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長生與不老

第二天上午，盛姚在自己娘子的“逼迫”下，帶着花滿樓和螢草壓馬路，而陸小鳳因為宿醉還在睡大覺。

幾人剛回來，還沒進門，就聽見有人大聲喊道：“盛大哥——”

盛姚回頭一看，一個看起來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帶着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跑了過來。兩人長相俱是濃眉大眼的，一看就是兄妹。

盛姚看見倆人也很是開心，笑着給花滿樓和螢草介紹到：“這二人是杳香族族長的一雙兒女，漢族名字是楊旭和楊月。”

花滿樓了然。雲城跟中原地區不一樣，這裏除了漢族以外有很多其他族群聚集，這些族群互相之間守望相助，反倒是漢族在這裏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覺。由此可見，當初天盛門能夠在此開宗立派是多麽不容易的一件事。

楊旭和楊月已經跑到面前。楊旭穿着一身杳香族的服飾，腰間還別着一根骨笛。楊月卻穿着一身鵝黃色的漢族衣裙，斜挎着一個嫩綠色的小包，她漢族語言說的也不錯，看上去跟漢人竟然沒什麽不同。

盛姚上下打量一眼，笑道：“幾個月不見，阿月又長高了，你們這次怎麽一起下山了？”

楊旭笑道：“之前聽說您成親了，因為正趕上狩獵季所以沒來給您慶祝，昨天狩獵季結束了，阿爹囑咐我下來給您道賀。”說着他從懷裏掏出一個木頭盒子，笑着說道：“這是阿爹給您的賀禮。”

盛姚知道他們一族性格豪爽，就接過盒子當面打開了——裏面是一根一指粗的山參，須尾根根分明，鋪開竟然有兩掌大。盛姚驚訝道：“這根參看着得有上百年了吧？”

楊旭自豪地笑道：“嗯，是前兩天狩獵季的時候在山上發現的，阿爹給祭祀大人看了一下，祭祀大人說這根參至少有一百五十年了。”

盛姚笑道：“多謝族長的美意，那我就不客氣了。”

楊旭騷騷後腦勺，看着十分憨厚耿直。

楊月卻一副古靈精怪的樣子，她看着螢草毫不顧忌地拉着花滿樓的袖子，就調侃般的沖她眨眨眼睛。

然而螢草卻沒注意到這一點，她現在只顧着觀察兩個人的身體了。

這兩個人身上都有一股紅色的氣息，非常細微，但是卻蘊含着巨大的生機。這股生機已經濃重到有些兇惡了。螢草以妖怪的眼光看來，在這股生機的維持下，這兩個人至少能活個百十歲，倒是跟盛姚身上的正好相反。

小姑娘不由有些疑惑的抱緊了花滿樓的胳膊。

既然楊家兄妹是來送禮的，自然不可能讓人家送完禮就走。盛姚把兄妹二人帶回去之後，楊月對常秋辭一見如故，常秋辭也挺喜歡這個妹妹的，就留着人住了下來。

第二天一早，衆人是被一陣笛聲叫醒的。

螢草伸了個懶腰，跳下床去找花滿樓。路過花園的時候，卻看見一個鵝黃的身影正站在涼亭裏吹着一根骨笛。

楊月看見她之後，揚起笛子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早上好！”

螢草眉心一擰，學着她的樣子說道：“早上好。”

人類真是奇怪啊，明明不怎麽開心卻可以露出那麽明顯的笑容。

等吃過早飯，再次路過涼亭的時候，卻發現陸小鳳已經跟楊旭混熟了，正拉着人家天南海北的一通胡侃。

花滿樓搖搖頭，帶着螢草出去買紅糖糍粑。

根據常秋辭的推薦，兩人找到地方的時候卻發現隊伍已經排的很長了，站在開頭幾乎就看不見隊尾。

花滿樓心疼小姑娘，就讓她在一旁等着，自己去排隊了。

螢草找了個倒扣在路邊的水缸，坐在上面等。水缸正好在一個小巷子裏，牆沿遮住了太陽，也不怎麽曬。

沒過一會兒，一個拾荒的老婆婆走了進來。她腰身佝偻的很厲害，身後背着一個烏黑的蛇皮袋，一只手拿着一根木棍。她不時撥弄着路旁的垃圾堆，偶爾會蹲下身撿起什麽放進蛇皮袋裏。

她看起來跟普通的拾荒人沒什麽不一樣，螢草卻盯着她目不轉睛的看了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幾個小孩子嘻嘻哈哈的從家裏跑出來，看見老婆婆随手就撿起一塊石頭扔了過去。老婆婆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打中了額角，一絲鮮血從傷口中流出，然後流進了藏滿泥污的皺紋裏。

小孩子們沖着她做鬼臉，嬉笑道：“蠱婆！蠱婆！蠱婆快去死吧！”

旁邊一戶人家似乎是聽見聲音，一個中年婦女打開門，看見老婆婆之後一臉的嫌惡，手裏的水盆兜頭潑了出去。老婆婆躲閃不及，被澆濕了半個身子。

小孩子跑遠了，居戶也從新關上了門，小巷子裏又恢複了安靜。老婆婆依然佝偻着身子，平靜的翻着垃圾堆，就好像剛才的羞辱與傷害沒有發生過。

她越走越遠，螢草卻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最終，跟着這位拾荒的老婆婆回到了家。

說是家，也不過是一個用樹枝和枯葉堆起來的窩棚而已，不遮風也不擋雨，只在地下用枯草和碎布片稍微墊了一下。

老婆婆好像完全不在意身後是不是有人跟着，她放下背上的蛇皮袋，從裏面掏出幾塊巴掌大的碎布片，仔仔細細地捋好鋪在窩棚裏。然後用拿出一小塊沾滿了泥巴的窩頭放在旁邊，這才轉過身，看着螢草。

她的眼神渾濁而平靜，也沒有光彩，就像是泥塑一般。

螢草想了想，走到她面前，從懷裏掏出幾枚銅板遞給她，“你需要這個嗎？”

老婆婆嘴角的皺紋動了動，似乎是露出一個微笑，她伸出烏黑的手，從螢草素白柔嫩的手心裏拿起幾枚銅板，開口說道：“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她的聲音蒼老而沙啞，但卻帶着一股祥和的溫柔。

螢草點了點頭，盤膝坐下，問道：“你身體裏的東西，是可以讓你一直都不死嗎？”

老婆婆平靜地反問道：“怎麽，你也想一直活着嗎？”

螢草老老實實地搖頭，“有一個人，我想讓他一直一直的活下去。”

老婆婆笑了，她伸出自己的手，然後拎起手上的皮膚……這具皮囊實在是太過老舊了，皮膚已經完全失去了彈性，被拉出老長之後，甚至都無法縮回原狀。

“長生不死并不代表長生不老，人的生死是有命數的，一直在這世間茍延殘喘并非是一件好事。”她溫柔地看着螢草，“你說的那個人，願意過這樣的日子嗎？”

“那你呢？你為什麽又願意過這樣的日子？”螢草直白地說道：“你的生活也并不好。”

老婆婆卻不以為杵，她長嘆了一口氣，看着遠處的天邊說道：“我啊，還有心願未能達成吶……”

螢草覺得這個人類很奇怪，她的生命或許不如自己久遠，但仿佛比自己經歷的更多……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麽交流下去了，只是躊躇一下，問道：“你身體裏的東西，能給我看一下嗎？”

老婆婆看了她許久，自語道：“或許也是天意吧……”說着回身從一堆枯葉中拿出一個烏黑的小盒子，盒子只有半掌大小，沒有上鎖。“這個送給你吧，你想要的答案，或許在裏面。”

螢草接過盒子打開一看，裏面是一只蟲子的屍體。

說是屍體，但其實一點也不惡心，這只蟲子只有黃豆大小，通體金黃，擺放在這個烏黑的盒子裏就像是一枚黃金做的擺件。

“這是回春蠱，遇血則活。”那個蒼老卻溫柔的聲音說道：“這是世上最後一只了……就讓它去救人吧，總比在這裏陪着我腐爛……要強多了。”

螢草回去的時候，看見花滿樓正在原地等她。聽見她回來，花滿樓什麽也沒問，只是溫和地笑了笑，說道：“回去吧。”

螢草愣愣地點頭，本能的伸手拉住花滿樓的袖子，心裏卻想到：如果是花滿樓的話，會願意一直一直的活着但是衰老下去嗎？

花滿樓能感受到小姑娘的心不在焉，但是他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能在心裏默默擔心。

直到午後，螢草跑進他房間裏，問道：“七童，你知道什麽是蠱婆嗎？”

“蠱婆？”花滿樓一愣，“聽說是一些族群裏擅長蠱術的女人，是今天上午遇見了什麽嗎？”

螢草點頭，把上午發生的事情挨個說了一遍，卻不知為何瞞下了回春蠱的事情。

“那個人類的體內有一種金色的氣息，正在緩慢地滋養她的身體，但是速度太慢了，比她衰老的速度還要慢，但是她的生命還是比其他人類要長很多。你說，她的心願是什麽呢？她為什麽會蠱術呢？”

花滿樓安靜地聽完，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會蠱術的話，應該是出自那些擅長蠱術的部族吧，為什麽會一個人獨自住在外面呢？”

“這個可以問一下盛兄。”陸小鳳從外面走進來，揚聲道：“盛兄雖然是漢族人，但是盛家世代都在雲城，這些事情他或許知道一二。”他轉頭問螢草，“你之前所說的盛兄體內的黑色氣息，會不會就是蠱？”

“我不知道。”螢草依然搖頭，“我沒見過蠱在人類體內的樣子。”

陸小鳳帶着兩人去找盛姚，聽完陸小鳳的描述，盛姚卻漸漸皺起了眉頭。

“獨自一人居住，又被衆人排斥的話，應該是瓦栗族。”

“嗯？”陸小鳳不解，“最近幾天我也見了雲城不少的部族，卻沒有聽過這個瓦栗族的名字。”

盛姚長嘆一聲，“因為瓦栗族已經滅族了。”他長嘆一聲，“是被我盛家，滅族的。”

作者有話要說：

虎摸收藏評論的各位，愛你們~~(* ￣3)(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