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學士
當真病得厲害
向是冷峻殺伐的永安侯,破天荒得難得溫柔了幾許,手中瓷碗裏苦澀的藥,滾燙。
“你若想孩子,我明日便讓他們來看看你。”
病中的人,似是有了反應,黛眉微蹙,迷糊呢喃,幾乎是下意識的,“......不要。”
說完後,便是一片安靜。
安瀾眼睛漸漸睜開,看清了床邊的溫景蘇,無話。
“你哭過了?”溫景蘇看着安瀾的眼睛,問。
安瀾沒有回答。
侯府內院,現在當家的是老夫人。但任何一絲一毫的動靜,又哪裏逃得過他溫景蘇的眼睛。安瀾深知,同時,也知道面前的人,是多麽冷心冷情的人。他,是個怪物。
不知想到了什麽,安瀾眼裏,閃過一絲懼意,水潤的眸子,當真,一閃而過。
但,還是讓溫景蘇捕捉到了。
溫景蘇沒有生氣,聲音溫潤,帶着與生俱來的尊貴,繼續問道:“為什麽哭?”
而安瀾望着這樣的溫景蘇,那眼裏的恐懼卻是幾乎淹沒整個瞳孔,身子止不住地顫抖,想要蜷縮。發着熱的身子,眸子裏的水更多,想要找個理由騙過去,随便哪個理由,快點,快點......
但,終究慢了一步。
那尊貴月白清俊的男子,陰鸷而又敏銳,“本侯說過了,你哭,也是因為本王。”
溫景蘇清瘦挺拔的身子,于燭火中,那清俊的臉有些明滅不定,陰陰沉沉。一股熟悉的恐慌向安瀾襲來,來不及躲避,溫景蘇便一手掐住安瀾的下颚,那藥,便灌了下去。灌得猛,安瀾的眼睛裏擠出了淚水,待那苦澀的藥一部分流進喉嚨,一部分浸濕了衣服被子,這才罷休。
安瀾側過身,咳着。
而做出這一切的人,則冷冷站了一起來,一手,随意将白瓷碗扔在了地上,清脆的碎裂聲,幾辦瓷片與瓷碎,皆在那人腳下。
溫景蘇靜靜看着安瀾狼狽的樣子,高高在上,冷靜自持。
而屋內的動靜,早就讓候在屋外的人膽戰心驚。
碎裂的瓷片,映着燭光,俯趴在床沿的安瀾,那冰冷陰鸷的眸光,猶如實質,落在她的背上。忍不住顫抖,安瀾的眼裏,除了淚,便是懼,恐懼,深入骨髓的恐懼。忍不住,一手狠狠又掐住了早上手上的傷口,剛剛止血的傷口,又被撕裂。疼,鑽心的疼。但疼給安瀾了勇氣,安瀾用手緊緊按住傷口,不讓血流出來。用胳膊肘支起了身子,單薄孱弱的扇子,如風中柳絮,搖搖欲墜。
安瀾撐着身子,沉默,沒有說話。疼痛,只給了她沉默的勇氣。她......還是不敢面對他。
昨夜,溫景蘇的留夜,是故意的。明知不能留宿妾室。
溫景蘇,就是這樣一個惡劣的人。安瀾低垂的眸子,纖長的睫毛,猶如最柔軟的羽扇,輕輕顫抖。
“不吃藥,是厭棄了侯府?”低低冷凝的似笑非笑,溫景蘇俯下了身子,一手鉗住安瀾的下巴,逼迫她望向自己。安瀾眸光顫顫,望着自己面前的人,溫景蘇的樣貌自是極好的。眉眼細致如水墨畫一般清雅,眸子卻是陰鸷的,可怖的。
安瀾不自覺撇去了眸光。
“你活,是為本王活的。溫時溫依是你給本王生的孩子......”桎梏住的人,聽此,卻沒有反應。不知為何,溫景蘇心裏愠怒更甚,瞳孔裏映着的,那病中虛弱卻仍然嬌媚的臉,卻最是無情。不自覺,手上的力度大了些。
安瀾吃痛
看着安瀾痛苦的神色,溫景蘇這才覺得舒适了些,剛剛那不愉全都消散了去。忽地,溫景蘇想到了什麽,語氣又恢複了一貫的清冷,“安家。”
這兩個字,果然讓安瀾有了反應。那雙秋水般柔軟又無情的眼睛,終于有了情緒波動。溫景蘇很滿意。
“你死了,安家......”話至一半,溫景蘇停了。知道溫景蘇的惡劣,他只是在找,能死死扼住她的軟肋。不能......不能在意......
時間靜靜流淌,安瀾只穿着單薄亵衣的身子,漸漸浸了寒意。溫景蘇此刻的耐心很好,猶如一只捕獵的肉食暴者,靜待時機,然後,不留目标一絲喘息之機。
終于,眼淚如洩了堤,這場耐心較量裏,安瀾太過稚嫩。因為,溫景蘇是個說到做到的。
溫景蘇原以為,自己天性涼薄,沒有什麽能夠撼動自己的。卻在安瀾望向他的那一剎那,溫景蘇的心,顫了一下。意識到了這個,溫景蘇比往常更陰怒,在安瀾的耳畔,道:“陪你死。”
安瀾眼睛睜大,瞳孔卻急劇成線。
感受着安瀾的顫抖,溫景蘇很滿意,慢條斯理道:“葬,也就葬在一處。城郊的亂葬崗,據說有不少野狗,腹中饑餓,難免啃食......”屍這一字還未說完,鼻間,全是淡淡的香。安瀾身上獨有的香,不枉他在這偏院種了滿院字的冷梅。
安瀾身上的香,既有梅的冷清,也有一絲絲媚。溫景蘇向是冷厲自持的眸子,漸漸暗沉了下來。
“嘩”一下,溫景蘇放開了安瀾,起了身。又恢複了那個尊貴體面的永安侯,颀長的身影,稍顯清冷又高高在上遙不可及。床笫之事,溫景蘇一向把持得很好。或者說,在天下男人中,溫景蘇絕對算禁、欲的一類。若不是他出生王孫貴族,又掌握兵權。那燕鑲寺的住持或者流隕道觀的道長就要開開心心來收衣缽傳人了。
當然,昨夜夜宿的後果,已經讓安瀾得到懲罰了。今天,安瀾還病着,溫景蘇當然不願意這樣有趣的棋子,早早便被玩壞。如此這樣想着,溫景蘇讓外面候着的彩浣進來。
得了喚,彩浣推門而入,卻不敢擡頭看溫景蘇,低斂的目光掃到地上那碎瓷片,眼裏既劃過一抹慶幸也劃過一抹得意。
“告訴大夫,三天治不好,後果,他知道的。”
冷冷吩咐着,溫景蘇再沒望安瀾一眼,便徑自走了出去。候在院外的奴仆立馬跟上。這天黑雪寒的,落了雪,依着侯爺的癖性,少不得再沐浴換衣一回。如此折騰,不知侯爺為的什麽。
而這一邊,看溫景蘇走了,安瀾閉上了眸子,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軟軟縮在錦被中,不說一話。那被藥浸濕的亵衣和被子,全是難聞的藥味兒。安瀾皺了皺眉,不喜,但全身沒有任何力氣再動一動。
彩浣見安姨娘又睡回去了,雖然有心想探探安姨娘的口風,侯爺雖說讓她們在外面侯着,但也不許離屋子近,除了那摔碎瓷碗的聲音,旁的什麽都沒聽見。但見安姨娘将背露在外面,俨然一副不想見人的模樣,彩浣也便識趣,見了瓷碎片便出去了。今天她也折騰了一整天,累得很。
天明
因安姨娘病得很,老夫人體諒安姨娘,不讓其來請茶奉菜,只在自己院子裏養病就好。
而侯爺,則去了老夫人那一塊用早膳。
若說這老夫人,出身高貴,有郡主的身份,又是原永安侯的正妻。只是,卻不是溫景蘇的生母。當年,老侯爺救下一民女,自此便被勾了心魂,背着溫顏氏納了妾。
溫顏氏大怒,險些幾次,趁老侯爺不在時,要将那妾亂棍打死扔出府去。但那妾命大,不僅命大,還是個有福氣的。有了身孕,一舉得個男丁,便是溫景蘇。
而正恰朝中內亂,逆臣賊子欲亂。老侯爺為護聖上,被賊人所害。那妾傷心欲絕,欲拖着溫景蘇一同去了。溫顏氏大怒,于兵劍血刃中以身護着溫景蘇,一劍刺死那瘋癫的妾。
一片血泊中,溫顏氏一介女子護着懷裏的孩子,巾帼無畏,最終等來了朝廷救援。而後,溫景蘇為溫顏氏之子,繼爵。
這溫景蘇不是溫顏氏的親子,乃是一代皇親貴胄的秘辛。溫顏氏素日,最忌諱的,便是旁人提及此事。她認溫景蘇是自己的兒子,自己唯一的兒子。
而溫景蘇,對于溫顏氏,也着實孝順得很。
今日,溫景蘇來陪老夫人用膳,老夫人心裏,自是開懷得很。那鬓發的金釵,正是前幾日溫景蘇命人送來的。
屋內,除了立在兩側的丫鬟,還有拿香匙往香爐裏添香的,以及顧着炭火,備着漱茶的等。大多都是樣貌清秀的丫鬟,這水靈靈的,滿屋子的賞心悅目。
這人雖多,但屋子內卻無半點雜音,顯然都是做事極有規矩的。
桌旁,福嬷嬷幫着老夫人布菜,而溫景蘇旁,則是靈喜。靈喜輪到在侯爺身旁,那不知是惹了多少人羨慕。不說侯爺的權勢,僅瞧侯爺那俊美的樣貌,都不知惹了多少女兒家的歡心。
“景兒,軍營辛苦,你都瘦了。”溫顏氏的聲音,依舊端莊,但比旁些時候,又多了些慈愛,望着溫景蘇,便是心疼道。
學富五車的書卷氣,偏多了軍營的殺伐。清俊白皙的面龐,雖青澀,但确确實實是位高權重的永安侯。
“聖上委以重任,兒子不敢懈怠。”
“好,好。”
溫顏氏欣慰一笑,只是到底還是心疼溫景蘇的。這思來想去,景兒年紀到底不小了,該尋門姻親了,這姻親,是結的兩家。自是要門第高貴,門當戶對的。
“昨日我去燕鑲寺上香,與丞相夫人說道了你的親事。那丞相嫡女,才貌具佳,端莊賢惠,可為永安侯侯府的主母。”
溫顏氏道。
溫景蘇聽言,面上無變化,只出聲略略寬慰道:“娘親可是憂思兒子的親事?”
“母親老了,還未見永安侯迎來主母,怎麽不憂思?這主母,定要出自興旺鼎盛之家。兩家結合,于你在朝堂,也是一大助力。”溫景蘇是溫顏氏一手養育的,她知道景兒知曉其中的厲害。
景兒自小便極通透聰慧,又苦學不辍。舉一反三之處,無不讓教學的先生啧啧稱嘆、自愧不如。溫顏氏望着自己引以為傲的兒子,頗有些苦口婆心,“你爹當年護駕,去的早。除了這爵位以及朝中那些老人,再不能幫襯你些什麽了。母親一介女眷......”
着說着說着,便沒了聲。溫顏氏有些傷感。
溫景蘇見狀,忙道:“母親莫要傷心。母親一手教兒子為臣為子,讀的是聖賢之書,兒子感激不盡。”
“可......”溫顏氏望着溫景蘇,哪有做母親的,不想給兒子最好的,哪有不為兒子思慮得最周全的?
溫顏氏還想說些什麽,門口處卻傳來了動靜。
原是時哥兒和依姐兒起來了,來給老夫人請安。這乳娘抱着時哥兒和依姐兒,兩個粉粉嫩嫩的團子,可愛得很。
溫景蘇溫潤俊逸的樣子,端的是尊貴。坐那兒将視線轉向時哥兒依姐兒,面上表情不變,眸子裏,卻一絲異樣。這僅僅細微的變化,無人發覺。
也只有溫景蘇自己知道,他想起了昨晚安瀾迷糊的“不要”二字。眸子微微暗沉,将視線放在了乳母身上。
那冰冷的尊貴冷冽的視線,一下差點把乳母的腿都吓軟了。
“溫時溫依身邊怎麽都是這群老婦?”難得的,溫景蘇發了話。
這僅僅一句問話,卻是讓在場所有人都提起了心。侯爺不悅。一時間,所有人心頭都想起了警鈴。
就連年紀還小的時哥兒依姐兒都睜着濕漉漉的眼睛,這種嚴肅的氛圍,只想讓他們縮到大人懷裏。永安侯是他們的爹,只是,這不茍言笑渾身冷冰冰的傳說中的爹,小小的人,也學會了畏懼。
老夫人望向了景兒,孩子還小,正是要乳母帶着的時候。
溫景蘇擡了一下眼皮,冷淡發了話,“去國子監找學士來。”連自己生母的心都籠絡不住的,真是愚笨朽木。
學士?老夫人瞧了瞧那兩個奶娃娃,也有些驚愕,這景兒未免太嚴苛了些,哪有那麽小的孩子就找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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