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攤牌

十日後,梁城,淩府。

淩逸軒帶着霜寒之氣,栉風沐雨,披星戴月的趕在這日晚間回到了府上。不待喘口氣,他便大跨步直直前往父親的書房。

以父親素來的習慣,這個點,他定然還未歇息,應當還在外院書房。淩逸軒到書房時,迎面碰上正從書房出來的淩老管家。

“少爺!”老管家驚喜的叫喚道。陡然間看到三個多月未見的少爺,老管家一張歷經風霜,皺紋叢生的老臉,即刻綻放出歡欣的笑容,喜不自勝。

“淩叔!”淩逸軒含笑應道。

老管家心疼的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家少爺,黑了,瘦了。一看就是馬不停蹄,日夜兼程趕回來的。

少爺這會肯定是來書房找老爺的。老管家側頭看了看書房裏亮着的燈,轉而憂心的看着淩逸軒,眼神示意他要當心,老爺這段時間,火氣大着呢。而這火頭的根源就是眼前的少爺。

淩逸軒颔首,亦然眼神安撫老管家,莫要為他擔心。

“還沒用晚膳吧?老奴這就去準備。”不想耽擱了少爺的正事,老管家連忙道。

淩逸軒再次點了點頭,便邁步走進父親的書房。書桌後端坐的淩父虎着臉,凝着眉,面容沉肅的瞧着三月未歸家的兒子。倆父子面相肖似,只淩逸軒要更俊秀一些。多少随了些他娘親。

淩逸軒一掀袍,屈膝跪下,給父親行了個禮。

“爹。”他擡首喚道。

淩父冷口冷面不予回應。

淩逸軒沒有猶豫,直言不諱與父親禀明,他要娶何湘為妻。

“放肆!”淩父聞言大怒,他面色鐵青,怒不可遏道:“除非我死!否則,那何家賤人休想進得我淩家門。”他氣勢洶洶的說道:“淩家兒媳的位置,永遠都是留給煙兒的。只有她才是我淩家未來的主母。”

他就知道有問題,兒子一去三月不歸!那姓何的小賤人,莫不是給軒兒灌了甚麽迷魂湯了!讓他神魂颠倒,竟至做出這樣糊塗的決定!

他要舍煙兒而選擇那個甚麽勞什子的何家女!

這還是他的兒子嗎?那個行事沉穩老練,從來不會讓他操心的兒子?!

淩逸軒神态平靜,望向父親淡聲道:“她不必嫁進淩府。”淩父微愕,面色立時和緩了不少。

熟料,下一瞬,聽到兒子說出的話後,他差點背過氣去。。淩父雷霆震怒,氣得快要中風。。。

“你說甚麽?你,你再說一遍?”

“她不必嫁進淩府,因為我會入贅何家。”淩逸軒迎着父親目眦欲裂的神情,一字一頓再說了一遍。他語氣铿锵,目光堅定。

“好好好!你好!”淩父怒極反笑,手指着淩逸軒說不出話來。

書房一時沉寂,除了淩父氣怒得重重的喘息聲,再無其它的聲音,空氣凝滞緊繃,一觸即發。

好半晌後,淩父憤恨不已的盯着眼中,大逆不道的不孝子,冷道:“混賬東西!你既連祖宗都不顧了,那你還回來作甚?!”

他起身焦躁的來回踱步,怒氣沖沖接道:“你個忘恩負義的孽障!你讓淩家如何與蘭家交代,日後我還有甚麽顏面去面對蘭兄,面對煙兒。”

淩逸軒低道:“是我的錯!”

“然後呢?”淩父等了半天,等不來下文,怒聲質問道:“你要娶何家女,那煙兒呢?煙兒怎麽辦?因為你,她才得了寒症,你要棄她于不顧嗎?”

“我會與靖潇盡全力治好她的寒症。”淩逸軒輕道。

“所以?”淩父瞪着兒子,七竅生煙。

“爹,我只愛湘兒,我沒有辦法娶煙兒。”淩逸軒直白道。

“我不同意!”淩父喝道:“你聽清楚了,我不管你什麽香兒,臭兒的,你最好趕緊給我收了心思。明日我就找你蘭世伯商議,選個黃道吉日,年前就将你和煙兒的事給辦了。”

“我不會娶煙兒,今生今世,只有湘兒能做我的妻子,我非她不娶!”淩逸軒緊抿着唇應道。

淩父恨恨的瞪他,見他一副心意已決的模樣,心內快速計較起來。兒子雖然孝順,看着象個白面書生,但其實脾性卻是犟到了骨子裏。他不能與他硬碰硬,得迂回着來。

“你若真的喜歡那女人,可以在與煙兒大婚後,再将她收房。她若有生養,到時便将她生的孩兒,抱給煙兒教養。”淩父帶着妥協與施恩的口吻說道。

聞言,淩逸軒的眉頭即時鎖了起來,他忍耐着,沉聲道:“我說過了,今生今世非湘兒不娶。我要她做我的正妻,而不是低賤的小妾。”

淩父見狀,氣急敗壞,口不擇言:“你若執意孤行,那我們也便父子緣盡,今生自此恩斷義絕!”

淩逸軒看着父親,眼裏有隐痛。可他甚麽也沒說,只俯身給父親連連磕了三個響頭,繼爾,擡頭朗聲道:“兒不孝!還望父親日後多多保重!!”說罷,在淩父錯愕的目光中,他站了起來,轉身就向外走。

“你,你,你……”淩父氣得發抖,朝着他的背影大叫道:“逆子!你要去哪?你給我回來!你給我回來!”

淩逸軒頓了頓,唇抿得更緊,下一步繼續前行。

剛出書房,便看到了立在門外,臉色煞白的蘭煙。

四目相對,相視無言。

淩父追出來,看到這副情景,但覺頭痛不已。也不知煙兒來了多久了?只瞧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才将書房裏的話,她怕是都給聽了去。

“煙兒,你不要擔心,有伯父替你撐着,這天它塌不了。只要有我在,那賤女就甭想能進淩家的門。”

他硬着頭皮,外強中幹的安慰道。實質心裏一點把握也沒了。。唉,兒子由來孝順,真犯起混來,他驚覺自己還真一點辦法也沒有。。。

蘭煙沒有吱聲,只定定的瞅着淩逸軒。

淩父張了張嘴,到底又退了回去。

剩下的兩人立在廊前,靜默無語。

良久後,蘭煙哀切道:“逸軒哥哥,你要娶她,那我呢?我要怎麽辦?”

“對不起。”

蘭煙凄婉一笑:“我要對不起作甚麽?!我只要你!”

淩逸軒長籲一口氣,低道:“今生是我負你!”

他伸手自懷裏掏出,那未開封的信函和那個香囊,遞與蘭煙。蘭煙不接,她死死地盯着他腰間配帶的那只香囊,那香囊造型秀雅別致,一看就知是新做出來的。是那女人為他做的無疑。

他收了那女人的香囊,卻不肯收她做的香囊。

他要那個女人,卻不肯要她!

淩逸軒再望了眼蘭煙,旋即将那信函連同香囊,直接放在了廊邊供休憩的石凳上。爾後折身向外而行。

蘭煙見他頭也不回,似全無留戀。心裏又酸又痛。她聽說他回來了,顧不得禮數,顧不得這裏是外院,內宅女子不得擅入。急急奔了來。

她想念他,想念得日不能食,夜不能寐。

剛才聽到他在書房裏說的話,真如當頭棒喝!

其實,她一直有隐隐的不安,他去了這麽久,不說給她書信,便是口信也沒有捎過一回。無論是張池,還是時大哥,他都沒有囑托過。

她想到時大哥自渝州回來後,她興奮又期待的向他詢問淩逸軒的情況,時大哥支支吾吾,神情為難,望着她屢屢欲言又止。

那會,她就覺察到不對勁了。

她瞅着前面那個背影,眼見他漸行漸遠。心裏瞬時湧上無可言喻的悲傷,還有巨大的惶恐。

她但覺痛楚難當!

下一秒,她快速的跑,在他回頭之際,環抱住他的腰,将臉貼在他的後背上。

“逸軒哥哥,你不能走,你不能丢下我。沒有你,我會死的!”

淩逸軒的臉終于也現出痛楚的神色,他轉頭扶住她的肩,靜靜的看着她,眸光憐憫而愧疚。

說出來的話,卻象刀一般捅進她的心窩。

他說的是:“對不起,煙兒,對不起!我辦不到!你沒有我,會死;可我,我沒有她,我會死!”

說完,他放開她,大步流星的走出院子。

蘭煙怔怔然立在原處,如石化了一般。

當晚,淩逸軒卧房。

“你真的打算入贅何家?”時靖潇匪夷所思的看着淩逸軒,問道。

“只要能跟她在一起,我甚麽都無所謂。你也知道,淩家是容不下她的。總歸,這輩子,她在哪,我便在哪。無論怎樣,我都是要守着她的。”淩逸軒癡然道。

“可是,”時靖潇撓着頭,不知道該怎麽說。

好友這次惹下的麻煩,真是惹大發了。。

“蘭伯父只怕不會善罷甘休!”片刻後,時靖潇憂慮道。

淩伯父嘛,不管咋說是逸軒的生父,虎毒不食子,再怎麽氣恨,也不會拿親生兒子怎麽樣。

蘭伯父就不同了。逸軒能做他的女婿,那甚麽都好!然眼下逸軒心意已決,必然要撕破臉,那到時可就不知會如何了。

蘭伯父其人笑面虎一般,老奸巨猾笑裏藏刀。表面看着溫和客氣,實質是個典型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厲害角色。

這樣的人其實并不适合做朋友,做對手就更是要多長幾個心眼,好生防備着。說實在的,由小到大,他對這位蘭伯父都沒甚麽好感。覺得其人太過陰險。。

他敢肯定,師父與他的觀感相同。若不是為了報答當年身陷困境時,淩伯父曾伸出援手,雪中送炭給予的相助之恩,師父生前定是不會肯呆在淩府,替蘭煙醫治的。

“無妨,有甚麽事,我都受着便是。”淩逸軒淡定道。是他對不起蘭煙,合該接受懲罰。

“那你打算甚麽時候去渝州?”

“明日。”

“明日?”

“嗯!”淩逸軒颔首。

。。。

時靖潇。。

“要這麽趕嗎?”

淩逸軒笑了笑,回了一個字:“要!”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想她想得緊,為她相思犯疾,坐卧不寧。為了早日回去,他拼了命的趕路。半個多月的路程,他硬是十日內便趕了回來。

他不能等了,迫不及待要見到她。

“蘭煙的藥都備好了麽?”淩逸軒問。

“嗯,準備了很多,今年的量足夠了。”

“這次,你同我一起走吧,”淩逸軒笑道:“我請你吃喜酒。”

望着好友臉上由衷開懷的笑容,時靖潇重重點頭。

世事難兩全,淩逸軒與蘭煙都是他的好朋友,然若他倆個終歸只能有一個得到幸福,他也只能真誠的給予祝福。

唉,明日逸軒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他得多留點心,堤防着蘭伯父暗算逸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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