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如果一定要明确這一切的開端——」
【七個月前】
“您好,這裏是中原……”
“——久聞大名,中原先生,鄙姓黑川。”電話那頭傳來年邁低沉的男聲,“通過名片得到您的聯絡方式,并冒昧打電話過來,是為了和您談一件生意……我聽說,要辦這種事,您是最專業的。”
“……”
彼時中原中也正躺在充滿異國風情的海邊,一頂花花綠綠的大遮陽傘斜斜插在沙地裏,擋住天空上熾烈的豔陽;他穿着一條和頭上傘面同樣花哨的沙灘褲,躺在沙灘椅上悠哉悠哉地喝着一瓶保存在冰桶裏的威士忌。
半晌,他才把玻璃杯放回一旁的桌上,對電話裏直白的恭維不甚在意,聲音平淡地開了口:“黑川先生。”
“您請說。”
“既然您是有渠道拿到我名片的人,那我也就不多說什麽了。若是平時,那麽現在您就已經可以開始詳談報酬與委托內容了,但很不巧的——”他頓了頓,和不遠處幾個沖他抛飛吻的比基尼女孩懶洋洋揮了揮手,然後才把對話繼續下去,“——我現在在休假。如果您稍微對我有所耳聞,就應該知道我休假期間是不工作的。”
“原來是這樣……那麽,作為打擾您休假的補償,我這邊會出雙倍的‘委托金’。”電話另一頭的老年人似乎篤定他會對這個委托感興趣一樣,“要知道,在聽到您在休假中之後,假使我有半分把握對付那個男人,我也不會貿貿然在這個時候來委托您的。”
中原中也輕微咂了下嘴,開始不大耐煩了:“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是說,您知道四年前……在裏約日內盧發生的那件事麽?”
“……”
四年前,裏約日內盧。一個來路不明的殺手暗殺了當地最大的軍火商,這件事直接導致了南美洲境內整個地下生意的大洗牌,各大勢力互相碾壓,我方唱罷你登場,簡直亂成了一鍋粥。
中原中也當然知道這件事,實際上,關于暗殺老盧卡——那個狡猾卑劣的軍火商——的那個人他也十分感興趣,甚至千方百計混進去親自調查了屍體,試圖調查過那個殺手的信息,只可惜對方手段高杆,他最後也只确定對方用來行兇的兇器是那種極薄也極鋒利的刀片,寬不過半厘米,長不過十公分——
無論是哪種輕便的匕首軍刀,和這比起來也顯得過于粗笨了,但這種精致的大小,卻恰恰好符合一柄手術刀上刀片的型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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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中也心裏迅速思忖了一番,那邊聽到這邊沉默下去的反應,就知道這件事“OK”已經寫好一個圈了,于是不動聲色地松了一口氣,話音也不易察覺地放松下來:
“那麽,我将委托的詳細內容,以郵件的形式發給您。”
【半年前】
“回橫濱了?你這孩子……回來也不知道來看看我,是打算悄悄回來然後悄悄走麽?”
“什麽話,大姐,你對我那麽好,我怎麽會那麽沒良心?我也才剛剛回來而已,正打算去看你呢。”
“哼,好聽話誰都會講,你們這些男人都一個德行。”尾崎紅葉輕輕“哼”了一聲,“然後?這次回來是為了工作?我記得你不是剛在法國南部哪個小城市買了棟別墅麽?”
“沒有啦,就只是回來看看而已。”出于保密性以及為之後的計劃做打算,中原中也含混了一句,然後輕巧轉移了話題,聊起了這次他給紅葉帶回來的美酒。他坐在酒吧的吧臺前,老式杯在手上輕輕轉動,裏面球狀冰浸泡在威士忌金黃的酒液裏,他垂下眼,藉由杯壁上小小的反射,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坐在他斜後方的一個黑發男人。
一頭柔軟、且發梢帶着一點卷的黑發,男人生着一雙看起來就風流又多情的桃花眼,眼尾狹長略微上彎,眼瞳是暧昧的鳶色,嘴唇薄薄的,唇形卻很好看,讓人很有點想親吻上去的欲望。
那個男人在笑着和身邊穿着暴露的陪酒女講話,看起來很會聊天的樣子,因為短短十分鐘內那女人就已經被逗笑了兩三次(不排除是對方太英俊的緣故),中原中也僞裝路人僞裝得天衣無縫,心裏默默想:這就是那個殺了老盧卡的家夥?
不是吧……看起來就是個風流的廢物啊。
但人不可貌相這個基本的道理他還是心知肚明的,因此剛才那句話只是想想而已。中原中也放下酒杯,,正在想接下來的計劃要如何進行才能不引起懷疑的時候,一個不經意的偏頭,他注意到那個名叫太宰治的男人撩起眼皮,看似不經意地往自己這邊看了一眼。
那一瞬間,本能快過大腦反應——
中原中也在合情合理的沉默時間後,面無表情地沖正在看着自己的太宰治輕輕一挑眉。
也就是那個瞬間,基于某種直覺,他心中忽然把先前的所有計劃都全盤推翻,一個嶄新又大膽的計劃冒了出來。
如果不能做到一擊必殺、身邊的關系網也不好融入的話……
那麽幹脆從一開始,就不要做任何掩飾好了。
有時候,因為太過直白,反而會讓人生不出懷疑。
在那幾天之後,他帶着一身血淋淋的傷翻過圍牆,像一只輕盈的黑色的大鳥,落到了那個“已經追過他并被毫不留情拒絕了”的醫生面前,一個簡單至極的計劃正式翻開篇章。
“我記得……你是個醫生對吧?”
“說起來中也真是厲害啊,那個時候我雖然懷疑,但的确不能确定你的目的……”賓客四處逃生的酒店,火焰燒起的氣勢洶洶,到處都是尖叫和怒吼,而客房裏的氣氛卻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太宰治低頭随意地抹過手術刀上的血跡,一邊笑了一聲:“後來你在醫院被捅刀,打消了我最後一點疑慮——那次是故意的?我拜托別人調查來的內容着實少得可憐,我都想嘆氣浪費了一次能夠使喚他的機會了。”
“……那次不是我安排的。”中原中也聳了聳肩,“我才是想問你,在我和你住在一起之後,三番兩次有人想要針對你,那該不會是你為了讓我分神放松對你的警惕才安排的吧?”
太宰治學着他剛才的樣子聳了聳肩。
于是各自都心懷不知名的鬼胎的兩人對視一眼,然後同時沖對方假笑了一下。
“看來是到了最糟糕的情況了。”中原中也看了一眼坐在房間中間椅子上,自己那可憐的、早已死去多時的委托人,皺了皺眉,随後意有所指地說:“我的委托人被你殺了……真要命,我只收了一半的定金啊。”
“是嗎?我倒是覺得走到了最好的情況,不如說,在和你對峙之前,我的心髒都緊張得‘撲通撲通’亂跳呢~?”太宰治笑眯眯地,緊張沒看出來,欠揍倒是很顯眼,“至于定金的問題,我覺得大名鼎鼎的中原中也先生,那點小錢應該還不至于放在眼裏吧?”
中原中也靜靜地看着他,太宰治也靜靜地看着他,然後慢慢張開手臂,做出一個擁抱的姿勢。
就在這一刻,在一片寂靜之中,中原中也忽然身形一動,沖向了太宰的方向一把抱住他的腰,随即太宰治就着他沖過來的勢頭就勢往後一仰,在客房被什麽人破門而入的巨大聲響中,兩個人同時從大開的窗戶翻身跌了出去!
客房的窗口迅速遠去,太宰治任由中原中也抱着自己的腰,保持着伸展雙臂向後仰倒的姿勢下落,看見窗口那裏已經一窩蜂沖上來幾個拿着槍的人影,正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探頭往下看。
他忽然笑起來,在劇烈的風聲中大聲喊:“中也——我被人找了你來暗殺——看來你的仇家也确實是想要你的命啊——”
“什麽——?”中原中也沒聽清,他正忙着調整太宰腰上那根安全綁繩,并尋找兩個人順利從下面某層另一個窗口撞進去的角度,實在沒空搭理他,“不想死就閉上嘴!!!傻逼!!!”
太宰看似乖巧地閉上了嘴,但心裏想的卻是:就這樣兩個人一起死掉……好像感覺也十分不錯啊。
只可惜中原中也沒這個意思,并不會讓這種狀況發生。
幾秒後,太宰配合中也的動作順利撞進十樓的客房裏,兩個以前都只聽聞過對方大名的殺手第一次合作,倒也頗為熟稔,起碼沒出現什麽一個戒備過度先失手把刀子捅進對方肚子裏的糟糕事故。
太宰把手術刀收了回去,中原中也扔給他一把槍,兩人從玻璃被撞爛的空客房出去,而成群結隊的腳步聲也迅速聚集過來。
太宰治拉開手裏槍的保險:“看來還是你的仇家聰明一點。起碼在先前下手的時候,還懂得一并針對我來打掩護,無論是混肴視聽也好、還是打算讓我們兩個人互相猜忌也好,這點總比我的仇家大咧咧來找你要高明地多。”
在之前的幾個月裏,針對太宰的行動有三次,卻都只是不溫不火的跟蹤或者裝裝樣子;而針對中原中也的行動只有一次,讓他直接躺進了重症監護室不說,還引來了不少後續麻煩,把那些擋回去的都是茶室裏那個大姐頭的手筆。
對方篤定的就是他們各自身為殺手,心中始終拉着一條無形的警戒,永遠不會對對方真的坦白這一切。
當他們各自找關系調查對方的時候,恐怕現在下令追殺圍剿他們的那個人臉上都已經笑開花了吧。
而當時笑得有多愉快,現在大概就有多惱火。功虧一篑,明明在挑起他們猜忌對峙之後,只差最後收網就可以了。
畢竟,誰能想到兩個殺手之間還有這樣選擇的那一天呢?
一左一右閃進樓梯間,他們一邊戒備上方,一邊往下面的樓層移動。中原中也忽然開口:“我定了明早的飛機。”
太宰偏了下頭,說話也不耽誤他從欄杆間的縫隙朝上瞄準射擊:“這是打算事情結束後和我撇清關系?”
“那是當然的吧?”中原中也一腳踹開一扇門,是電梯間,裏面還有一扇金屬門緊緊閉合着。他停下來看了一眼沒什麽特別反應的太宰治,“你搞清楚一點,我是來殺你的,你就不怕事後那天我想起來這條覺得遺憾,然後把你掐死在床上?當然你也騙了我,所以先前那些打打殺殺的,我們一筆勾銷了。”
太宰治收拾了身後那批人,追上來和他一起站在門前。他十分自然地伸手從中也身上摸走了一個彈匣換上,然後眯眼笑着說:“也就是說,之後即使我做什麽你也管不到我了?”
“比如說,跟着你去法國,然後強迫身為‘陌生人’的你和我領個結婚證什麽的?”
中原中也嗤笑一聲,把自己的槍也換好新的彈匣:“強迫?怎麽強迫,用槍頂着我的腦袋麽?”
“聽上去令人心動。”太宰治煞有介事,然後面不改色地正色道,“不過顯然我更想用我的槍頂着你另一個地方。”
中原中也:“…………”
幾秒後,中原中也才微微一挑眉,嘴角露出一個頗邪氣的笑,就像他們那天在酒吧的初遇。
“嗤,有本事你就來。”他說,“如果今晚我們都活下來的話。”
太宰治笑嘻嘻的:“那就這麽說定了。”
随後他們一起踹開了面前的金屬門,以門板做掩,同時沖了出去。
槍聲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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