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番外:宮闱弄花影——安懿
自我幼時起,就聽聞朝朝代代的帝後,多半相敬如賓,情分卻淺得很了,而我的父皇與母後卻并非如此。
我的母後,是繼後傅氏。想當年母後一朝得寵,而後便成為了父皇身邊最為重要的女子。父皇的後宮極淡薄,唯順嫔李氏、德妃曾氏、與母後三人而已。
元和七年,母後封後之日,父皇下旨再無大選。
元和十二年,四皇兄傅鏡冊為當朝太子,那年我不過七歲,劉铮不過五歲。
劉铮乃是林嫣姨娘之子,論及輩分他是我的表弟了。我與他青梅竹馬,早早便定下了婚約。幼時的歲月總像染了七彩晨光的泡沫,夢幻地極美。那時我、劉铮、四皇兄傅鏡、三皇兄傅曦,以及五皇兄傅辰總玩在一處。傅鏡研習功課極忙,傅辰又天生癡傻,傅曦木讷無趣。所以我與健談的劉铮,總是額外親厚。
若問我其餘兄弟姊妹,二皇兄傅端與二皇姐安樂因母妃蕭氏為罪婦,早早遷了府邸出宮自居。大皇姐安平于元和十年解禁,送入長安寺修行。
我不知安平的母妃梁氏究竟所犯何事,母後的回答是:“那是安平最好的歸宿了。”
最好的歸宿?女子最好的歸宿不是嫁一兩心相許之人麽?日日伴着青燈古佛又有什麽意思。
元和二十二年,我曾溜出宮去找長安寺修行的大姐安平,卻極早地被劉铮捉住。劉铮壞壞笑着觑着我,湊近我嘿嘿道:“安懿你又要去做什麽壞事?”
我杏眼圓睜,佯怒道:“本公主去寺裏進香。”
他不躲開,卻湊得更近,賴皮賴臉笑道:“我陪你去。”
我心下一片漣漪,飛紅了臉轉身任由他跟在身後。他一路護着我去了不遠不近的長安寺,我随着住持入了廂房,住持說那便是大姐了。
我見着一清瘦背影對着夕陽下的窗口,灰白色的佛衣令她更顯沉靜。我向前步步走去,想要去觸碰多年未見的親姊。她比我大上幾歲,約是二九年華了。十八呵,多麽燦爛的年歲。
我輕喚着她:“安平姐姐。”
她的背一顫,回身與我對視。我幾乎不敢相信,她與其生母梁氏太過相像,近乎是從母後藏着的婧宜夫人畫像中躍然而出。素白的面孔,一雙眼平靜無波,遁逃于塵世之外的沉寂。我噙着淚水,上前要擁住她:“安平姐姐!”
她卻平靜地一躲,淡淡道:“喚我莫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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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怔立在原地,張開的雙臂惶惶然收回,唇上輕顫:“莫離…莫離…”
是莫要離去的意思麽?可是她所曾擁有的一切,終歸是都如過眼雲煙,盡數成了空。
她又一次背對着我,半晌,靜靜吐出一句:“你走罷,不必再來。”
我有些心酸地望着她孤清的背影,夕陽将她的面容映得昏黃。那日,我才第一次知曉。原來皇權與時間的推移,真能将骨肉血親磨得片甲不留。
那夜我與劉铮緩緩步行回宮,他察覺到了我的難過,難得地安靜了許久。只一直伴着我,解下披風為我擋去瑟瑟的寒風。我痛心地将額頭靠在他的肩上,低低道:“為什麽一切都會改變?”
劉铮輕笑着,溫柔撫着我的長發:“傻丫頭,總有些東西是不變的。”
我癡癡地擡頭望着他:“那什麽東西是不會變的?”
他不言,只在我額頭輕輕烙上一吻。他的唇柔軟而溫涼,一度令我沉溺。原來,青梅竹馬,兒女戀人,便是如此。
次日,我便見着劉铮向母後提出求娶我之事。我就站在屏風後,見他神色堅毅。我心下慨然,劉铮,那個從來都比我小上兩歲的男孩,有一日要騎着高透禦馬來娶我了。
十七歲那年,我如願坐在八擡大轎中嫁與了劉铮。
嫁與劉铮,是我一生最不後悔之事。他待我極好,清早煮茶共飲,夜半相擁而眠。兩年育有一子,三年再得一女。子女子女,便是一個‘好’字。
三日後,我歸寧回夕梨宮。皇後宜居流坤宮,母後卻堅持住夕梨宮了多年。
我随意剝了葡萄,還似孩童一般對母後嘻嘻笑道:“母後這麽多年都住在夕梨宮,也不覺着不夠寬敞。”
母後的眼角泛了笑紋,為我斟上酒暖胃:“安懿呀,你不知,這夕梨、夕梨,也便是惜離啊。”
母後未待我發問,便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我微微一笑,繼續食着葡萄。關于母後與六皇叔的流言蜚語,我其實早有耳聞。但父皇選擇相信,我便更明白了何為愛情。
也許愛情,就是将對方的一切,甚至污點,收入囊中,而不問對與錯,不屑天下質疑。他只需牢牢牽住她的手,扶她與自己并肩而立。
父皇從外頭入了殿來,下颌的胡須笑得拂起:“瑤兒,安懿。”
我笑着起身,扶父皇坐下,三人一起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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