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餘溫(入v公告)

喬月曦最終還是同意了段雪烨的請求,在11月20日那天,陪他一起去祭拜生母傅柔。

在過去的四年,每一年她都會陪他來這裏,因為她知道,段雪烨想念母親,卻也畏懼和母親獨處,哪怕傅柔已經不在了,但留給他的陰影還在。

芙蓉山公墓是西城最大的公墓,很多有錢人家都會選擇在那裏安眠,自然,傅柔也長眠于此。

喬月曦曾見過傅柔的照片,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美人,否則也不可能生出段雪烨這樣俊俏的孩子。

只可惜紅顏薄命,傅柔年紀輕輕就成為了商業聯姻的犧牲品,這輩子都活在恨裏,終究也沒能得到想要的平淡幸福。

不知她在九泉之下,和心愛的林辰重逢了嗎?

逝者已逝,可帶給生者的傷害,不曉得還要持續多少年。

秋末已至,涼風侵襲,芙蓉山公墓的綠樹轉黃,落葉滿地,一派冷清蕭瑟的景象。

段雪烨将一束淡粉色的康乃馨,虔誠放在傅柔墓前,他俯下身去,深深朝母親的照片鞠了三個躬。

“媽,今年和往年沒什麽不同,我一切安好,願您在那邊也諸事順心。”

照片上的傅柔唇角含笑,帶着少女般的嬌憨,那雙眼睛明亮多情,仿佛蘊含着千言萬語。

喬月曦想,當初傅柔若是沒有嫁給段正軒,大概會一輩子被青梅竹馬的林辰捧在掌心寵着,無憂無慮,永遠都是小姑娘的模樣。

這世間,始終都是造化弄人,難得圓滿,大家注定要各走各的路,各受各的苦。

她站在那裏,見段雪烨注視着墓碑,一看就是很久很久,并且再沒有講過半句話。

這些年她也早習慣了段雪烨的脾氣,知道他除了那句“一切安好”,什麽都不會和傅柔念叨,通常沉默一兩個小時,就會打道回府。

或許他在心裏藏了很多事呢?但面對這座冰冷的石碑,他開不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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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柔生前尚且沒有認真聽他講過一句話,更何況是死後?

她怨恨段正軒,所以也不肯多給兒子半分愛意,她從未給他過過一次生日,甚至還在他九歲生日那年,帶給了他滿眼血色的噩夢。

多麽殘忍。

時間臨近傍晚,日落西山,晚風更急。

段雪烨終于緩緩起身,他回眸看向喬月曦,眼底的笑意很淺。

“這裏冷,我們回去吧。”

“好。”

“多謝你願意陪我來這一趟。”

“舉手之勞罷了。”喬月曦頓了一頓,複又補充道,“算我還了你在藍夜酒吧砸錢的人情。”

她刻意解釋這一句,不像是說給他聽,倒更像是為了說服自己。

兩人并肩朝着來時路走去,身影在夕陽餘晖裏被拉得很長,看上去溫暖又凄涼。

芙蓉山公墓的路口處,就是他與她該分道揚镳的地方。

喬月曦沒有道別,轉身欲走,卻驀然聽到段雪烨喚住自己:“喬喬。”

她阖目嘆了口氣:“你說。”

“你似乎忘了祝我生日快樂。”

他收到了那麽多名貴的禮物,聽到了無數贊美和祝福,卻都比不上她一句生日快樂。

她不在,何談快樂?

喬月曦內心掙紮了許久,終是重新回身面對着他,她從口袋裏取出一條亮晶晶的項鏈,鄭重其事塞進他手裏。

那是條白金項鏈,吊墜是月亮形狀,由無數粉色碎鑽,鑲嵌着一顆品質極高的白鑽,觀之便知價格不菲。

“這是我生日那天你送的,我一直想着還給你,現在物歸原主——生日快樂,祝你學業有成,人生幸福。”

她沒有等待他的回複,也沒有再看他的神情,很果斷地離開了,不曾留戀。

段雪烨猛地收攏手指,緊緊攥住了那條項鏈,他沉重的呼吸被風聲掩蓋,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

所謂的祝福,原來只是在他的心裏,再紮一刀而已。

段雪烨找了齊南楓和尤昱兩位兄弟喝酒,一直喝到晚上十點,這才在段正軒一通類似最後通牒的致電威脅中,回到了段氏別墅。

一桌子的好菜早就涼透了,段正軒陰沉着臉色坐在沙發上,更意外的是,樂雅也在。

“去哪了?”

“有點正事。”

“正事?”段正軒不陰不陽地冷笑一聲,“去祭拜那個死去多年的瘋子,什麽時候也算正事了?”

段雪烨垂眸沉默。

氣氛一時壓抑,半晌聽得段正軒又道:“挺高興的十八歲成人禮,虧了我還特意找來樂小姐陪你過生日,你非得做些晦氣的事,還讓人家平白等你好幾個小時。”

“沒關系的段叔叔。”樂雅在段正軒面前倒是裝得非常乖巧,嘴也甜,“我不介意等一等,反正他現在也回來了,不如我們開飯吧?”

“嗯,也好,我讓後廚把菜熱一熱。”

“爸,我已經在外面吃過了。”段雪烨平靜擡頭,不卑不亢地回答,“我之前并未拜托您幫我安排成人禮,更何況我認為,您自作主張邀請的客人,我沒有招待陪同的義務。”

樂雅的臉色瞬間尴尬。

段正軒沉聲斥道:“放肆!我這些年白教你了,你懂不懂點基本禮貌?”

“您這些年教我的都是利己主義,我自然要貫徹到底。”

“……住口!你是中邪了?這種混賬話都說得出來?”

段雪烨清冷微笑:“您要是再不把這位樂小姐請走,我可能會講出更難聽的話,希望到時候不會影響樂家和段家的友好關系。”

“……”

段正軒雖然平時和兒子不甚親近,卻也對段雪烨的性子有幾分了解,什麽天才少年、段氏驕傲、西城之光,其實就是一顆□□。

他明白段雪烨要麽不說,說了就一定會做,而且什麽都做得出來。

他權衡再三,最終還是決定不要冒險,先穩住局面再說。

“小雅啊。”他換了副和藹可親的表情,宛如一個慈祥的長輩,拍着樂雅的肩膀安慰道,“我家雪烨最近學業壓力比較重,導致情緒不穩定,我得好好開導開導他。不如我先派人送你回去?改天我一定帶着雪烨,親自登門道歉。”

樂雅雖然不怎麽聰明,卻也不是徹頭徹尾的傻子,她當然知道這是最官方的敷衍方式,但她也不能多說什麽,畢竟她沒法堅持留下,否則恐怕會丢臉丢得更嚴重。

“都聽段叔叔的。”她不悅起身,想了想,又特意補充了一句,“建議您勸勸段雪烨,有去藍夜酒吧給喬月曦捧場的時間,多專注于學業,可能會省去很多煩惱。”

“……好,謝謝小雅。”段正軒的語氣很穩,他轉頭吩咐管家,“馬上給樂小姐安排專車,順便去我書房,把上次帶回來的那串碧玺手鏈給樂小姐捎上。”

管家恭恭敬敬地應着:“知道了,樂小姐您這邊請。”

別墅客廳的大門被再度關上,在确信樂雅已經離開了庭院之後,段正軒這才将嚴厲的目光投向段雪烨。

“你鬧夠了吧?你瞧瞧你這副不識好歹的鬼樣子,跟傅柔當初有什麽區別?”

段雪烨的神色無波無瀾:“我也不是第一天這樣了,您現在才覺得不習慣麽?”

“段家有什麽對不起你的?你是不是想走那個瘋女人的老路?”段正軒怒意更甚,“給你鋪好的康莊大道你不走,反倒總對一些歪門邪道感興趣——我問你,你究竟還要跟喬月曦糾纏到什麽時候?一個父母雙亡、沒錢沒勢的小太妹,你圖新鮮也就罷了,難道還真打算以後讓她代替樂雅嫁進段家?”

“我從沒有圖新鮮的想法。”

“那你對她是認真的了?”

“不可以嗎?”

段正軒用力拍了下桌面:“你可是段家獨子,将來是要繼承段家産業的!喜歡那種無法給你任何助益的窮姑娘,除了讓人笑話還有什麽好處?你以為自己活在童話世界裏?”

段雪烨似是笑了笑,他那雙好看的眼睛如寂然深海,不見光亮。

他說:“爸,我希望您能明白,抛開段家獨子的身份,我首先得是一個自由而獨立的人,而不是提在您手裏的木偶。”

段正軒冷聲反問:“我都活了四十多年了,你跟我談做人?”

“……”

“我恰恰是為了讓你将來成為更好的人,不然你準備步那個瘋女人的後塵嗎?活得像她一樣糟糕透頂,最後死于非命,你覺得那就自由了?”

段正軒每當提起傅柔,不是直呼其名,就是稱其為“瘋女人”,在他看來,傅柔是段家的污點,死不足惜。

但他從未想過,傅柔是段雪烨的母親,他對傅柔的每一句鄙夷言辭,都是在往段雪烨心口插刀。

“爸。”段雪烨緩聲道,“其實我早就步了我媽的後塵,我和她沒什麽區別,都是瘋子——外人不了解,您還能不了解嗎?”

當年的傅柔選擇自殺,便也相當于毀掉了年幼的段雪烨,她那一刀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也徹底割斷了段雪烨和這個世界的溫情維系。

經歷了無數個颠倒的晝夜,承受了無盡的恐懼與痛苦後,他一面變得分裂,一面變得絕望,逐漸離正常人的軌跡越來越遠,偏偏還要頂着屬于段家的光環,被世人豔羨。

有什麽可羨慕的呢?他們看不到光環背後的黑暗與肮髒。

聽得段正軒斬釘截鐵地回答:“雪烨,我這是在拯救你。”

——小柔,我這是在拯救你。

哦,想起來了,當初他囚禁傅柔的時候,也是這麽說的。

西城聞名的慈善家,名利雙收的救世主。

段雪烨輕扯唇角,終究是什麽都沒再提,他拖着疲憊的步子走向卧室,緊緊關上了房門。

他打開了床頭燈,将那條送給喬月曦的項鏈捏在指間,懸在燈光裏細細端詳。

她歸還了他所贈之物,是真的要與他劃清界限了,曾經那麽親密的彼此,最終也難免要沿着相反的軌跡,成為陌生人。

月亮吊墜的光芒閃閃爍爍,令視線都變得模糊不清,他今晚并沒有喝很多酒,然而此刻卻依然頭疼欲裂。

他攥緊吊墜蹲下身去,抑制不住地開始顫抖。

他突然很想再聽一聽喬月曦的聲音,哪怕只有幾秒鐘就好。

他取出手機,艱難撥通了喬月曦的號碼。

鈴聲響了很久,他固執地等待着,直到那邊的喬月曦真的接了電話。

“有事?”

“嗯。”

“什麽事?”喬月曦問完這句,忽然朝屋外招呼了一聲,“哥,好像有人敲門。”

然後是韓忱溫聲應着:“我去開門。”

聽筒裏随即傳來腳步聲和開門聲,段雪烨未及開口,就聽見韓忱疑惑又道:“先生,您找哪位?”

喬月曦應該也看清了來者何人,她的呼吸似有一瞬急促:“……吳德?”

那人正是段家的前保镖隊長吳德,他如今丢了工作、丢了情婦又丢了家庭,一無所有,果然狗急跳牆,登門報複了。

“小賤人,早看你不像好東西,我的證件是你偷的吧?後來的一切也是你設計的吧?”

“我聽不懂你在講什麽。”

“不懂也無所謂。”吳德惡狠狠地笑,“等我弄死你這個窩囊廢哥哥,把你操個爽,再點把火燒了你的狗窩,你就懂了。”

“……王八蛋。”

通話驀然中斷,響起忙音,可段雪烨依舊把剛才那番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他咬緊牙關,眼神霎時變得冷厲無比,當即扯了外套果斷起身,一路狂奔出了別墅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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