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斷然拒絕

這是要變天啊!

太醫可不像李長庚那樣,理所當然的覺得梅妃能惦記着他整整十年。宮中究竟是個什麽情形,他們是最清楚的,這番梅妃若是重得聖寵,分明是打算回來報仇!

一着急,胡子又揪斷了幾根。

“禦醫快來看看,愛妃究竟是怎麽回事?”李長庚一開始以為江素只是騎馬時磨破了皮,但後來江素幾乎暈過去,便覺出不對勁來了。

他轉念便想到,江素這些年來過的日子想必十分清苦,或許落下什麽病根也未克制。這般一想,憂急的同時也越發憐惜。

禦醫上前探了脈,“回陛下……病人只是過度疲勞,昏睡過去了。不過身上受了外傷,還要及早處理才是。”

“那就處理!”李長庚道。

禦醫發愁。若是能處理,還有什麽說的?可江素受傷的是那等私密之處,哪怕他已經年屆花甲,畢竟還是個男人,自然不方便動手。偏生李長庚出行圍獵,并無嫔妃随駕,太醫院自然也沒有帶醫女随行。

李長庚只顧着擔憂,一時想不到這一點,眼看就要發怒,幸而江素很快幽幽醒轉,氣息微弱的道,“陛下,還是請醫女來替妾清理傷處。”

李長庚這才回過神來,瞪了太醫一眼,“還不快叫人!”

“回陛下,這次出行并未帶醫女随行……”太醫們心中叫苦不疊。

“既如此,随便找個婢女也就是了。”江素見李長庚又要發怒,連忙抓住了他的衣袖,“陛下……還請不要為罪妾為難。已是失份之人,幸得恩遇,何敢奢求?”

她将自己的姿态擺得很低,偏偏言語間又帶着幾分不願受過分恩寵的疏離,反惹得李長庚心中滋味難言,遂道,“也好,就讓侍女來。”

要處理傷處,其他人自然要回避,李長庚出了內室,便将禦醫叫到眼前,“你方才診脈,她的身子如何?”

禦醫心下詫異,不意皇帝竟忽然關心起這個。不過他不敢多想,連忙回道,“娘娘脈象虛浮,營養不足,身體虧空得厲害。又郁結于心,五髒皆損……長此以往,恐非長壽之福。”

“什麽?”李長庚聞言驚怒不已。他看江素的面色,雖然是清瘦了些,卻是精神飽滿,如何會是禦醫所說的這麽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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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醫聽了他的話,又開始發愁的揪胡子,“微臣亦不知娘娘如何遮掩,只是這些精氣神都浮于表面,內裏卻是幾乎掏空了。這般狀況,即便要補,都不知該從何處補起!”虛不受補,說的就是她如今的狀态。事實上禦醫之前的話說得已經算是客氣了,江素這個脈象,本該早死了才對!

他不知道自己陰差陽錯摸到了真相,緊皺着眉頭反複思量,最後道,“如今唯有靜心息養,看看是否能有起色了。連藥也得斟酌着用。”

李長庚眉宇間一片沉郁,早沒了初遇江素之時的暢快。

因為這不單是一個他很有興趣的女人身體出了問題,還代表着江素這些年來住在外面,一直在受人磋磨。否則年紀輕輕,身體怎會虧空至此?而今她既是自己捧在手心的人,那麽錯處自然就都是其他人的。

帝王的雷霆震怒,誰能承受?

讓禦醫下去斟酌方子,李長庚才叫來了自己身邊的大太監高有為,“你去查查,梅妃這些年來經歷過的事。”

高有為身為禦前第一人,也算是養尊處優了,還不像李長庚這樣經常要展示帝王勇武,甚至為了顯得喜氣福态,特地将自己吃成了個滾圓的胖子。所以雖然随駕來了圍場,但上馬打獵這事兒實在是太為難他了。

所以李長庚大度的允許他留在行在,不必跟随。也因此錯失了第一手消息。李長庚将江素帶回來之後,又直接送入內室,親自看顧,高有為也沒有近前的機會。是以直到這會兒,才知道裏頭躺着的那個,竟然是消失了十年之久的梅妃!

高有為簡直吓得魂不附體。他的想法跟禦醫是一樣的,這梅妃回來,多半是要複仇的!

而他高有為呢?多年前就因得了好處,倒向徐妃那邊,否則後來徐妃的算計不會這樣順利。這人已經被趕到上陽宮那個冷宮去了,竟還能翻身?

他心頭惴惴不安,在李長庚面前還不敢表現出來,敷衍過後,便借口要去調查,急急退了出來,立刻派人去宮中傳話,這件事必須趕快讓徐妃知道!

至于調查的事,不着急,慢慢來,能拖就拖。說不準過幾日皇上就忘了呢?

……

李長庚回到內室時,江素已經又出了一身的冷汗。然而她面容平靜,似乎絲毫不受疼痛影響,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峰洩露出幾分情緒。侍婢已經收拾好東西退出去了。江素半閉着眼躺在那裏,就像是一朵靜靜開放的花,自開自香,不為外物所動。

聽得腳步聲響,她眼睫一顫,擡頭看過來,那原本靜止不動的花似乎陡然活過來了,就像是一陣風過,整朵花迎風招展,自由鮮活。

明鏡一般的眸子凝視着他,唇邊閃過一抹淡淡笑意,聲如清泉,“陛下。”

有一瞬間李長庚真疑心她就是這山中精靈所化,下一瞬便會随風逝去,無法挽留。

他快走兩步,在床頭坐下,握住了江素的手。感受到手上冰涼的溫度,一顆心才定了下來。他定了定神,道,“朕想接你回宮中去住,可好?”

禦醫說江素要調養,自然是回宮更方便些。繼續留在上陽宮,誰知道會如何?

然而江素聞言,僅是微微一怔,而後便搖頭,“多謝陛下挂心,只是妾罪人之身,不敢侍奉君王之側。還望陛下明鑒。”

即便是這樣的話,她也能夠說得溫溫柔柔,不像是拒絕,倒像是應許。

所以李長庚也發不出脾氣來,他只是皺着眉問,“這是什麽話?朕已說過你沒有罪,往後再不可如此自稱!朕說你能回宮,自然就能回!”

“可是妾在上陽宮散漫慣了,連宮規都忘卻許多。貿然回去,若是冒犯了什麽人,豈非是罪過?到時候非但妾不知如何自處,也傷了陛下顏面。”江素輕聲細語,“陛下為妾之心,妾已盡知。本不該辭,只是……陛下只當妾自在慣了,受不得束縛便是。”

這言語間有怨望,有情意,更有某些李長庚一聽就明白的暗示。

當初江素是如何離宮的?

李長庚再不通宮中鬥争,也是帝王,這些詭谲伎倆,再清楚不過。宮中有人跟江素過不去,甚至他也很明白那人是誰。

正因如此,對江素的話,他無法反駁。

徐妃能将江素趕出來一次,就能有第二次。所以江素不願意回去,甚至不信他能護得住她,都在情理之中。因為——李長庚自己也不知道,若是江素跟徐妃對上,他會偏向誰。

在剛剛見到江素時,他的确有一段時間将徐妃抛諸腦後,眼中只江素一人。

但畢竟是十多年的感情,早已成了習慣,徐妃在他心中,恐怕要比江素重得多。将來回了宮……會是什麽情形,誰也說不準。

江素坦然将這種擔憂說出來,李長庚也無法生氣。于是最後只能妥協,“也罷。太醫正說你需要靜養,宮中諸事即多且雜,恐去了也會分心。既如此,你便暫留在上陽宮養身子也好。朕得了空,再來看你。”

“妾多謝陛下恩典。”江素一副淡定無波,寵辱不驚的模樣,似乎結果盡在預料之中。

這讓李長庚有些讪讪的。為了挽救和彌補,他只好道,“說起來朕還從未去過上陽宮,借了愛妃的光,往後也能去了。”

“妾必掃榻以迎。”江素道。

只希望,陛下看到了千萬別太吃驚就好。

李長庚今年還不到三十歲,雖說登基了十多年,但畢竟還有幾分玩心,身為帝王又說一不二,養成了他說風就是雨的性子。說是要去看看上陽宮,便在行在待不住了。

“正好,今日就過去看看吧。”他道。

江素故作為難,“妾身上的傷還未好,行走不便,恐怕怠慢了陛下。”

“不要緊,咱們乘車輿過去便可。”李長庚道。

江素便不再反對。登時便有人進進出出,收拾東西。因在這裏本來也住不久,所以倒也不算麻煩,只需将李長庚日用之物收拾好便罷了。宮人們手腳麻利,很快便收拾停當。

李長庚抱着江素上了銮輿,小心的将她安置好,然後才下令出發。

西山為皇家行苑,自然景致不差。李長庚一路上指指點點,與江素共賞,倒也十分自得其樂。

只是等到了上陽宮,眼看入目的景象越發破敗荒蕪,李長庚的臉色也漸漸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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