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六弦琴

傳說,江湖上有個很是厲害的魔頭,名為西門流。他武功超群,以一敵百。卻濫殺成性,兇狠殘暴,為名門正派所不齒。因他罪孽深重,血染滿手,而成為江湖正道的頭號公敵。然三年過去,他卻依舊逍遙法外。

敢與整個武林正派為敵,只能說是兩個字,找死。即便他多活了些日子,只怕也逃不過一個‘死’字。禦劍山莊大小姐沈玉心如此想道。

她又撥動手中的古琴,只是随意地撥動了幾根琴弦,發出幹澀的琴音,不成曲子。再細瞧,這古琴也是十分怪異,素來只有七弦琴,這六根弦的又是什麽琴?又該如何彈出成調的曲子呢?

“小姐,你都不知道,江南薛家又慘遭那魔頭毒手。滿門八十七口人,無一生還。”丫頭莺兒在旁邊八卦地說道,她越說越起興,仿佛親眼所見似的,說得那叫一個口沫飛揚、眉眼齊飛。

對于薛家的遇難,她們并未投以多少同情。莺兒心知,自家小姐同薛家,是有血海深仇在其中。說着薛家災難的同時,她仔細瞧着小姐的臉色,揣摩着她的心事。這究竟算是件禍事,還是喜事?

沈玉心瞧她如此模樣,忍不住莞爾一笑。“你呀,都快趕上茶樓的說書先生了。”

莺兒臉上一紅,不好意思地眨巴幾下眼睛。“小姐就知道打趣莺兒。”

“好了,不逗你了。”沈玉心将玩笑一收,站起身來。轉身望着門口,又或者是望着門外的天空。臉色凝重,不似先前的小女兒情态。“我們走吧!”

“我們去哪兒?”莺兒還未反應過來,随口接着一問。她們不好好地待在房間裏,又要去哪兒呀?自己還真是勞苦命,總是要跟自家小姐東奔西走。

“父親該回來了。”沈玉心朝着正廳走去,如往常一樣。腳下這條路,不知道走了多少遍,連腳都對地上的石板生出了熟悉感,每一步都能落在準确的位置。

作為禦劍山莊大小姐,這十八年來,她能光明正大走的,只有這條路。

若談論起天下劍派之首禦劍山莊的大小姐沈玉心,只怕得到的回複大多都是冰美人、高傲、目中無人。

目中無人?她本就是個瞎子,目中又怎能有人!

禦劍山莊唯一的繼承人,大小姐沈玉心是個瞎子。這于江湖是個秘密,知曉內情的只有山莊的人。

沈莊主門下,倒也有幾個弟子,但大多都是不成器的。同沈玉心也多是兄妹之意,無什麽男女之情。故而在繼承人這方面,卻是少不得要一番苦功夫。

外界不少歹人瞧上了繼承人的位置,即便沈大小姐心性高,卻還是使盡渾身解數,飛蛾撲火似地湊過來。若是讓他們知曉沈大小姐是個瞎子,對本就窘迫的禦劍山莊,還指不定要怎麽發難呢!

“小姐,你等等莺兒呀!”莺兒一路小跑,趕緊追上去。經過長時間的練習,小姐早已不需要她的攙扶。只不過,還是時常擔心小姐會碰到些什麽障礙物而摔倒,畢竟世上沒有一成不變的事物。

果不其然,禦劍山莊莊主沈秋池早已歸來,正坐在正廳主座之上。聽着下屬給他彙報的山莊內外消息,只見他的眉頭越來越緊,已經擰成麻花狀。

“父親。”沈玉心緩步走進正廳,腳步優雅,每一步都長短相一。

見沈玉心進來,沈秋池便屏退屬下。“你先下去!”見莺兒也同樣跟來,又道“莺兒,你也退下。”

莺兒才剛踏入正廳,又被要求退下,還真是無奈。但對于莊主的命令,還是必須遵從。“是。”

沈玉心往前走了幾步,甚是無奈地苦笑。“我身邊也只有莺兒一個說貼心話的,有些事,我自是不願瞞她。”

“心兒,非是為父多心。為了你,為了禦劍山莊,有些事,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沈秋池嘆息一聲。身居其位,心憂其事。他先是禦劍山莊的莊主,再是沈玉心的父親。

“是,心兒明白。”為了父親,為了父親的禦劍山莊,她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

“心兒,江南薛家的事,想必你也聽說了!”沈秋池知道自己的這個獨女,雖雙目失明,但才智非凡,武功也不俗。只不過,為了保護她,只能暫時掩蓋她的滿身風華,對外只能做一普通的山莊小姐。

“嗯,江南薛家是薛夫人的夫家。雖說薛夫人回娘家探親,躲過了一劫。但聽說,薛夫人聞此噩耗,傷心過度,至今未醒。”沈玉心平靜地說道,不帶一絲感情,仿佛說的是一個陌生人,與自己毫無關系。

而她口中的那位薛夫人,又豈是真的與自己毫無關系?薛夫人是她母親的胞妹,她的親姨娘。不過,同時也是她的殺母仇人。

“你還是不肯原諒她?當年的事情,畢竟是個誤會。”沈秋池嘆氣道。他不知道該如何去化解這一場意外造成的仇恨誤會。

沈玉心不以為然,是誤會?可笑。是誤會又如何?若不是因為她,自己會變成一個從小就沒娘的孩子?若不是因為她,父親豈會因娘親的死打擊過大,而對自己不聞不問整整一個月,害得自己沒了這雙眼睛。

當年,是她親手将冰冷的短刀刺進娘的身體。這一點,可不是誤會。能讓自己克制住滿心的仇恨,而不去找她複仇,已經是足夠的寬容。

“你有空還是去白家看看她吧,十五年了,她也想你。”沈秋池不知道是以怎樣的心情勸道。若說恨,他又豈會比沈玉心少。只不過,一想到亡妻臨死前的囑托,他又恨不起來。

薛夫人白月雙,如今也遭受了人世大難。她的夫君,她的子女,也都死在西門流那個魔頭手中。薛家已毀,她只剩下白家的親人。

沈玉心沒有說話,只埋着頭,有着自己的心事。

當年,薛夫人和沈夫人乃是難得的姐妹情深。且除卻江湖美人的名聲外,她們還有一個名頭,叫做“日月雙花”。行俠仗義,鋤強扶弱,是她們的一貫準則。鏟除不少魔教分堂,将魔教的陰謀扼殺在搖籃之中。

可再厲害的人,也會有弱點。魔教使用卑劣手段,自編自導一場恃強淩弱的戲劇,引薛夫人入局。薛夫人未能識破這陰謀,中了魔教的奇毒。喪失神智,入了幻夢之中,錯殺自己的親姐沈夫人。

這樣的話,所有的錯算在魔教的頭上才對。可沈夫人一死,沈秋池率領武林正道,将魔教鏟除。

支撐着沈玉心成長的,正是這殺母之仇。可魔教早已不複存在,那麽自己又該将這仇恨算在誰的頭上?

“女兒明天會離開山莊一些時日,還請父親勿要挂念。”沈玉心淺淺道,眼瞳沒有焦距,卻瞧出了堅定的眸光。

沈秋池一驚,心兒從不輕易離開山莊。若她要出門的話,必然是。他多想将她強硬地留下來,不讓她以身試險。可她倔強的脾氣跟她母親如出一轍,下定決心的事,他人怎麽規勸,也是沒有用。“小心些,這次,可不好對付。”

“是。”沈玉心應下,第二天便悄悄地離開了禦劍山莊,無人知曉。

三天後,江湖又有了新的傳言,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六弦琴客重出江湖,将那個臭名昭著的殺人魔頭西門流給斬殺于琴音之下。那一場戰鬥,整整持續了一天一夜,方才分出勝負。

後來,見沒了動靜,那些守在附近的正派人士才上山去找。但搜遍了山頂,也只找到了西門流的屍體,而六弦琴客又再一次失蹤,不知下落。

沈玉心在三天後回到禦劍山莊,靜靜地坐着,撥動手中的琴弦。聽着莺兒給她講的那些江湖傳聞,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多少。

“小姐,其實還有一個消息。莺兒不知道該說不該說。”莺兒面色為難,雙指不停地繞,整個人顯得躊躇不安。

“說。”沈玉心停住了手上的動作,手指輕放在琴弦,沒有撥動。她沒有焦距的目光似乎放在莺兒的臉上,又似乎放在自己手中的琴上。面色不喜不憂,很是平靜。

“薛夫人,去世了。”莺兒猶豫片刻,方才說道。期間,偷偷看着自家小姐的神情。

沈玉心手指一動,調撥琴弦,那琴弦“噌”地一聲斷了,發出“嗡嗡”的餘音。鋒利的琴弦,割破她的手指,溫熱而殷紅的血液滴落在琴身。

沈玉心恍若不覺得疼一般,只呆呆地摸着琴身。

這玉骨琴,它的每一任主人都不會有個好的結局。

第一位玉骨琴師,喪失心智。其後,沈陌華死于親妹之手。再來,沈碧雙生于愧疚之中,又遭受滅門之恨,不得血親原諒,含恨而終。

那麽如今的主人沈玉心,又會以怎樣的結局收尾呢?

七弦作五弦,一弦換一命。

那個遠在天邊的人呀!其實,我早已經原諒了你,我遲遲不肯原諒的,是自己。

姨娘。

作者有話要說: 很多時候,自己糾結于一件事,其實到後來,自己都不清楚究竟糾結于什麽,又為何而糾結。在時間的長河中,很多事情已經發生了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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