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落灰
這好好的送走了宣旨的公公,老夫人喜上眉梢,卻在一轉頭,看見了身後的安瀾時,那喜色,慢慢消了下去。
這老夫人的心情,一絲一毫的變化,在這裏滿院子的人,都仔細着呢。順着老夫人的目光望去,在見着安姨娘的時候,也都默不禁聲了。
這一時間,侯府靜悄悄的。
安瀾立在那,小臉兒溫順極了,低眉斂目,單薄的身子,一張不及巴掌大的臉白皙柔媚,就這樣安安靜靜站着,任着人看。極淡雅淺綠的衣裙,愈發襯得那身形孱弱。
聖上賜婚,公主下嫁。而自古以來,凡是公主下嫁,那一應妾侍,都是要經過公主同意才能進門的。但,如今安瀾早一步成了永安侯的妾。
如今,安瀾的地位着實尴尬。
大病初愈,安瀾的血色不是很足,那唇色,就極淡。今天無雪,但那風,仍是凜冽得很。
“行了,都愣着幹什麽!”老夫人收回了目光,回頭一訓那站着的下人。
得了老夫人的訓,下人也都理了理自己的面色,心照不宣地行了禮,回去做自己的事。今天侯府大喜,應是好好打掃一番的,圖個喜慶。
這下人散了,安瀾也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彩浣跟在後面,剛剛那宣旨,公主要嫁來侯府了,彩浣心裏,着實不是滋味。
以前排揎着安姨娘,那是心底兒就知道安姨娘和她們一樣,原是貧賤女兒家。只不過得了侯爺的幸,才一步登天,身份不一樣了。這将來主母,她可沒想過,甚至心底裏還不希望有主母。随便哪個京都貴女,那都是真正的身份尊貴的,不可冒犯的。而現在可倒好,直接來了公主。這不能再尊貴了,那可是公主。
将來,這侯府裏,豈不是一舉一動,都要受那公主的管轄,不能說錯一句,踏錯一句。那宮裏的老嬷嬷,能是吃素的?
似是想到了以後的艱難的生活,彩浣臉色很不好。望着走在前頭的安姨娘,咬了咬唇,想說些什麽。這聖上賜婚,将來最艱難的,可不就是安姨娘?公主相公的小妾,那日子可不得戰戰兢兢。
“安姨娘。”彩浣喚了一聲,那聲音,聽着似乎為安瀾憋了一口悶氣。
安瀾停了腳步,轉過身,問:“怎麽了?”
這聲音,極平常,溫和寧靜極了。
似是沒想到安瀾會這樣回應,彩浣倒是噎了一下,口裏的話,卻是說不出了。
安瀾立在小路上,背後便是滿院子的冷梅,梅與雪一色,瞧不真切,只有幽幽冷香。柔和異常的眸子,裏面有最溫暖的春天的湖水,卻沒有一絲波瀾。
這一霎那,彩浣覺得安姨娘陌生了起來。
“沒......沒什麽。”彩浣低了頭,支吾道。
眼中劃過一絲了然,安瀾轉了身,又繼續走着。
而這廂
老夫人回了房裏,屏退了左右下人,獨留了個福嬷嬷在身旁伺候着,那面上原本的喜色,卻全都是消失不見了。
徒留憂慮
溫顏氏有郡主的身份,原就是皇親貴胄。這皇室陰暗,朝堂紛争,她也不是一點也不了解。
公主身份,何其尊貴。而這十九公主,最得皇上疼愛。皇上将十九公主許配景兒。永安侯府本就門楣顯赫,如今一來,皇上就不怕助長外戚勢力?
“我道那日和景兒提及婚事,他怎麽未明了态度。你說,景兒這是提前知道聖上會賜婚,還是不知道會賜婚,僅僅只是對主母人選不在意?”老夫人思前想後,不禁向福嬷嬷問道。
若是提前就知道,那景兒......野心也就太大了。老夫人此時覺得,自己那自小聰慧的兒子,何時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長成了這樣。
一旁的福嬷嬷神色一動,也自是知道老夫人的左右為難,但此刻木已成舟,說什麽都晚了。也只得撿着好的說:“老夫人,侯爺自小是您養着的,母子連心,您要信着侯爺才是。況且,那公主嫁入了侯府,即使身份再尊貴,那也是溫家的人了。公主做侯府主母,那定是賢惠大度,遠勝京都其他官家女兒的。這也長了侯府的面子,于侯爺以後在朝廷,那可是大大的助益。”
福嬷嬷的話,雖全是撿着好的說的,但說的也都是真真的,老夫人聽了,雖說該愁的,沒少。但心裏也只能望着好處想。
這迎娶公主,那陪嫁,定是十裏紅妝。排場,闊氣至極。皇室出手,這迎親隊自是浩浩蕩蕩。這和碩懿慧公主,雖然嫁入永安侯府,但聖上極疼愛和碩懿慧公主,額外還在京都修建了一座公主府。公主府恢弘壯闊,玉欄繞砌。那可是所有出嫁的公主裏的頭一份,無上殊榮。
而永安侯府的排場,那自是也不能小了。
近日,老夫人着實為了這婚事禮儀,好好布置了一翻。那絕對是金銀玉石,佳肴美味,極盡顯示了永安侯府的氣勢門第。
這府裏忙前忙後,人人都歇不得手,全在為這一場名動京都的婚事準備着。
而最清閑的,怕不就是安瀾的偏院了。天冷,愈發顯得清幽,和永安侯府的喜氣洋洋,那完全是兩個模樣,兩個世界。如今,瞧着這梅,忒素,不吉利不喜慶,平日裏過道的下人都不來這。就連那兩個粗使嬷嬷都受不了了,把手往袖子裏一插,得着空,就往熱鬧處鑽。
屋子裏,炭燃得不多,連帶着空氣裏,都是溫涼,但正好符了安瀾的喜好。
沒人來,清淨。卻也無趣。安瀾坐在床沿邊,細細繡着帕子上的花,這繡工,說不出精致,也只得個認真罷了。
這閨秀的琴棋書畫,吟詩作賦,安瀾是一個都沒學。這原是閨中的時候,沒條件學。大家閨秀學的東西,哪輪得到貧家女子。就連前世,安瀾做了一輩子姨娘,直至死,也沒學那些。
帕子是最尋常的物件兒,用不着放那擱着也是正常。安瀾的帕子,繡的就是放那擱着,放在箱子裏落灰的。
落灰,想到了這個詞,安瀾安安靜靜的眼,不覺眨了一下。便停下了手中的繡線,微微愣了一下,又繼續繡着。這大抵是她現在唯一能消遣的事了。
而熱鬧的這一邊
這宮裏派來了老嬷嬷,來巡視着将來公主住的院子的。這事事,都要講究個仔細,精致,萬不能讓公主覺得不舒适、不自在了。一旁的福嬷嬷陪在一旁,這同時精明的兩個嬷嬷,事情辦的是妥妥當當,無一絲纰漏。
待送了那宮裏的嬷嬷回去後,福嬷嬷也是如負重勢一般,松了一口氣搖搖頭,只覺得全部的精神,全部都用光了。不愧是皇宮裏的人,這要接的話,那是字字都要在腦子裏斟酌再斟酌。
去了老夫人院子,福嬷嬷将宮裏嬷嬷來時說的話,做的事,都禀報給老夫人,末了,還遲疑添了一句,“這宮裏的嬷嬷,老奴今日和她相處了一日,覺得是個頗重視規矩的。眼裏一絲沙子,都萬萬容不得。”
老婦人聽了,也不驚訝,倒是在意料之中。這宮裏的嬷嬷,有哪個是好相處好糊弄的。倒是難為福菱了。
“老夫人,這宮裏嬷嬷明裏暗裏,說道着安姨娘的事。”
“安姨娘?”
老夫人一反問,這是什麽意思。公主下嫁之前,定是将永安侯府的情況摸了個遍的,這安姨娘早就是景兒的妾,如今即将大婚,卻提起她作甚?難不成還要在這個檔口,把妾掃地出門?胡什麽鬧。
“按理說,這聖上若是覺得侯爺已經有了一個妾,公主再嫁過來委屈了公主,那也該是下旨賜婚之前就秘密命我們廢了安姨娘。這等着宮裏嬷嬷來時,明裏暗裏敲着,奴婢覺得,是公主身邊的人,看透了身邊的人情世故,怕公主年紀小,受了委屈。”
老夫人一聽福嬷嬷這樣說,福菱說的,自是不會錯的。以前個時候,她進宮拜見太後的時候,也見過十九公主,但也只大概知道個樣貌罷了。當初挑媳婦的時候,壓根就沒往公主身上想過。公主,郡主,利益不想幹的,仔細打聽留意得那樣清楚幹什麽,誰都沒那個閑工夫。公主嘛,大多是用來遠嫁和親的。
“這公主身邊的人,倒是個精明算計的。将來侯府的主母,怕不愁威嚴了。”只是如此一來,會不會壞了當家主母的大度,倒是需要公主到時候自己掂量掂量了。老夫人搖了搖頭,攀上皇親就是這個樣,而後道:“那意思,是打算怎麽個處理法?”
“那宮裏嬷嬷沒明着說,但奴婢覺着,這左右,不過是要公主個體面罷了。不若,讓安姨娘回娘家,就借着養病的名義,在娘家呆上一段時日。待公主進了府邸,再把安姨娘接回來便是。”
“那便這樣吧。”這聽着,倒也不像個大事,老夫人不願在這等事上拂了公主的面子。
福嬷嬷道:“是,奴婢這就去辦。”
這裏一商量,前後腳的,辦事的就麻利得很。這剛剛福嬷嬷領了人來通知安瀾,後面,便已經備好了一頂極樸素的轎子。
極盡清幽的偏院,冷梅藏在雪裏,冷香替代了絲絲人氣兒。
“安姨娘,老夫人體恤你身子弱,進府多年來也從未回過娘家,特別照顧你,回家一段時日。”福嬷嬷領了人來了這偏院,這話說的是端莊體面的。
安瀾從床沿邊起了來,一身素的不能再素的衣裙,但仔細瞧着,卻能看出衣料之華貴,樣式之精細。總歸是大戶人家的。
那手裏原本就是繡着落灰的帕子,遺落在了床上。安瀾望着永遠都是不慌不慌的福嬷嬷,知道福嬷嬷已經一切都為她準備好了。娘家......安瀾沉靜的眸子閃過一絲什麽,卻捉不到摸不真切。但一顆胸膛裏跳動的心,卻敏感得很,只這一閃而過的念想,便滾燙。
一下伸手按住了胸口的位置,想要阻止那顆心繼續跳。而後,安瀾意識到了自己在幹什麽,安靜柔軟的眸子沉了下去,自己......這是在幹什麽。
安瀾的一舉一動,動作幅度小,但一切落在福嬷嬷的眼裏。這明眼人都知道,明面上是要安姨娘回去養病,但在這個節骨眼,不就是要迎娶公主而避嫌。
公主入主位,妾侍遠避。
這對于安姨娘來說,這也的的确确算不上體面,說出去那是要被人笑話的。
但這是安姨娘的事。福嬷嬷極守禮地站在那,打算迎安姨娘,送安姨娘上轎。
而一旁的彩浣,則瞪大了眼睛。到底年紀小,平日裏雖看不起安姨娘,但見着如今要讓安姨娘出府,這無異于掃地出門嘛!
“嬷嬷,您和老夫人說說,這,這旁人都要笑話的!”彩浣心裏一急,聲音便有些大。一下子,讓福嬷嬷眼色微微厲了起來。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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