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陸老爺子
李右右自己的盒飯才狼吞虎咽吃了幾口, 聽到助理說梁知還帶着妝, 吃不了飯,心下有些着急,随手把餐盒遞給助理, 就往餐廳那頭跑。
推門進去的時候幾個工作人員果然已經在收拾善後, 餐桌上還零星剩着點被挑挑撿撿過後, 亂七八糟的餐盆。
李右右抿了抿唇,還是好聲好氣逮着一個正在刷鍋的阿姨問:“姐姐, 盒飯是不是訂少了?還有藝人沒吃呢。”
這些阿姨跟随劇組都跟習慣了,什麽大牌明星私底下抽煙摳腳的陣仗沒見過,此刻回過頭看見李右右,面上是一點波瀾都沒有, 倒是她的那聲“姐姐”讓阿姨心情大好, 阿姨手中的抹布還沒離手, 刷鍋的動作也在繼續,可是嘴上倒是回她話了:“這大山窟窿裏頭上哪訂盒飯去,就連個小賣部都沒有, 也就是村長家為了掙點外快, 前些天到市裏搗騰了些東西回來賣, 飯菜都是我們自己做的,明星藝人的助理們不都過來打餐回去了?後來吃的差不多了,幾個幹體力活的見沒人了才過來把剩下的一些菜吃幹淨了。”
李右右讪讪地笑着點點頭, 心裏惦記着梁知沒助理, 哪有人記着替她打飯啊, 她頂着那張滿是血的鬼臉也不敢出外到處跑,晚點拍完之後肯定餓得不行。
刷鍋的阿姨見李右右表情有些尴尬,倒是好心提醒:“村長家就離咱們今天吃開機宴的地方不遠,你若是有朋友還沒吃飯,可以到那邊去買點泡面,我聽說那除了賣些日常的生活用品,泡面還是有的。”
李右右點點頭道了謝,回到屋裏把拍戲的服裝換下之後便揣着手機往村長家走。
她從小方向感很強,因而哪怕屋外天色很暗,也能輕松按照中午的記憶找到去往村長家的路。
村裏和城市裏不一樣,這個點雖然不算晚,但大多數人都已經洗漱完畢熄燈睡覺,一路往上沒有路燈,李右右找到村長家時,就只見老村長一個人守着他的小攤,老婆孩子早已上樓休息。
右右心中暗自慶幸還好沒關門,垂眸在攤子上挑了片刻,保險起見,她索性一次性拿了一大堆泡面屯着。
然而到了要付款的時候才犯難,這裏當真只能使用現金,她也是第一回 來這麽偏僻窮苦的農村拍戲,在城裏被移動支付支配慣了的年輕人,加之又是個藝人,走到哪身邊都跟着一群助理經紀人伺候着,沒遇過這種事,自然想得不周到。
這大晚上的讓她上哪變出現金來,李右右空手而返,回去問了助理,渾身上下也同樣找不出一張鈔票來。
劇組裏頭的人大多數才剛認識一天不到的時間,此刻貿然伸手向人借錢不是個辦法。
等她重新回到片場主屋的時候,梁知已經被拉到鏡頭前開始了她今天的第一場拍攝了。
不得不說,昏暗的燈光之下,乍一看那帶着血色的小臉還真叫人膽顫,然而驚吓之餘做好了心理建設之後再一瞧,柔軟的白袍之下少女身材嬌小纖瘦,黑長直的假發裏藏着蒼白的小臉僅有巴掌之大,五官長得精致恰到好處,組合在一起簡直完美無缺,一雙帶着血色的大眼睛盈盈中含着淚光,看人一眼倒叫人心生憐惜。
生前的如月娴靜溫婉,而死後化作鬼魂的她陰狠之下卻透着股悲涼,是凄慘又驚豔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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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知似乎做足了功課,鏡頭下的舉手投足都恰到好處,最後眼淚混着血水從眼眶中滑落,睫毛微顫,似乎僅憑一雙眼睛便能說話,李右右屏住呼吸連氣都舍不得喘一聲,生怕驚擾了這孤單又可憐的女人。
安啓顯然有些興奮,他先前擔心過梁知也許無法把握好如月死後化作厲鬼的情感,畢竟她是傅勁深這魔鬼的心尖尖,他哪怕再公私分明,也不敢對她太過嚴苛。
然而如今看來,梁知這小姑娘當真不如外界所說的那樣單單只是個漂亮花瓶,她的表演是相當有靈性的,學習和領悟能力都很強,不然根本不可能在研讨會結束的短短一周之內将這個角色死後的部分理解得這麽透徹。
“咔,換場換場,道具組上來收拾一下,外頭群演打起精神來準備好。”安啓臉上漾着藏不住的笑,梁知收了眼神看過來,還沒等她發問,就聽見安啓拍着邊上制片的肩膀說,“剛才結尾落淚的那幾幀全弄出來,挑幾張出來,過幾個月的宣傳海報有了!”
姚穎也在一旁看着,不得不說,她能走到如今這個位置,除了喜歡在上流圈子裏交際之外,骨子裏還是很勤奮好學,是個要強的女人,她的演技可圈可點,先前的幾部影片表現得相當不錯,年紀不算長卻一攬數獎,能被安啓這種挑剔的人選來做女主角,是有一定道理的。
她來的時候第一眼見到梁知,心裏立馬對安啓這個人的印象大打折扣,外界傳言他從不接受潛規則,不接受沒有演技徒有流量的尋常小花鮮肉,然而梁知這個前三年獨攬各大優越資源的漂亮花瓶出現在這裏,她承認自己是相當不屑的,甚至還在心裏偷偷罵過安啓,怎麽好端端一個青年優秀導演,也丢了良知,用了梁知?
中午開機宴之時,她聽到傅勁深有了太太,便立刻将注意力放到他身旁的梁知身上,一個沒人敢坐的位置,安啓讓她坐了,而她又能憑借着拙劣演技進到這個劇組,除了那位乾市最粗的金大腿以為,她想不出第二個人可以做到。
她有意介紹兩人互動,想要試探一二,可梁知那緊張拘束,像是第一次見面前這大人物的模樣卻又讓她稍稍打消了這個念頭。
若是夫妻,又怎麽存在羞怯,以那種花瓶的演技,不可能将羞怯扮演得如此逼真,而傅總那當真起了興趣的模樣,也被她自動默認為富家子弟一貫的花心作派,漂亮姑娘在眼前,誰也把持不住,何況他可是傅勁深,哪怕家中當真有太太,放眼這整個乾市,也沒有哪家小姐的背景能奈何得了他。
而今晚她第一次親眼見到梁知在鏡頭前的表現,悄悄地倒吸了一口氣。
她自己演技不賴,也知道方才梁知的表現相當出色,若是小姑娘沉得住氣,好好學,假以時日定能成為演技派裏的頂流,流量界裏難得的實力派選手,可安啓那激動的樣子還是惹得她有些不爽,因此哪怕當下她已然默默将她進組是靠男人這一想法打消,可等到她退場走過她身邊時,她仍舊放不下自己的高傲姿态。
姚穎瞥了她一眼,梁知心下一驚,以為前輩對她有意見,然而她曾經也确實對她有所偏見,可此刻倒冷哼一聲,而後兇巴巴地開口:“小女鬼,演得倒還挺不錯……高興壞了吧?!安啓還說要拿你的圖做海報,也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誰是女主了!”
她說完雙手還環抱在胸前,覺得方才松口誇了她還挺不自在的,随意瞥了這乖寶寶一眼,轉身就走。
梁知垂垂眸,松了一口氣,這是她失憶過後的第一場戲,開拍之前緊張得要命,如今看見安啓和前輩的反應,也忍不住唇角微揚地笑。
邊上路過擡道具的小夥子年齡不大,高中讀了一半就跟着師傅一起來劇組當差,此刻看見梁知頂着一張血色鬼臉站在身旁笑,心下有些發慌:“梁知姐,你別笑了,你那帶着血小紅唇沖着我一咧開,我總覺得像是要把我心髒都剜出來啃的樣子,我害怕……”
梁知聞言立馬雙手交疊地捂住自己的臉安慰到:“別怕別怕。”
小夥子這下倒笑得跟個憨子似的,卧槽,這怎麽一張鬼臉看久了還能這麽可愛啊,當真是宅男殺手!
這一場戲結束,梁知今天剩下要拍的戲就不多了。
原本是安啓擔心她一下子沒法掌握角色要領,只安排了小幾場讓她先适應适應,眼下雖然表現得好,可後面其他人的場次已經安排妥當,也沒法更改,她順順利利拍完了剩下幾場戲,早早收了工,跑到卧室裏卸妝洗臉。
李右右跟在她身後一同進來,往她手裏塞了盒餅幹,那是她從乾市過來的時候帶的零食,此刻也都給她了。
梁知的妝卸起來費勁,窸窸窣窣搓了滿臉的泡沫,李右右站在一旁抱歉地告訴她盒飯沒了,只能拿餅幹先墊墊,還向她吐槽了方才沒有現金沒法買泡面的事。
梁知眯着眼睛用溫水将臉上的泡沫洗淨,用洗臉巾胡亂擦了擦:“沒事,我帶了,一會兒我去買,買好多屯着,你下回要是想吃夜宵也可以管我要。”
李右右不禁感嘆:“哇,知知,你想得可真周到,我剛才和助理兩人大眼瞪小眼,就差把衣服都扒光了,也找不出一張鈔票來。”
此刻的梁知洗淨了臉上可怕的妝容,白淨清秀的臉龐又重見天日,看起來皮膚極好,軟綿綿的,李右右伸手捏捏她,她一雙澄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面前的右右,任由她動手動腳,只是思緒到飄到了那個下午才剛離開,到了晚上就忍不住想念的男人身上。
哪裏是她想的周到啊,明明是他,什麽都替她準備周全,只要她的生命裏有他,似乎所有的事情都無需她煩擾。
李右右晚間還有一場大夜戲,外頭助理在催促,她和梁知打了個招呼便先行回了片場。
梁知從傅勁深給她準備的錢盒子裏抽了幾張出來揣在口袋裏往村長家走。
她起先還沉浸在方才的戲裏沒有出來,越回想越覺得開心,心裏高興了,便沒什麽心思注意周邊的環境,只記得村長家似乎在上面,她就什麽都不想地往上走,連帶着在夜裏的恐懼也少了幾分。
好在運氣好,沒走兩步便到了小攤跟前。
泡面這東西,在家裏的時候傅勁深是不讓她碰的,他覺得這玩意沒營養又容易上火,還加了不少防腐劑,吃了對身體不好,因而态度堅決。
想來已經很久沒嘗過泡面的味道了,梁知索性一買一大袋,各種口味都要了一桶。
山間的路不太好走,尤其是到了晚上沒有路燈,腳下不規則的泥土臺階極易踩空。
梁知走了半晌才發現不大對勁,她上來的時候好像沒走這麽久,可如今前後都沒有燈火,她心下有些慌。
彎腰把泡面袋放到腳邊,而後掏出手機,本想打個電話,卻發現一點信號都沒有。
眼看着幾道閃電劃破天際,冬日裏的雷悶吞吞的,打得她心神都亂了,方才的高興瞬間被突如其來的恐懼掩蓋。
她在傅勁深身邊呆慣了,無論走到哪,只需要依附他跟随他便好,方才上來的時候心思沒在路上,周圍好幾個山路岔口,她壓根不記得自己是從哪一個口出來的。
眼下心裏開始着急,以為自己走過頭了,又趕忙往回走,可這回沒有剛才幸運,她不僅沒找到片場,就連前腳剛離開的村長家也找不回去了。
梁知抱着一大袋泡面手足無措,手機電話撥了好幾通,愣是一個都打不出去。
幾聲悶雷過後,天上漸漸開始下雨,雨點一顆比一顆大,雨勢也越來越急,周圍的風也刮得厲害,那風聲聽起來像是小時候電視裏播西游記的時候,妖怪登場的聲音,梁知吓得腳都有些發軟,冰涼的水珠子打到她白嫩嫩的小臉上,混着她眼眶裏溫熱的淚珠子一同滑落。
小姑娘咬着唇,心跳得劇烈,她慌不擇路地往山上走,忍不住帶着哭腔小聲地叫着傅勁深的名字。
也不記得是爬了多久的山路,她渾身無力卻越走越着急,深怕身後頭有鬼怪捉她。
許久後終于在前方看見了一絲光亮,她心下頓時生出一股子委屈,趕忙朝着光亮處繼續跑,好在越靠近,光之所在之處的那幢建築形狀便越發明顯,梁知此刻也不顧上擦眼淚了,癟着張小嘴便在雨裏沖。
陸家老宅的二樓走廊處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陸老爺子站在玻璃露臺上朝不遠處的山路看,一個身形和他女兒當年極其相似的姑娘正冒着大雨往自家門前跑。
陸奶奶也顧不上睡覺,胡亂披了身棉外套,眯着眼睛也跟着老伴一同站在了露臺上。
陸老爺子觀望片刻,攙着陸奶奶的手都微微開始發顫,他嗓音裏帶着心酸,年輕時中氣十足所向披靡的将軍,如今連話都快說不利索了:“那邊兒,是櫻櫻回來了嗎!櫻櫻回來看我們來了啊!”
陸奶奶張了張嘴沒說話,二十多年,她已經對這事不抱希望了。
陸老爺子雙眼通紅:“是櫻櫻啊!我的女兒回來看我了,我這就下去給她開門去,櫻櫻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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