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傅胭接到電話趕到醫院的時候, 傅東靜還在搶救, 沒有脫離危險。
醫院這個地方,總能夠讓人産生兩種極端的情緒, 一是希望, 二是絕望。
傅胭靜靜的站在醫院走廊, 這個時候, 她本該狂躁不安或者擔憂焦慮,但她卻沒有, 相反, 她整個人顯得十分平靜和冷淡, 就連臉上的表情……或者說,她的臉上基本也沒什麽表情。
一夕之間所有的美好都破滅,心如一潭死水,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傅東靜出車禍的地方, 是在那間茶樓附近,上午的時候, 傅胭還和梁西寧在那裏喝過茶、談過話。
搶救了十幾個小時,傅東靜總算是暫時先保住了一條命,但人卻還沒有清醒,處于昏迷狀态。
她被送到醫院的時候, 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外傷一大把不說,內傷也很嚴重,腦幹大出血、心肝脾肺腎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壞和出血。
醫生的說法很好理解,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就算命保住了,以後基本也是植物人了,而且,現在也還不算是脫離了危險,還要繼續觀察。
傅胭辦完了入院手續之後,便一個人蹲在重症監護室門口旁邊的角落裏發呆。
現在無論外面再有天大的事情,她也沒那個心情去顧了。
走廊上還有許多其他病人的家屬,站着的、坐着的、蹲着的,甚至還有拿着兒童毯直接鋪在地上,弄個地鋪就躺下了。
不過人家都是三五成群、互相依偎,而傅胭則是一個人縮在角落裏。
重症監護室的探視時間有規定,每星期的一三五下午兩點到兩點半才允許家屬進入,傅胭來的時候是星期二下午,傅東靜是星期三搶救成功的,因此她也只進去見到了一面。
只見了那一面,她都覺得心如刀割。
星期三進去探視過之後,想要再見,就要等到星期五了。
待在醫院裏的人,除了醫生護士等這些工作者之外,幾乎都是分不清晝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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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度日如年,一天過去了,就好像過去了十天那樣,特別的漫長。
傅胭也沒像那些家屬一樣,晚上在地上打個地鋪休息,她就靠着牆坐着,眼睛一會合上一會張開,雖然犯困,腦子卻清醒着。
她迷迷糊糊的睡了好幾覺,感覺已經過了七八天似的,但實際上,也才過去了不到兩個小時。
又不知過了多久,包裏的手機震動了,傅胭沒有看來電顯示,直接接起了電話,聲音有氣無力,“有事嗎?”
那邊傳來了急切的聲音,“胭胭,你現在人在哪裏?是不是出什麽事了?怎麽不接我的電話?有沒有不舒服?對不起,我那天……”
傅胭眯着眼睛聽着,她分辨出了這是屬于誰的聲音,帶着擔憂和歉疚,又盈滿了心疼和愛意。
許是感覺到她不同以往的沉默,對方停了停,随後輕聲問她,“你在什麽地方?我現在去找你。”
傅胭不說話,倒不是不想理他,而是在思考事情。
半晌,她嘆了聲氣,語氣輕飄飄的說了句,“親愛的,難為你了。”
這是傅胭第一次叫他‘親愛的’,帶着幾分心疼和難舍。
在這場硝煙味十足又累及了許多無辜的戰役中,沒有任何人好過。
即便是發難者,也是灼心燒肺的,更別說是被動者了。
“胭胭?”
“……”
傅胭将手機關機,之後又繼續保持着一個姿勢發呆。
關于傅東靜出事的事情,傅胭沒有告訴任何人,因為她想了一大圈……告訴誰呢?
無論告訴誰,似乎都不會有什麽正面的回應。
不過事實上,告訴不告訴都無關緊要,想知道的人怎麽都能知道,不想知道的人他就永遠都不會想要知道。
比如,怎麽打傅胭的手機也打不通,最後只好盤查了一整天,發現她人在這裏的周世海。
周世海趕到的時候,傅胭稍微清醒了一點,勉強打起精神,從地上站起來和他說話。
周世海叫了幾個人過來守着,他硬将一臉灰敗卻硬挺着不倒的傅胭拉去了醫院樓下的小飯館,點了幾道菜和主食,勸說着讓她吃點東西。
傅胭是真沒有那個心情吃東西,她搖着頭,直說,“董事長,我真的不餓。”
周世海也無奈,他語重心長道,“孩子,你就算讓我放心,多少也吃一點。”
傅胭聽了他關心的話之後,沒有再回應,而是沉默了半晌,接着,她才開口說,“董事長,謝謝您這麽……對院長媽媽和我這麽上心,但……您還是不要再因為我們的事情勞心傷神了,免得招致更多的報複。在這種無可逆轉的情況下,我不想再連累您了……”
周世海忽然嘆着氣打斷她,“沒什麽連累不連累的,我早料到遲早會有這麽一天,小胭,我知道你是個善心的孩子,現在這種情況,一定很為難吧?”
傅胭微微抿了抿唇角,卻說,“不為難,我怎麽會為難呢……其實在這之前,我一直沒有明确的立場,也不如段衡聰明,所以只能幹着急,幫不上任何忙。不過,就算是現在,我好像也幫不上什麽忙。”
周世海不同意她這樣菲薄自己,“哎,你啊,這麽說對自己也不公平,碰上這樣兩難的事情,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傅胭在醫院只待了這兩天,卻已經将這段時間的事情都琢磨透了。
醫院真是一個讓人心清目明的地方。
她低下頭,盯着盤中的腌蘿蔔條,“董事長,您知道嗎,其實段衡他啊,特別聰明、孝順、也很善良,所以他能夠既堅決的站在母親身邊,又一邊保護着我。如果不是因為我這麽堅決的陪在院長身邊,或許,他也不會愁成那個樣子,兩頭為難……就這件事來說,我并沒有怪他什麽,反而有些心疼他。”
周世海沒有接話,他很了解傅胭,他猜出她此時大概想要對自己發發牢騷、說說心裏話了。
“但是,我呢?如果我真的像他那樣,完全心疼保護自己的親人,那麽,我為什麽還會顧忌着段家,顧忌着他,沒法開口求情,沒法求人幫忙,只能默默的陪着院長媽媽一起扛着呢?無論院長媽媽做錯了什麽,可是在親情面前,本來就是要無條件去認同的,講究理智什麽的,真是太冷血了。”
她頓了頓,似乎覺得自己的話有些繞嘴,不太好理解,“我這麽說的意思,也不是說段衡就完全抛去了我而去幫助他的母親,他雖然也顧及着我,但立場卻很明确,沒有動搖過。我覺得,作為院長媽媽的孩子,我真的是不合格,因為我也曾經産生過那種想法,想着……院長媽媽是不是真的做錯了,她是不是應該和段夫人道歉,是不是應該承受這些,是不是應該讓人家的父母團圓……但實際上,不應該是這樣的,養了我這麽多年的媽媽,沒有任何理由能讓我不要她。”
傅胭說完這些話,順手就端起了面前裝着腌蘿蔔條的小盤子,放到嘴邊,一仰頭,全都倒進了口中,用力的嚼着。
“真鹹。”她故作挑剔的說了一句。
作為長輩,周世海看到傅胭這副樣子,心裏并不好受,但同時,她這個舉動,又讓他有些恍惚和懷念。
那個在他心中住了一輩子的女人,也曾做出這個舉動。
那還是在上大學的時候,他碰巧坐在程月對面的桌子上吃飯,當時她因為和戀人吵架了,心情不好,便端起裝着鹹花生米的盤子,一口氣都倒進了嘴裏,還咂咂嘴說着,“真鹹。”
不同的是,程月更堅強。
“你這孩子啊……給鹹菜加了料,怎麽會不鹹?”
周世海遞過一張紙巾給她,心中充斥着許多複雜的情緒。
昨天,周世海告訴傅胭的那個故事,其實中間有一部分,他是扯謊隐瞞了的。
關于那個不知所蹤的孩子。
這麽多年以來,每當面對着傅胭,他都會覺得愧疚難安。
如果程月地下有知,發現間接害死自己和心愛之人的男人不僅好好的或者,而且還光明正大的享受着她的女兒的尊敬和關懷,那麽,她該是多麽的不甘和絕望?
這樣的想法曾不止一次出現在周世海的腦海中,他都忍住了,可此時,他卻覺得內心焦灼難忍,似乎無法再将這幾十年的秘密給藏在心中。
周世海只覺得自己的心髒上莫名其妙的開了一個閘口,只想将所有的事實都傾倒出來,“小胭,我昨天跟你說過,那個孩子,失蹤不見了,其實是騙你的。”
傅胭沒想到周世海會突然和自己提到這個事情,一時間連眼淚都收住了,眼神疑惑的看着他,“啊?”
“我已經一大把年紀了,沒法再像年輕時候那樣,騙人害人,還自認為自己是正确的。”
傅胭覺得他的話有些嚴重了,便出聲安慰道,“董事長,都這麽多年了,您也該放寬心才是,過去的事情,都……”
周世海沒有聽她繼續說下去,而是開口說出了潛藏在自己心中二十幾十年的秘密,“當年孩子出生的時候,是個女孩,我親自給她做了一個長命鎖,用我父親的刻刀刻上了她的名字。她的名字,是從父母的名字中各取一字,結合而成。小月逃跑的時候,孩子身上的長命鎖還挂着,沒有摘。事故之後,我一次偶然,在一家孤兒院裏,遇見了那孩子,她随身就帶着那個長命鎖。那鎖全天下獨一無二,我一眼就能夠認出來,就算不看,用手摸,我也能摸出那上面的紋路。不過,也不僅是因為她身上的長命鎖,她的相貌輪廓,一看就是小月和陳因的孩子。”
傅胭本來是在聽着,聽着聽着,她突然就愣住了,或者說,是驚呆了。
她的眼中充滿了不可置信和……震驚。
“然後,我一直将這女孩子當做是自己的女兒,甚至希望,她能夠和我的兒子開花結果,這樣,也算是我贖了一些罪。只是沒想到……臭小子不争氣,丢了這個善良的孩子。”
醫院裏的空氣很悶熱,尤其是在餐廳這個地方,人多嘴雜,鬧哄哄的,更是悶得慌。
可傅胭卻感受不到一絲悶熱,她只覺得周圍的冷氣已經将自己給從頭到腳的包裹住了。
兜兜轉轉一大圈,結果,大家都是認識的。
梁西寧這一輩子最痛恨罪不可原諒的兩個人,不僅關系好,而且還都是傅胭最親近的人。
傅胭心裏只覺得好笑,卻又夾雜着一絲悲涼。
世界上的緣分真是妙不可言,就連孽緣,都是這麽的靠近。
傅胭覺得心口堵得慌,仿佛眼前屹立不倒了十幾年的偉岸高塔,塌陷的徹徹底底,連個縫都不留。
她的聲音帶着自嘲和苦味,“您怎麽,選在這個時候,告訴我這件事呢……”這真是一個猝不及防的、悲哀的真相。
周世海說,“因為,再拖段日子,我也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機會了……”
梁西寧來到醫院的時候,周世海還沒有離開,只是在不遠處的長椅上坐着。
難得的是這回,兩個人誰也沒有看誰,仇人見面,頭一次沒有分外眼紅。
段衡也來了,他人還是那個人,就是面色稍微差了點,身形也瘦了點,一看就掉了斤兩下去。
傅胭沒有看梁西寧一眼,她只是上下左右看了段衡幾秒鐘,随後惆悵道,“你有點瘦了。”
段衡忍不住也不想忍,他跨上前一步,不顧母親在身邊,伸開雙臂,用力的将傅胭摟抱到懷中,心疼道,“我在這裏。”
這個久違的懷抱溫暖的讓傅胭有些恍然,其實也就是不久之前,她和他還在被窩裏面,說些沒羞沒臊的話,幹些沒羞沒臊的事。
此時見了面,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只是伸出手回抱了抱他,低聲說,“真是的,你大概瘦了五斤多。”
說完,傅胭從他的懷抱中脫離出來,轉而看向梁西寧,說,“段夫人,我媽媽還沒有脫離危險,您……如果有什麽事情,還是等到以後再說好了。”
梁西寧回頭看了一眼重症監護室的大門,心裏頓時湧上了許多說不上來的奇怪滋味,很不舒服。她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怎麽了,按理說,傅東靜被車撞了,遭了報應,她應該要開心到放鞭炮慶祝才對。
傅胭沒有漏過梁西寧眼中一絲不忍和心痛,但,那也只是一瞬而已。
梁西寧忽略過心中的莫名感受,她故意嘲諷的一笑,淡淡道,“看來老天爺是公平的,不是不報,而是時候未到。”
傅胭頭一次有了一種氣血翻湧的沖動,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淡淡道,“段夫人,您請回吧。”
“進了這裏的人,基本也就半吊着命了,看來她的确不是在裝死。”梁西寧說着,微微向前了一步,她的語氣和動作,就像是要越過傅胭身邊,去推開重症監護室的大門,好去确認一下裏面的人是不是真的快死了一樣。
饒是段衡,也有些不太贊同母親的話,他皺眉道,“媽,您怎麽說這種話?這是在醫院,還有很多在等待的家屬。”
的确,當着其他家屬的面說重症監護室裏的人都快死了,這不是無故的給人家添堵?
雖然這話不無道理。
傅胭本來是靜止着不動,而就在梁西寧向前走了兩步,快要越過她的時候,她突然伸出手臂橫着攔住,咬着牙說,“請你走開!”
一擡頭,眼睛都紅了。
梁西寧皺眉,“怎麽?你還……”
傅胭突然就爆發了,“走——都給我走——我媽媽不需要你們來假惺惺!走啊——”
周世海一見情況不妙,便連忙走了過來,将差一點就要暴走的人給攔住,随後轉頭對梁西寧說,“正好你來了,我們談談。”
說着,他将傅胭交給了段衡和帶來的幾個保镖,說,“你們……慢慢聊。”
傅胭到了段衡的懷裏,連打帶踹的掙巴了好幾下,段衡用力的将她按在懷裏按着揉了好幾下,怎麽都不放手。
大約是感受到了他的憐愛與心疼之意,沒過幾分鐘,傅胭就漸漸冷靜下來了。
梁西寧也沒有拿喬,跟着周世海去外面說話了。
段衡一直沒有出聲,他只是将懷裏的人緊緊的抱着,靠在牆邊。
傅胭也難得沒有再鬧騰,她安安靜靜的窩在他的懷中,兩只手都緊抓着他的袖子。
時間并沒有停留在這一刻,而是停也不停的向前飛去,不知過了幾個小時。
直到周世海和梁西寧的身影再次出現在兩人面前,這份難得的安寧才被打破。
傅胭不知道這兩位長輩都說了些什麽,只是梁西寧的神情十分奇怪,看她的眼神,也變得更加複雜起來,又像在隐忍些什麽。
但當下,她沒有那個精力再去細究這些事,她從段衡的懷中撤離,往前走了兩步,站在幾人都能聽到自己說話聲的位置,說,“今天會有護工過來幫我的忙,現在不缺人手,也不需要借錢周轉和走動關系。所以醫院這裏,有我一個人就夠了。我相信院長媽媽醒來之後,第一眼只會想要看到我。所以,請……麻煩了,給我們一個清淨。”
她這話的意思已經在明确不過了,在場的這幾個人,無論誰來,都只是添堵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幾章字數都會比較多,基本都是兩章的量,所以這樣算的話,就預計還有三章或四章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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