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天家

真正的皇室貴胄,天家血脈。

安瀾站在寺院廂房前,又披上了雪狐風衣,望着階梯下匍首的仆役,雪,落在這香火鼎盛卻又清幽避世的燕鑲寺。

清水之眸,似若無物,卻又幽幽深深。十指纖纖,雪狐護手,極其名貴。正是她以前市井家的女兒,所萬萬不敢想的。

“安姨娘。”彩浣跟在了安瀾身後。

安瀾下了階梯,随即有着數名丫鬟跟着打傘。

“去上香。”

安瀾吩咐着,周圍奴仆無人敢有異議。靜靜跟着。

這燕鑲寺香火之鼎盛,善男信女絡繹不絕。待至那佛門外,安瀾絕了身後那群人,不讓跟着。

“安姨娘,這......”一個年級稍大的嬷嬷,是老夫人身邊的。顯然安瀾不讓人跟着,這萬一出了什麽事,老夫人若問起來,那可誰也吃罪不起。

“幫老夫人祈福,一介妾侍,陣仗過大,反倒不好。”安瀾輕聲道,“帶了彩浣便足矣。”

嬷嬷皺了皺眉,俯身應道:“是。”随即轉過頭對着彩浣道:“照顧好安姨娘。”

彩浣領了命,安瀾見了,便接過遞上來的輕紗,覆了面。那雪狐風衣以及護手,被安瀾留了下來。

彩浣疑惑,“安姨娘,這距離見佛還有好一段路,這還下雪呢。”

“見佛心且誠,一點兒寒雪又有什麽的。”

安瀾這翻話,聽者有心,那嬷嬷眼裏劃過一絲異色,這安姨娘早上才被老夫人罰跪在雪地裏。

就這樣,一主一仆向那接連着佛堂的階梯走去。月白色的衣裙,雖素,但衣料華貴,絕不是尋常人家能穿的。人也纖瘦,衣衫也薄,左右到頭來,沒有伺候的丫鬟穿的厚實。

輕紗覆面,雖瞧不真切面貌,但那僅露的眸子,便當真是美到極致。

蓮步輕移,衣裙上的銀絲華紋隐隐流光,端的是貴氣。

寺廟人多,待至佛堂門前,安瀾停了步子,轉身對着彩浣道:“不必跟着了。”

“可是......”彩浣且見安姨娘竟連她也一起抛下,皺了一皺眉,剛剛那嬷嬷吩咐的,可是要她寸步不離安姨娘伺候着。

安瀾知道彩浣顧忌剛剛那嬷嬷的吩咐,又道:“這兒都是祈福的,你跟着進去了,也要跪在佛祖前。”

一聽安瀾如此說,彩浣便覺得自個兒膝蓋可疼可疼,剛剛又爬了那麽長的階梯。反正左右在這佛堂門口前就行。至于安瀾趕人,不願旁人待在她身邊,彩浣也早就習慣了。于是便應了。

留了彩浣在外面,安瀾一人踏進了佛堂。

與外面佛香缭繞,梵音餘餘的不同,裏面佛堂更顯清靜,或者說寧靜。跪拜禮佛的,多是女子,鮮少有男子。畢竟男兒膝下有黃金,這叩佛祈福的,是女人家幹的事。

大堂清幽,一尊佛像很是大,金光華彩,檀香點漆。佛像下,還有一衆和尚在那誦經。

“願爹娘身體安康,弟弟學有所成,小女遇得如意郎君......”

這些燒香拜佛的女兒家,所祈求的大多是如此。安瀾靜待着前頭的人祈完福,娴靜的眸子将一切看在眼裏,又置身事外。

與一切格格不入,安瀾忽地皺了眉,她來這裏幹什麽。

待輪到安瀾,那腿,卻是跪不下去了。她求什麽,她祈什麽,柔和的眸子,望着那地上的跪墊,一時間不知在想什麽。

見而不拜,這立着的女子,衣飾華美,周身流露的氣質,更是娴中有靜。上面的住持睜開了眼睛,目光如炬,卻又慈祥和藹,一副看盡世間繁華之态。

“女施主可是心中有結?”素淨袈裟,白胡長須,這話語,卻是端的平靜,眼中睿智。

安瀾擡頭,望向了住持,一時間眼裏無助還來不及掩去。住持當下了然。

“女施主且随我來。”

老住持一笑,便向佛堂內殿走去。這老主持佛法高深,甚至得過皇帝的召見,安瀾蹙了蹙眉,跟了過去。

這外面佛堂華貴,原以為只有外面正門一個進出口,卻不曾想,這佛布簾後面,卻還是有一個小門。

安瀾跟在後面,掀開佛布簾,卻不曾想,入目的,是一片山巅之景色,寒霧彌漫,一片霜雪。遠遠傳來山下的梵音與人喧,更具那殿內的誦經之聲。

“女施主且過來。”

安瀾跟過去,發現在一株松柏,蒼勁挺拔。松柏前,俨然又供奉這一座佛像。只是,這一座,不若佛堂的大而華彩。但,這松柏山巅的佛,卻更能讓人感受內心寧靜。

“這裏也有佛?”安瀾問,她竟從不知。

老主持笑了笑,未語。

安瀾望了老主持一眼,秋水之眸柔光閃閃,裏面具是感激,不顧山巅砂礫無華美跪墊,誠心拜佛。雪水潤濕了那一身衣衫。

跪且跪,卻仍是無話。纖柔女子,心中之結,光是遠離了凡塵喧嚣,亦是不夠。老主持看透了一切,知曉眼前女施主需要一人靜靜感受佛法普度,便悄身退了下去。佛自在心。

老主持走了,安瀾跪在佛像前,卻是無話。柔柔的眼睛,沉靜的望着。沒了衆人,只這山巅,前面又是人人叩拜的佛,人人都說,佛能渡人。

佛......能渡人,安瀾的眸子閃了一閃,纖長的睫毛微微一顫,雪落,雪衣。

忽地,後面又傳來了動靜,原是一年輕和尚,面貌端的是清俊,執着一傘,主持吩咐給這位女施主送傘。

“女施主若有心事,皆可告訴佛。”原以為,這山巅幽靜,一人面佛,這位心結郁重的女施主能将諸多煩惱訴與佛。卻不曾想,這位女施主只是靜望。

頂上的雪,不再落,安瀾向上望了望,原是一和尚,在旁執着傘,安瀾又低下了頭,她心中的事,怎麽可能說與旁人聽。

本是送了傘便走的,但和尚卻改了心意,立在一旁緩緩念起了佛經。佛法,能蕩滌人心,只願能幫助這位女施主一二。

原是想要幫助女施主放下心中郁結的,卻不曾想,纖長的睫毛眨了眨,安瀾的眼淚,就這麽直直落下,接着是一滴又一滴,接連不斷。

和尚望了一眼,繼續平和念着。

寒霜山巅,執傘和尚,哭泣女子。

這回了府邸,老夫人似與丞相夫人相聊甚歡,面色頗愉。見一旁的安瀾也是受寒折騰了一天,不想一個病歪歪的人擾了興致,便讓安瀾早早回去歇着了。

安瀾行了一禮,也便回了自己院子。

而兩個婆子,似乎勤快了些,早早聽着動靜,備了炭盆,屋子裏暖烘烘的。這沐浴的熱水,也準備好了。

彩浣眼裏閃過驚訝,這兩老貨什麽時候這麽勤快了。安瀾沐了浴,換上一件舒适的衣衫,便将彩浣打發出了屋子。

這額上的、膝上的,還有手上的傷,藥都是要重新上的。暖和的屋子裏,單薄的身子,一切都有些悶悶的。

是夜

安瀾徹底發了高燒,渾身滾燙,昏迷着。

這侯爺還在軍營,原本還想向安姨娘再讨些跌打藥的彩浣是吓壞了,連忙去了老夫人院子禀報。

“什麽?”茶蓋一落杯身,發出清脆的聲音。原本打算馬上要歇下的老夫人一皺眉。

趕緊叫管家找大夫之餘,老夫人坐在大塌上,也是皺着眉,心裏不悅,這個安瀾,身子怎麽那麽弱?

福嬷嬷一旁的嬷嬷,面色有異,正是白天陪着安瀾的房嬷嬷。

“怎麽了?”福嬷嬷七竅玲珑心,瞧着眼色兒,便輕聲問。

這一問,老夫人也望了去。房嬷嬷一見老夫人望着自己,便皺了皺眉,站了出來,道:“老夫人,今日安姨娘從廂房出來後,便去拜了佛。拜佛的路上,就把擋寒的風衣連同護手一并脫了。”

“啪!”一下,老夫人怒拍桌子,好一個安姨娘。是想病了,在景兒面前搬弄是非?果然像極了她那個下賤的表姑母。

福嬷嬷一瞧,站了出來在老夫人耳邊道:“老夫人,眼前最要緊的,還是安姨娘的病。”

“她不是要病嗎?那就病死了吧!”老夫人狠狠一道。

福嬷嬷知道到老夫人在氣頭上,只得好聲分辨着利弊,“老夫人,侯爺尚在軍營,若是回來,怕是不高興。”

“下賤坯子!”老夫人咬牙啓齒了一番,胸口起伏了幾下,終是把怒火暫時壓制住,對着靈喜道:“去,把庫房裏的那個老參拿出來,給那個福薄的送去。”

“老夫人,老奴也去。”福嬷嬷繼續道。是個拎不清的,居然想靠這些不入流的下作手段來搬弄是非。這後院,她只不過是個姨娘,現在掌權的,是老夫人。将來,還有主母。左右,沒有一介姨娘的地方。

這次,福嬷嬷過去,也便是敲打敲打安姨娘,莫再動不該有的心思,趁侯爺尚在軍營還未回來,還有挽回的餘地。莫再說什麽不該說的,不然,一介姨娘,亂棍打死或者發賣,不全憑主母的一句話?

氣頭上的老夫人,在幾息過後,也冷靜了下來,沉聲道:“去給那個鄉野蠢貨講講規矩。”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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