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進轎

浣一被福嬷嬷那樣看着,當即心裏一怕,縮了縮脖子。

福嬷嬷面色有些厲,因着她是老夫人的陪嫁,在這侯府裏,地位是極高的。主子面前尚有一席之地,更別說丫鬟前了。

這侯府,那是何等門第尊貴,最講究的,就是體面。

侯府的奴才,也大多是從小買回來的。為的就是教養衷心、規矩,以及體面。至于何等體面,那些個一等丫鬟,自小都有人教習字的。

剛剛福嬷嬷說的,就是老夫人體恤安姨娘身子弱,讓安姨娘回家休養,順便盡一盡子女之孝。這表面話,就說的極體面。但是,彩浣說的是什麽?口無遮攔,冒冒失失。

福嬷嬷臉色很不好。

而彩浣也自知說錯了話,頭低着,暗罵自己,在安姨娘院子裏呆慣了,侯府規矩都忘了。這要是惹了福嬷嬷生氣,那自己娘出面求情都沒用。

安瀾站在那,這屋子裏,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都很細微。表面兒無話,心裏卻通了個透。垂了眼眸,這大戶人家便都是這樣的。有時沉悶得,就如同阖上了棺的棺材。

剛剛彩浣那麽一說,這福嬷嬷心裏怕是覺得她約束下人不力。

“彩浣,這次,你便留在侯府。”安瀾出了聲,對着正低着頭不敢直面福嬷嬷的彩浣道。

而一聽安瀾這樣說,彩浣當即擡了頭,第一反應便是,這安姨娘看她得罪了福嬷嬷,就把她撇下了!

就連福嬷嬷,都望了一眼安瀾。

彩浣知曉安姨娘平日不喜旁人近身,說讓她留下,那定是會留下了。可是剛剛才惹福嬷嬷不悅,這要是留下,指不定怎麽被福嬷嬷說教。這安姨娘,不是把她往老虎口送嗎?

彩浣一急一怨,她剛剛可是幫安姨娘說話的呀!

“安姨娘,這雖說是回娘家養身子,但畢竟是永安侯府的姨娘,這還是要有貼身照顧的人兒的。”福嬷嬷出了聲。

“不礙事,既是回娘家,若帶了丫鬟,反倒顯得與娘家疏遠了。”安瀾一答。卻讓滿屋子無話。這旁人回娘家,恨不得越氣派越好,這樣才讓娘家人知道,自己在夫家過得極好。

只是,這安姨娘,本就是市井人家。不習慣牌面兒也是正常。況且,這次回娘家本就回的不體面,還是低調點好。

福嬷嬷還欲說什麽,卻被安瀾打斷了,“福嬷嬷,我這就過去。只待讓彩浣幫我收拾些衣物。”

見安瀾這樣說,福嬷嬷也不好說什麽。反正,安姨娘如此平順的就同意回娘家,倒是省事了許多。總比一哭二鬧那些沒臉的,好了許多。

“那老奴就現在外面候着了。”

安瀾點了點頭。

待屋子的門阖上了,安瀾卻見彩浣仍不動彈,杵在那,便道:“你若是不收拾衣物,等會兒福嬷嬷等久了。”

福嬷嬷這三個字果然管用,彩浣一咬牙,跺了跺腳,去收拾衣物了。

安瀾見着彩浣如此使性子的樣子,便道:“侯府一等丫鬟,比尋常官家小姐的日子還要舒坦。你若跟我回了娘家,小門小院,怕連你住的地兒都沒有。”

現在不也沒地住嗎?和那兩個老婆子擠一處!彩浣心裏立即反口道,臉上表情更憤憤了。安瀾的屋子,除了裏間兒是安瀾住的,其實外面還挨着一個小閣,原是彩浣住的。

“你剛剛說錯了話,惹得福嬷嬷不悅。縱是跟着我,躲了一時,還能躲一世不成?福嬷嬷是個心思巧兒的人,事兒她不會忘,她只會記着。與其讓她心裏記着,你倒不如留在這侯府,重新學學規矩。主母将至,她身邊的,可是宮裏的老嬷嬷。”

安瀾坐在了軟塌上,又道。

而這話,彩浣一聽,也是皺了眉。她年紀小,但也不是個蠢的,剛剛是一時口快,也怪在平日裏不謹慎。這經安瀾一說,彩浣覺着,留下來也不是什麽壞事。趕趟兒去那小門小戶幹什麽。她是永安侯的家生子,一等丫鬟,根兒在永安侯府。這安姨娘一離了永安侯府,誰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還能不能回的來。

這想法變了,剛剛的怨氣也消了些。将收拾好的衣物裝在包裹裏,哼,安姨娘這左說右說,根的本兒,就是安姨娘自個兒孤僻。不喜歡人跟着而已。

彩浣想的的确沒有錯,安瀾的确不想被人跟着。

這一面開解着彩浣,話說的是平平靜靜,在條在理。但安瀾的眼睛,卻是并不望着彩浣,而是細長的手指研磨着梨木小幾上的茶杯口,眼睛望着裏面的茶水,卻又透過茶水,些許複雜。

就在彩浣收拾好了衣物,便傳來了安瀾的聲音。

“把那日老夫人給的山參也帶着。”

山參?

彩浣一愣,随即想起來了那等好東西。至今還完好的放在錦盒子裏。如今安姨娘讓帶着,那明眼人都知道,是要補貼給娘家了。

“姨娘,那可是好東西。”

“嗯。”

安瀾點了點頭。

彩浣見此,眉頭一皺。剛剛她沒說的是,那是安姨娘院子裏難得的好東西。帶回娘家做什麽,尋常人哪用得那樣的好東西。反倒是若在必要時,用它來打通打通府裏的路子,那不是更好?

想說些什麽的彩浣,話至口中,又停了下來。自己操這閑心做什麽。那山參用在哪又用不到她身上。

收拾好了物品,安瀾披上了那雪狐皮的風衣,出了門。

一路上的梅,開得正盛。只是再盛,顏色極白,與雪融在了一起,只剩香氣。那香,和安瀾身上的香,極為相似。

轎子停在了側門,左右站着兩家丁,轎子已經備妥,福嬷嬷正等着。如此天寒風冷的,能讓年紀大的福嬷嬷如此等,确實不常見。

“安姨娘,這是老夫人體恤,給的體己。”福嬷嬷從袖子中掏出一個繡着荷花鹧鸪的錢袋,遞給了安瀾。

到底是永安侯府的姨娘,不能失了永安侯府的體面。

安瀾接過,“還煩請福嬷嬷代我謝過老夫人。”

便欲上轎

卻在彎身欲進轎時,安瀾眸光閃了一下,心裏湧起強烈不安,又折回了身。

福嬷嬷見此,皺了皺眉。

“福嬷嬷,我......”欲言又止,安瀾終是問道。

仿佛知道安瀾要問什麽似的,過了這麽久,終于沉不住氣了,不過也是人之常情,便聽着安瀾接下來要說的話。

“我何時......還能再回侯府?”

“安姨娘莫要擔心,您只是去養病,身子好了,自是能回來的。”福嬷嬷公式的答道。

至于這什麽時候養好病,卻不是由安瀾決定的。

“那......那還煩請嬷嬷轉告侯爺,妾......盼着他。”

當衆說着這話,安瀾的臉,都紅了。但再不說,卻是怕沒了機會,一急,眼裏都微微有了水,聲音卻細若蚊咛。

這話,于女子,當衆說出,那是極不守規矩的。福嬷嬷當即眉頭一皺,聲音重了些,“安姨娘!”

安瀾似也知道自己說的話,越了矩,低下了頭。

福嬷嬷深吸了一口氣,道:“安姨娘,時候不早了,趕緊上轎子吧。如今天冷,大寒天的,天黑的早。”

“嗯。”這次,安瀾才上了轎子。

福嬷嬷見家丁擡着轎子漸漸走遠,這才嘆了一口氣,搖搖頭,轉身回了府。

而安瀾這邊

上了轎,待轎簾完全放了下來。安瀾坐在轎子裏,纖長的睫毛微微顫抖,剛剛,不說那話,她......會死。

溫景蘇的眼線,無一不有。

自己為什麽就沒有記住呢?

那人陰鸷自私得很。

陰鸷自私?想到了這幾個字,安瀾摸了摸自己身旁的錦盒,錦盒裏,放的正是山參。

一路一路颠簸,這随着家門愈近,安瀾的情緒愈是不穩定。那手細細摩挲着錦盒。自己的命,是爹娘給的,父母養的。孝敬他們是應該的。記得自己小時候,偶一次逛廟會,在花燈上寫的第一個願望,就是父母安康,看着花燈在河裏漸漸飄遠,自己心裏想的是什麽?是想着,将來自己大了,一定好好奉養爹娘。

前一次坐轎子,安瀾聽着外邊小販的喧鬧,只想掀開簾子,觸觸人氣。而這一次,安瀾卻将自己縮在轎子裏,不願碰外面的一絲一毫。

轎停

這安瀾娘家,也在京都,只不過稍遠些,在外郊。只不過,這也比原來的犄角旮旯好多了。好歹是天子腳下。是個簡單的四合院。之前安瀾說的沒錯,彩浣自小在永安侯府,怕是想不到安瀾娘家,有多小。原以為沒地方住是托辭。

安瀾下了轎,走至門前,望着木門上的小環銅,目光有些複雜。這個不起眼的小合院,可是賣了她得來的。

“你們回去複命吧。”安瀾對着轎旁的家丁道。明明就不進家門,也就不見親人,安瀾卻似乎沒有多餘情緒。

幾個家丁互相望了望,交換了眼神,最終抱拳行了一禮,擡起轎子走了。

見家丁走遠,安瀾這才轉身,叩響了銅環。

一會兒,便有人開了門。

是個打扮極素淨的小娘子,面貌頗清秀,發绾成了個髻。瞧着年紀,那是比安瀾還小。

“你是?”秀娘看着門口的姑娘,雪膚極美,一身雪狐披風,這可是個貴人。

秀娘有些局促,不知這樣的貴人怎麽會敲自己家的門。

安瀾則望着秀娘,娘死了,爹就續了個比她年紀還小的弦。

“秀娘,誰啊!”這幫自己敲腿敲到一半,有人敲門,這怎麽開門還開半天呢?

安瀾順着視線望去

“囡囡?”

安武譚一瞧,這門口站着的,可不就是自己囡囡嗎?當即老淚縱橫,哎呦,他都多久沒見囡囡了!

秀娘也一驚,這是,姑娘?

秀娘是老爺買回來的,老爺嘴邊總挂着自己的閨女,聽說,只說女兒給他長了臉面,是他的驕傲。如今,見着真人了,秀娘見着面前這個和天仙兒似漂亮的姑娘,當即有些局促,手不知放哪。妾是登不得臺面兒的,秀娘自己也知道。尤其自己還是老爺花了十兩銀子買回來的。

而這姑娘,也許是因為姑娘骨子裏的貴氣,讓秀娘總是不敢直面安瀾。

自己被老爺買過來的時候,沒見過姑娘。老爺的原妻去了,這姑娘又嫁得好,在大戶人家。想來,這個家,姑娘說話的分量很重。而自己要過門,是要得姑娘的同意的。

秀娘在見到自骨子裏有股貴氣的安瀾,局促自卑得很。低着頭,候在一旁。

安瀾将視線留在了秀娘身上一瞬,又移開了目光。

“囡囡!”安武譚見着安瀾,那是打心底兒開心,上前仔細瞧着安瀾,又往安瀾身後瞧了瞧,“你怎麽回來了?姑爺呢?”

“陶殷,快過來!你妹妹回來了!”

安武譚往安瀾身後一瞧,什麽都沒瞧着,心裏一疑,也不過腦子直接嘴上沒把門,“怎麽就你一個人?”

秀娘見老爺問的直,老爺原就是個五大三粗的性子,便小聲開了口:“老爺,姑娘還在門口站着呢。有什麽事,也得先讓姑娘進裏屋歇歇。”

“哦,對。囡囡累了吧?”安武譚又往安瀾身後望了望。秀娘只得暗暗拉了拉老爺的袖子。

見着安瀾身上背着包袱,一個那樣單薄的姑娘家,怎麽背的那麽重。秀娘心思巧,心裏隐約覺得不對勁兒,但還是對着安瀾道:“姑娘,東西重,我來幫姑娘。”

還未待安瀾回答,秀娘便要幫安瀾拿包裹。秀娘的動作,輕。似乎怕惹得安瀾不快,而安武譚這才把目光從安瀾身後拿走,經秀娘一說,安武譚發現了安瀾身上的包裹,當即眉頭一皺,自己的囡囡怎麽能拿這麽重的東西?當即也要幫忙。

安武譚心思粗,經秀娘的手,也沒個顧忌,力道便重了些。這一不小心,錦盒便落在了地上,鎖扣開了,裏面的山參落在了地上,沾了泥。

“哎呀,我怎麽這麽不小心。”秀娘一見錦盒掉在了地上,那裏面掉出來的東西,她這一輩子都沒見過。當即感覺自己惹了大麻煩,跪在地上要撿起那山參。

安武譚也一愣,這好好的,怎麽就掉了呢?

安瀾看着那地上沾了泥的山參,低斂了眸子說了歸家後的第一句話,“莫撿了。”

便進了院子。

看着進院子的姑娘,秀娘有些為難的看着老爺,姑娘不讓撿。

安武譚則抖了抖手,示意秀娘撿起來。這不過就是掉在地上了,囡囡現在在大戶人家過得好了,怎麽還浪費好東西了。真是的,撿起來洗洗,那得值多少銀子。

得了老爺的示意,秀娘這才敢把山參撿起來,也不放在錦盒裏。這盒子,看着就貴。山參上還有泥,怕髒了盒子裏面。

“放裏面啊,你拿手裏做什麽?”安武譚皺着眉道。

“我怕髒了盒子。”秀娘委屈解釋。

安武譚卻眼睛一瞪,“這盒子還能稀罕過山參?”

得了安武譚的話,秀娘把山參放進了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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