好，好！死就死吧，反正正文也完結了，結局是你帶着我下落不明！我倒要看看我死了以後，你要怎麽達成這個結局！”

沐休保持着無表情的臉聽她說完，擡手一指水潭：“若是想不死，現在還有機會。水潭中的法陣通往祈霧山，跳進去法陣就會開啓。”

柳幽然抹了抹淚，腫着眼冷笑：“呵呵呵呵，要殺我就殺吧，還給我留什麽活路……這種時候裝什麽好人！”

沐休只問：“哪這麽多廢話，我最後問你一遍，要死還是要活？”

還有很多事沒有解決，柳幽然自然不能死。她走到水潭邊，望着水中的火蓮。就是在幾十分鐘……或者說十幾分鐘前，她還看着沐休一點點将它們布置起來，他還說要她拿這些火蓮練手，好修煉水元氣……

三尺紅線，果然是手中劫啊……

寂靜的水牢之中，響起了沉重的物體擊水聲。

……

“咳……咳咳！”

目送緋色光華在潭底一閃而過後，沐休忽軟倒下去，按住胸口，吐出一大口黑血。

情緒波動太大，魔氣又壓制不住了。氣血上湧什麽的真煩……

摸了摸臉上火辣辣的巴掌印，沐休自嘲似的一笑。他的演技，是不是過頭了些……蠢小然真的越來越蠢了，他喜不喜歡她，她難道一點也覺不出來嗎？不過能成功騙她走就夠了，只是她回去後會傷心多久，他沒法管，也沒法安慰她。

鳶族通緝他的事，既然讓息紅伊都知道，顯然岳漣已勾搭到那些老不死的了。哪怕知道柳幽然是這個世界的創造者，他也不敢讓她繼續跟着自己赴死。況且，柳幽然根本不知道鳶族其實已經開始派人下界捉拿他了。

想起柳幽然方才喊出的“結局”，沐休側躺在地上，望着一潭的火蓮，嘴角微勾。

蠢東西，哪怕是你造的世界，也未必會按你的思路走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