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衣服

極小的四合院,裏面的家具擺設,也極普通。安瀾徑自進了院子,身上的雪狐披風,在這小院子裏,煞是惹眼。

而這雪狐披風,在永安侯府,卻是再常見不過的東西。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尋常人家的女兒回娘家,那也不算是個有地位的。

而安瀾回來,也是病恹恹,不愛說話的。

坐在大廳裏,待安武譚和秀娘後繼走了進來,見着坐在廳內的安瀾,許是大戶人家待久了,那不聲不響坐着,卻硬是有股貴氣讓人忽視不了。

“囡囡,這是......”安武譚咳嗽了一聲,想和安瀾說秀娘的事。這安瀾的娘去的早,自己就想有個暖被窩的人。當初一混,就把秀娘買了回來。

這閨女,自小就懂事。那可是爹的小棉襖,貼心着呢。這次,自己買了個比自己閨女還小的侍候,抱着美嬌娘抱了許久的老混賬安武譚,終于感覺到了不合适。

而秀娘,站在安武譚,低着頭,怯生生的。

安瀾的視線,落在了安父身上,安父頓時感覺一個激靈,當時心裏想的就是,要是囡囡不喜歡秀娘,那自己立刻就把秀娘趕出去。

收回了視線,安瀾又把視線挪到了秀娘身上,不過停留那麽一會兒,也就道:“我累了。”

秀娘一聽,知道了安瀾的意思,姑娘是突然回來的,屋子自是沒來得及收拾。便小聲道:“我這就去幫姑娘收拾屋子。”

而安武譚雖然人粗心大,但到底是安瀾的爹。知曉安瀾,到底是個女兒家,看不慣一些男人的做法。只是,不要說安瀾的娘不在了,就算是在,自己納個妾又有什麽的,天下男人不都是這樣的嗎?心裏雖然這樣想着,但是安武譚也只敢心裏想想,可不和自己囡囡頂嘴。

自己雖然混賬了些,但自己的囡囡,自己從小就沒舍得罵過一句。

“陶殷那個臭小子怎麽還沒來?囡囡啊,你嫁出去那麽久了,你哥那麽久沒見你,甚是想念你。”

安武譚見安瀾好像有些病恹恹的樣子,便想說些高興的,想多和安瀾說些話。

而安武譚的話,确實讓安瀾有了一絲反應,沉默的眸子,因為那一個“嫁”而起了一絲波瀾,又歸于平靜。妾通買賣,是用不得“嫁”這個字的。

擡頭看着自己混賬的爹,自己知曉爹的性子,游手好閑,吃喝嫖賭,怕是納了秀娘,那花樓也沒少逛。自己平日裏的銀子,大多都寄回了家,雖然不多,但絕對夠用。只是剛剛看到的院子,比幾年前也沒添個物件,恐怕都壓去了賭坊。

這斂了眸子,安瀾想端起一旁的茶,抿一口。卻在碰觸到瓷杯的一剎那,驚覺自己的動作,完全就是永安侯府規矩森嚴的那一套,眸光閃了閃,轉頭望向了爹一眼,果然就見爹正有些驚奇地望着她。

安瀾放下了茶杯,侯府裏,與在這裏,是不同的。而安瀾......到底不想和自己的爹生分。

而安武譚見着安瀾剛剛那一舉一動,心裏想着,幾年不見閨女,怎麽閨女喝茶的姿勢都不一樣了。但是到底是自己囡囡,怎麽喝茶都好看,剛想誇,卻被安瀾搶了先。

“爹身上這件衣服,甚是适合爹。”似知曉爹要說什麽,安瀾先道。

這也是安瀾多年後回家,對安武譚說的第一句可心的話。頓時讓安武譚聽了,心裏和抹了蜜,嘴裏喝了陳年女兒紅似的。

閨女誇他身上這件衣服好看!

安武譚自己也低下頭看看自己今天穿的哪件衣裳,看了看,也覺得好看。閨女的眼光沒錯!

今日安武譚穿的,是一件紫金的袍子,繡的樣式,是明目張膽的元寶,下擺還有撒花銅錢 。再加上安武譚腆個肚子,一股中老年老纨绔的游手好閑,展現的淋漓盡致。

但安瀾看的是料子,是件上等綢的。沒讓爹拿去當了賭錢,很是難得。衣服,穿的舒心便是了。不是幼時記憶裏的麻布衣便好。

安瀾前世今生,最常接觸的男人,便是永安侯溫景蘇,他穿的衣裳,衣料華貴不說,樣式卻也全是精裁細剪的,一件尋常常服,就要耗費幾個繡娘十幾天的功夫。

曾經,夜裏溫景蘇摟着安瀾,難得用正常的語氣道:“夫妻間,尋常的人家,都會幫丈夫繡貼身物件。你也幫我繡一個。”

這大概也是,安瀾兩世,繡工實在一般的原因。若不是實在自幼學了點女紅,恐怕安瀾連針都不會拿,白白在那纖細白玉似的指頭上戳了洞。

這時,門檻處有了聲響。

原始秀娘不小心絆了下。起因便是聽見安瀾誇老爺的衣服。這絆了一下,便吸引了老爺和姑娘的視線,感覺兩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秀娘的臉,一下紅了。

低着頭,小聲道:“姑娘,房間收拾好了。這一時沒個準備,有些還缺着,但想着姑娘累了,就先問問姑娘要不要歇着。我等會兒出去将缺的采買齊全。”

“怎麽還會有缺的呢!”安武譚當即眼睛一瞪。

秀娘的頭更低了。

“家裏有炭嗎?”安瀾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雪狐皮披風下的身子,孱弱得緊。這話,問的,可以說溫和,也可以說無氣力。

“有的,剛剛幫姑娘在屋子裏燃了。現在,想許是屋子裏已經暖和了。”見安瀾問,秀娘趕緊答道。

安瀾點了點頭,便向屋外走去,瞧着,像是真的累了。秀娘領會意思,連忙帶路。

而安武譚發現閨女想休息,那趕緊讓閨女休息。只是,安瀾還沒見她哥呢。真是的,自己妹妹來了,怎麽還這麽慢吞吞的!安武譚臉色很不好。

而這邊,小小的四合院,明明很小,對于安瀾來說,卻又一種陌生感。想來,以前的時候,家裏事物一應都是經自己的手。娘去的早,爹是個不管事的,哥哥,哥哥也是需要她照顧的。

安瀾的屋子,很快便到了。瞧着位置,是間大屋。能那麽快便收拾出來,那是因為安武譚總叨叨,要留一間房,收拾的漂漂亮亮的,萬一哪天囡囡回來了,就有的住了。

走在一旁的秀娘,知曉老爺有多疼愛姑娘,心裏有些羨慕。她小時候家裏窮,她爹就把她賣了換糧。女兒不值錢。

門一開,裏面果然有了暖意。

安瀾進了去,秀娘見安瀾沒有說話的意思,就先小心翼翼退了出去。今天是秀娘第一次見安瀾,但總是對安瀾有着些許敬畏。

有時候,不愛說話的,偏生比愛說話的,還要讓人心生畏懼。剛剛秀娘收拾屋子,想着幫姑娘整理一下包袱。那包袱拎着,裏面像是衣服。秀娘便想幫姑娘理一理,放在房間的櫃子裏。省得姑娘再動手了。

一打開,裏面果然是衣服。只是,那衣服面料精細得她這輩子沒見過。件件均是素淨的顏色,秀娘想着,姑娘那樣的人,果然是喜歡素淨顏色的。衣服上,還有個錢袋。秀娘沒敢動。連着衣服一起放到了櫃子裏。

待門阖上,整間屋子裏只剩安瀾一人的時候,安瀾脫下了披風。這整個房間,家具少,且常見。但十分幹淨。

安瀾脫了衣服,鑽進了被子裏,閉上了眼睛。整個瘦弱的身子,陷入今年新打的棉花被,蜷縮着。

倒不是颠簸了一路的累,而是一種暫時逃離牢籠的由心至身的睡意。但這很短,安瀾的睫毛顫了顫,蒼白嬌媚的小臉,端的是芙蓉面貌。安瀾明白,這個短,短的,就像是偷來的。

而這邊

秀娘從安瀾的屋子出來後,便去了老爺那。大廳裏尋不見老爺,秀娘知道,剛剛姑娘回來,少爺一直沒出現,老爺肯定是不高興了。秀娘便向院子的後面走去。

在少爺房間前,有一小塊地,是少爺平日裏鍛煉身體的地方。

果然,一走近,就聽見了老爺氣急敗壞的聲音。

“你個混賬!你妹妹回來了!”

“嘭!”一聲巨響,巨大的鐵塊砸在了地上,激起的塵土,把安武譚吓了一跳,連忙跳開,這個傻子,要是砸到他爹怎麽辦?

一個身長九尺,全身肌肉虬結的年輕男子,瞧着面貌是頗年輕的,頭發胡子有些胡亂的往後紮着,眼睛澄澈,但莫名得給人一種傻氣。

“阿妹?”安陶殷,也就是阿殷,沒顧上爹嘴裏的罵罵咧咧,只聽到了妹妹兩個字,立即臉上冒出希翼。

“對啊!”

安武譚沒好氣一答。

“我要去看她。”

陶殷立即高興起來,就要往外沖。被安武譚攔住了,“你妹妹累了,在休息。你全身的汗臭味,還要靠近你妹妹?”

這一說,陶殷站住了,妹妹在休息,當然不能去打擾她。被爹一說,陶殷低頭聞了聞自己,面色有些委屈,“我去洗澡。我什麽時候能見妹妹?”

“這時候想見了?剛剛叫你你不見。”安武譚卻不吃這一套。

陶殷更委屈了,剛剛他沒聽見。

“行了,吃飯的時候,吃飯的時候你就能見着了!”

“哦。”

陶殷一聽吃飯的時候就能見妹妹,就很開心。他還記得,阿妹喜歡吃什麽。

這一幅老子嫌棄兒子,兒子不在乎的場景,于這四合院裏,是常見的不能再常見。

訓完了臭小子,安武譚才老神在在走了出來。這才出來,就瞧見了秀娘。

“等會我和你一起去街上。囡囡回來了,要多買些好的。”安武譚對着秀娘道。君子遠庖廚,安武譚不是君子,但他屬于兩手撒手不管的遠庖廚。

但閨女回來了,安武譚高興啊。

秀娘則面有為難,小聲道:“老爺,家裏沒銀子了。”

“怎麽沒銀子了?”安武譚眼睛一瞪,問。

秀娘低着頭,沒說話。銀子都被安武譚吃喝玩樂,賭錢賭沒了。

“是不是你漏哪裏的銀子了?”安武譚不死心,他就不信家裏沒一點銀子了。

“老爺,剛剛您還說,要趁身上這件衣服當了前,多穿穿。”

“......”

安武譚低頭看向了自己這身衣服,腦子一時沒換過來?當了?不不不,閨女說好看,怎麽能當?

“家裏還有沒有別的能當的?”安武譚皺了眉,問。

秀娘搖了搖頭。

這個家,由着安武譚當家做主,那過的日子,都是有今天絕不想明天的日子。

衣服不能當,安武譚愁了起來。哎呦,閨女怎麽別的不誇,誇起了這件衣服?閨女一誇,那這件衣服還不得當寶貝似的穿到進棺材?

“山參呢?”

“還在。”

秀娘知道老爺想的什麽,咬了咬嘴唇,到底女人家心細,對着安武譚道:“老爺,我瞧着姑娘的身子弱得很,病恹恹的,那山參還是留着給姑娘吧。不如,不如那盒子當了吧?”

“囡囡生病了?”安武譚看向秀娘,他是男人,心粗。剛剛閨女又穿着那大皮襖,還真沒瞧出。

秀娘看了一眼老爺,聽說姑娘是嫁了大戶人家的,只是這嫁了人的姑娘,一般是不回娘家的。如今姑娘突然回來,秀娘總覺得心裏不踏實。老爺只說姑娘嫁得是大戶人家,但也沒說是哪家人家。

這安武譚總向左鄰四舍,整個街坊都吹噓,自己閨女是自己的驕傲。尤其喝了酒,那更是說的天上有地下無的。這說的多了,雖然不當回事兒,但是一群狐朋狗友也勾起了好奇心。但若真的問了,問他閨女嫁到哪家了,安武譚又不吱聲了。

所以這外郊的人,都不信。

而安武譚瞞的嚴嚴實實的,是有原因的。他得虧知道自己性子混賬,一張嘴,又沒個把門。說閨女,那是驕傲。但要是真說漏了嘴,給閨女惹來麻煩就糟了。

安武譚也不傻,見秀娘眼光躲躲閃閃,就不耐問道:“有什麽想說的就說!”

秀娘想了想,還是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她以前對于老爺嘴裏的閨女,是有疑惑的。不是說不信,但如果真的嫁了大戶人家,老爺怎麽不說嫁到了哪家。

但是,剛剛幫安瀾整理衣物時,她是絕對的信的。

安武譚難得的皺起了眉頭,面色有些陰沉。

他這幾日口袋裏沒銀子,就沒出門。外面的消息,沒傳到他耳朵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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