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老參

福嬷嬷在前頭走着,在後頭跟着的,是靈喜。俏生生的清秀丫頭,雙手托着錦盒,裏面裝的,正是那老參。

這安姨娘住的院子偏僻,有一段路,正是開滿了雪梅,趕着天黑,這梅與雪分不真切,只餘縷縷香兒。最是清冽。

嗅了嗅,冷香沁入心兒。

“怪不得侯爺愛來安姨娘的院子,就憑着侯爺喜歡冷梅,那也是正常的。”

“胡說什麽呢!”福嬷嬷轉頭一頓斥。

靈喜聳了聳腦袋,想要依着孩童性子吐吐舌,卻想到如今老夫人正生安姨娘的氣,也便罷了。想來,這安姨娘早上在雪地裏跪了那麽長時間,本來身子就病弱,哪裏經得起折騰?

瞧着這福嬷嬷的臉色,等會到了安姨娘的院子,恐怕也是要先斥責安姨娘一頓,然後再将這老參給上。打一棍子給一甜棗。

前頭走着的福嬷嬷,知道靈喜年紀還小,孩子心性。靈喜打小進府,她幾乎是看着靈喜長大的,知道靈喜心裏頭想的什麽,開解道:“這祖宗規矩,愈是高門大戶,愈是重視。如今侯府還沒有主母,若是将來侯爺娶了嫡妻,安姨娘再這樣折騰,被新主母亂棍打出去都是有的。那時,侯府的面子往哪擱?”

“那也許安姨娘是真的病了......”靈喜小聲嘀咕,聲音雖小,卻逃不過福嬷嬷的耳朵,福嬷嬷卻略過了,而是道:“若仗着侯爺一時情誼,那更是自掘墳墓。失了主母面子,那侯府更是沒面子。”

福嬷嬷這話裏話外的意思,便是妾的地位之底。

而左右,安瀾是否當真病了,不重要。

老夫人為的是家宅安寧,侯府面子。

這一路上,雪寒風冷的,遠遠地,便瞧着安姨娘的院子亮着燈火,那兩個粗使嬷嬷正站在門口迎着。

見着福嬷嬷和靈喜來了,兩嬷嬷互相望望,眼裏皆閃過後怕。這老胳膊老寒腿的,難為她兩在這站着了。這安姨娘突然病得不省人事,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防的就是老夫人那來人。若來的人看見她兩懶散着,那還得了?更何況,來的居然還是福嬷嬷。

“安姨娘怎麽樣了?”福嬷嬷來到院子,便往裏進,便問着情況。

兩嬷嬷弓着腰,有些為難答道:“病得很。”

福嬷嬷皺了皺眉,走至門前,撩了簾子。一進去,便滿是藥味兒,聞着便苦,靈喜更是嗆了兩下。

“福嬷嬷。”彩浣見福嬷嬷來了,連忙上前。

福嬷嬷點了點頭,向裏走着,走至床前便瞧見了床上躺着的安姨娘,只見安姨娘正是燒得厲害。

這下好了,原本是要訓着點安姨娘的,如今病得不省人事的。就連大夫開的藥,都無法喂。強行喂了進去,又全都吐出來了。竟是個不進藥石的主。

福嬷嬷幹站着了半天,感覺有些棘手,又問了一遍,“大夫說除了受寒,無其他?”

“是。”彩浣低頭答着。

踱了幾步子,想着老夫人還在等着信兒呢,福嬷嬷便對着彩浣交代了幾句,彩浣領意。福嬷嬷又轉頭對着那兩粗使嬷嬷厲道:“杵着幹什麽?去燒給安姨娘擦身的水!”

給安姨娘擦身的水?兩嬷嬷低着腦袋,面色有些古怪,但那裏敢拂福嬷嬷的話,趕緊應着。

靈喜将山參交給了彩浣,福嬷嬷又望了一眼床上的安姨娘,面色頗是不好的離開,去向老夫人禀報了。

待福嬷嬷走出了院子,那身影漸漸消失了,兩粗使嬷嬷才把懸着的心放到肚子裏。

互相望一眼,給安姨娘燒擦身子的水?怎麽可能。這倒不是她們偷懶,而是安姨娘自個兒性子孤僻,根本不讓旁人近她的身嘛!要是改天,安姨娘病好了知道了這事,那不是狗咬呂洞賓,不是好人心嘛!安姨娘一氣,将她兩趕出府,那她們找誰哭去?

這安姨娘的底線,怪得很,該踩的踩,不該踩的,人又不傻。

只是,剛剛福嬷嬷面前,又哪裏敢說安姨娘的怪癖,若是說了,福嬷嬷一下追問,那不是暴露了她們以前偷懶的事嘛!

望來望去,到底活了一把年紀,這安姨娘渾身發燙,再用被子捂是要悟出事了,就幹脆打了一盆冷水,用巾帕子浸了,給安姨娘敷在額頭上。

一旁的彩浣只覺得,這屋子裏燃着暖,暖和,這冷水不一下就要換了,只光她伺候這,一時半會兒就要換水,那可不累着。便讓那兩粗使嬷嬷也候着,主子還病着,哪有奴才先睡的道理。

外面的夜色愈發的濃了,也更寒

這熬着熬着,眼皮子就要打架,彩浣的腦袋一點一點,那兩婆子倒是好,不讓她們睡,也就嫌下人的屋子冷,擠到安姨娘的屋子靠在那門邊兒,呼嚕都出來了。

突然,外面有了動靜,這偏僻的院子都能聽見外面的喧鬧。彩浣一個頭點狠了,清醒了一下,就聽見外邊兒的聲了,這是侯爺回來了?那頓時,瞌睡蟲全跑了,快步走到門邊,把那兩粗使嬷嬷搖醒。

“趕緊起來!侯爺回來了!”

這一聲吼,特別有效,兩婆子那是一震,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着眼前彩浣,反應過來後,麻溜地起來,一個趕緊去燒熱水,另一個則趕緊熬藥。

這侯爺保不齊要來安姨娘這,畢竟安姨娘大病着呢。這萬一侯爺說要熱水,又沒熱水,可不是要了她們兩婆子的命了嗎。至于藥,趕緊煎,安姨娘吃一口吐一口是安姨娘的事,反正侯爺面前,那必須是有藥。

那兩婆子火急火燎沖了出去,彩浣皺眉看着,随即關了門。望着床上仍是燒得迷糊的安姨娘,幫她額上的巾帕換了一次。後,便又想起什麽,小跑到梳妝臺的銅鏡前,好好看看自己的妝容花了沒。

這畢竟熬了半夜,這皮膚都不如白天的細嫩。彩浣又是心疼,又是懊惱。心疼了半天,彩浣也只得寬慰自己,侯爺保不齊還來不來這呢。

又過了一會兒,門口的喧鬧漸漸熄了,卻不見侯爺往這來。等待這水都燒好了,藥也煎好了,還沒見侯爺的影子。幾個人大眼瞪小眼,只感覺剛剛白忙活了。

這一歇下,瞌睡又上頭了。正打算繼續倚着門,卻聽着院門口有了動靜。

待屋子門打開時,一股藥味兒濃的很。溫景蘇皺了皺眉,裏面用的是普通燭火,而不是明珠,所以光線有些暗。但仍遮掩不了這永安侯的俊逸清雅。

明明是個帶兵的,卻偏生生得一副儒生溫雅。但若執劍戰場,鋒利冷厲,無人敢直視其目。但那都是旁話。

這兩老婆子一見侯爺,那是立刻站在角落裏恭恭敬敬。就連彩浣,也是低頭行禮,“侯爺。”

溫景蘇并未理,徑直踏了進去,待見到病得厲害的安瀾,那劍眉皺了皺。

彩浣瞧了侯爺面色,趕緊彙着安姨娘的情況,“大夫說姨娘受寒,這本就身子弱,如今卻是進不了藥,哪怕奴婢強喂了些,安姨娘也都吐出來了。”

“藥呢?”手負在身後,溫景蘇冷面問道。

彩浣一聽,便道:“剛剛又煎了一副,正在爐上溫着。”

“拿來。”

“是。”

待藥拿了過來,溫景蘇便吩咐道:“出去。”

彩浣及兩個粗使嬷嬷退下了,關門前,彩浣又偷偷擡頭瞧了一眼侯爺,頓時心跳不已,眼中又閃過一絲失落。

出了安姨娘的屋子,兩嬷嬷則松了一口氣,幸好剛剛麻溜燒了水煎了藥。不過,原以為侯爺不來了呢,怎麽又來了?

“你說,這侯爺到底對安姨娘是上心還是不上心啊?”

“不上心怎麽會來?畢竟是侯府裏唯一的姨娘,還生了小少爺和小小姐。”

“那上心怎麽不問問安姨娘怎麽受的寒,剛剛那些福嬷嬷教彩浣說的話,豈不是白教了?”

說到這,那兩粗使婆子便瞧向了彩浣,哪知彩浣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勁了,尖聲罵道:“剛剛還睡得和豬似的,沒眼見的東西,瞎聊什麽!”

這好端端被罵了一道,兩婆子臉色不好看。這雖說彩浣地位比她們高,但到底年紀小,是小輩,有爹娘生,沒爹娘教的東西,發什麽瘋。心氣兒再高,副小姐又怎麽樣,還不是個丫鬟!

這裏鬧得氣,彩浣才不管這兩婆子怎麽想。剛剛福嬷嬷告訴她,安姨娘是因為誠心上香,不披風衣這才受了寒。

屋內

剛剛沐浴過的溫景蘇,洗去了軍營裏的血鏽味。褪下了盔甲,換上了常服。素白的衣裳,極好的勾勒出他颀長瘦削的身形,淡淡的竹香兒。

手裏端着的白瓷碗,那手,修長如玉,在指腹,有薄薄的練劍的繭子,卻是溫熱幹燥。藥的顏色黑渾黑渾的,瞧着,便是苦到了極致。

“真是愈發沒有規矩了,為什麽不喝藥?”冷着臉,那張俊雅的臉,輪廓便稍稍顯得冷峻,不近人情。

坐在床沿邊,溫景蘇望着床上燒得很的人兒,一張不幾巴掌大的臉,面色慘白,唇色更是無一絲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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