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帝王恩寵

江素見他認出了人,這才淡淡一笑,“不想陛下竟還記得罪妾,妾失禮了。”

即便是怨憤的話,從她嘴裏說出來,似乎也帶着幾分淡然。李長庚明明是被責怪,心中卻覺得她的态度理所當然,反倒是自己這些年,竟将這樣一個人抛諸腦後,實在是不可思議。

“朕記得你……”他開了口,卻忽然頓住。他只記得江素被貶,但貶到了哪裏,卻是一概不知。

江素閱人無數,只看他瞬間窘态,便大致明白他心中所想,她微微垂首,低聲道,“罪妾就住在山下上陽宮。”

“上陽宮……”李長庚都快忘了長安城西還有這樣一座宮殿了。

再看江素身上的荊釵布裙時,臉色就不那麽好看了。即便是被他抛諸腦後,那也是他的女人,卻被人苛待至此,穿着打扮這般寒素不說,甚至還要親自上山采摘野果野菜?

上位者總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那麽錯的自然就是別人了。那些慢待了江素,在這些年中踐踏過她的人,變成了李長庚發怒的對象,罪該萬死。

“未知陛下在此行獵,驚擾聖駕,實是萬死難恕。”這時江素也正好垂着頭跪了下來,“請陛下責罰。”

李長庚聽到萬死難恕四個字,臉色越發難看。

正巧這時被他甩在了後面的儀仗和護從都跟了上來,他連忙上前一步,将江素扶起,“你本住在此間,是朕打擾了你才是。何罪之有?”

“多謝陛下恩典。”江素細聲道。

有沒有罪,該不該出現在這裏,還不都是李長庚一句話的事?說是恩典,也沒有錯。

果然李長庚面上立刻放晴。

護衛皇帝的禁衛軍敢上前來,便将兩人團團圍住,落在江素身上的視線都帶着防備。這皇家獵場之中,忽然出現了一個手無寸鐵的民間女子,怎不令人生疑?

李長庚不悅的将江素擋在自己身後,斥道,“放肆!”

若真是陌生女子,他自然也滿腹疑慮。但既是自己寵愛過,到如今都時時惦念着自己的女人,那又不同了。他将江素看做自己所有,怎能容忍旁人如此肆無忌憚的打量她?

江素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攥住了李長庚腰間的那一小片布料,手還在微微發抖,傳遞出害怕依賴的情緒,讓李長庚心中越發熨帖,回神将人攏進懷裏,“放心,這些都是朕的人。”

“嗯。”江素輕聲應了,乖乖靠在李長庚懷中,聽他發號施令。

不一時衆人便各自散開,該做什麽做什麽去了。李長庚這才含笑問道,“朕今日也是才進獵場,便遇上了素素,可見都是緣分。你是跟着朕,還是朕讓人送你去行在?”

“妾跟着陛下。”江素立刻擡起頭道。

李長庚見她面上飛滿紅霞,心中一時志得意滿,攬着她飛身上馬,“好!那就讓愛妃見識一下朕的箭法!”

江素被他圈在懷裏,馭馬奔馳,卻一掃人前的驚慌害怕,而是一臉好奇的四處打量。李長庚越發滿意,他自诩是一位難得的雄主,若是身邊的女子只會一味的嬌弱,反倒無趣。他之所以寵愛徐妃,也是因為她性情驕縱,敢跟李長庚頂嘴甚至吵架,反倒令李長庚刮目相看。

這一路下來,江素興致勃勃,李長庚要在佳人面前一展所長,也超常發揮獵到了不少獵物,越發意氣風發。

等兩人都覺得累了,要下馬時,江素才發覺自己兩腿幾乎不能行走。

馬也不是這麽好騎的。

李長庚原本打算半途休息一番,讓人将獵物烤了,吃些野味,然後再繼續。見狀只好帶着人回了行在。這一次不敢讓江素騎在馬上,只好将人打橫,側抱在懷中。

左右的人見皇帝對她如此看重,心情都有些微妙。

這麽多年來,宮中只有一位徐妃得寵,大家都已經習慣了,不知多少人暗中議論過,覺得陛下專情,實在難得。結果這才出來一次,就另結新歡了?

按說皇家的事情不是他們應該議論的,只是……徐妃會做人,禁衛軍中不少人都承她好意,這會兒自然替她打抱不平。

有人暗暗留心,決定回頭就找個機會給宮裏傳信。聽說皇上是跟徐妃鬧了矛盾才出來散心,若心真被這莫名出現的女子勾住,冷落了徐妃,可就不妙了。

江素半張臉埋在李長庚懷中,将他面上的擔憂和周圍人的神色盡數收入眼底,心中只覺得十分可笑。

她在心中問原身:看到了嗎?這就是你想要的君王寵愛,不過一點點小手段便能到手,根本算不得什麽。原身在她所見的景象之中,是心性高潔,性情冷淡的女子,卻癡慕這樣一個男人,怎不可笑?

像是被她的這個問題刺激到,江素只覺得心髒猛然抽痛起來,讓她渾身僵硬,死死的扣住李長庚的腰。

“怎麽了?”李長庚柔聲問,“難受嗎?忍忍就到了。”

江素說不出話來,只覺得那種疼痛從心髒流竄到四肢百骸,似乎随時能夠将這具身體摧垮。她眼前陣陣發黑,連意識都跟着沉浮起來。

好在這一次沒有暈迷,這種感覺只存在了一瞬,而後便漸漸消散了。

江素的身子軟下來,才發覺自己竟出了滿身的汗。她無力的靠在李長庚懷裏,連擡一擡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

李長庚一低頭就瞧見了她慘白的臉色,心中越發憐惜。

說來奇怪,這十年來,李長庚一次也沒有想起過這個人,就像是從不曾存在過似的。然而這會兒見到了江素,仿佛那些埋藏起來的記憶又忽然蘇醒,一點點出現在了腦海裏。

他憶起自己頭一次見到她時的驚豔。那時他也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年,初登大寶,躊躇滿志,對她渾身仙姿玉骨傾慕非常,幾乎一刻都舍不下忘不了,一頭紮進去不願出來。

那樣濃烈的迷戀,後來是怎麽一點點消散的,李長庚竟半分都想不起來了。只記得許多次自己焦頭爛額之時,還要面對她冷淡的表情和言辭,滿心的疲憊和焦躁,漸漸便不怎麽往她那裏去了。

陪在他身邊的變成了新人。

但兩人之間,卻實實在在是曾經有過極深的感情的。那是少年的李長庚第一次如此愛慕一個女子,幾乎将對方愛到骨子裏去。

再見面時,他發現,眼前之人仍舊能夠令自己心動不已。

真難以相信他竟将這樣一個人忘在腦後,足足十年的時間。

李長庚心中有遺憾,有愧疚,也有幾分想要彌補的急切。這種如同毛頭小子一般為一個人惦念不已的心情,他已經多年不曾有過了。對久坐皇位,手掌大權,周圍所有人都小心奉承着自己的李長庚來說,這種感覺太過新鮮。

是徐玉容那樣的女子,永遠都給不了他的。

徐玉容像火,李長庚自己也是一團火,兩團火碰在一起,無非是燒得更旺,與從前差別不大。

但江素卻是冰。任由他怎麽燒,都是不為所動的樣子,讓他又是懊惱,又是放不下,非要将這塊冰給融化了不可。但凡能夠燒融一點邊角,化成流水,便能令他滿心興奮,仿佛看到了她為自己徹底融化成一汪春水的那一日。

所以此刻江素額頭冒汗臉色慘白眉頭緊蹙,卻死死咬着唇一聲不吭的樣子,似乎跟記憶中的那個清冷自傲,萬事不放在眼中,更一點不肯示弱的江素重合,也令李長庚心中征服她的念頭越發強烈。

男女之間本來就像狩獵,只有真正有難度的獵物,才能勾起最好的獵手的興趣!

好在并不算深入,所以很快就到了行在,李長庚匆忙翻身下馬,甚至不顧迎出來的衆人,抱着江素大步往屋裏走的同時,也揚聲命太醫跟上來診治。

皇上出去一趟就帶了個人回來,這件事讓行在裏所有人面面相觑,紛紛猜測這一趟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能被陛下這般要緊的護在懷中的,會是何人?看服色竟是個女子,她是怎麽出現在圍場中,又被陛下找到的?

太醫們很快背着藥箱趕了過來。

十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對于學醫這種需要積累幾十年經驗才能出師的行當來說,十年時間不過一晃而過,如今當差的跟當年仍舊是同一批人。

所以一見到躺在床上的人,他們就認出來了。

原以為陛下一時興起幸了個民女,卻沒想到竟是當年被貶的梅妃!

為首的禦醫吃驚之下,幾乎将自己的胡子給揪斷了。他們不是李長庚,多數人都知道當初“江氏妒忌徐妃下手加害”的真相是什麽,更清楚梅妃被貶至上陽宮的始末。說起來——

那上陽宮豈不正是在這西山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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