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成狂

喬月曦沒料到, 自己接個電話的工夫,就被存着報複心的吳德登堂入室了。

她清清楚楚聽到了他的威脅, 他說要弄死韓忱, 還要點火燒了她的家。

這番話真切戳到了她的怒點,須知上輩子就是吳德将韓忱打成了重傷, 直到她死那天, 韓忱仍躺在醫院裏,沒有清醒過來。

這輩子她重活一回, 難道還能允許這混賬東西傷害哥哥嗎?

“王八蛋,你說誰窩囊廢呢?”她随手挂掉電話, 神色陰沉, “私闖民宅犯法不知道嗎?蠢貨。”

吳德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操!老子工作也丢了, 錢也沒了,媳婦還帶着孩子跑了,還管他媽犯不犯法?實話告訴你, 老子幹的犯法的事兒多了!根本也不缺這一件!”

喬月曦聞言冷笑:“我知道。”

“你知道個P!”

韓忱的确好脾氣,但也不代表沒脾氣, 尤其見不得妹妹被人吼,他當即将喬月曦單手護在身後,橫眉冷對:“這位先生, 你是段家的保镖對吧?雖然我不太清楚你和我家月曦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矛盾,但請你稍微客氣點,否則我就要報警了。”

吳德的姿态極其嚣張:“你随便報!反正老子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有本事就把老子抓進去吃牢飯,在那之前老子也得拖你們一起下水!”

他越說越激動,驀然從腰後抽出來一把新買的水果刀來,刀鋒锃亮尖銳,一瞬晃人眼。

“今晚誰他媽都別想走!”

韓忱大驚,下意識拿起手機就要報警,結果被吳德飛起一腳踢了個趔趄,重心不穩栽倒在沙發上。

他不過是個剛畢業不久的大學生,一直以來都是好好學習的乖孩子,武力值哪裏比得上幹保镖多年的壯漢吳德?

吳德走上前去,一面揪着韓忱的衣領将他拎了起來,一面拿刀在他脖子上比劃着:“啧,這細皮嫩肉的,輕輕一割就得流血。”

喬月曦急了:“姓吳的你他媽別動我哥!”

“笑話,老子不僅要動你哥,待會兒還要動動你——老子非得嘗嘗,段家少爺的小情人是什麽滋味!”

“你簡直鬼迷心竅。”喬月曦見他已經近乎神經質了,知道說什麽都沒用,索性故意激怒他,“你錢包是我偷的,那些照片也是我給你媳婦寄過去的,我就是要害得你這人渣傾家蕩産怎麽樣?有種你沖我來!”

果然,這話正戳中吳德的心窩子,吳德瞬間怒火上頭,一把甩開韓忱,大步流星逼近她。

“□□媽的,老子這就辦了你!”

喬月曦果斷朝韓忱眼神示意,她轉身沖進卧室,迅速鎖門。

她雖然平時打架也從不含糊,但跟個職業保镖硬碰硬,她毫無勝算,只能拖延時間。

在她關上房門的下一秒,吳德将水果刀用力砍在門上,直接将門上的磨砂玻璃砍碎了一塊。

他嘴裏罵罵咧咧的,繼續揮刀,打算等玻璃全碎了闖進去。

“小婊.子,待會兒有你跪在我身下哭的時候!”

喬月曦在屋裏喊:“哥!出去報警!”

趁着吳德沒注意自己,韓忱從沙發上一躍而起,抄起手機奪門而出,豈料他前腳剛邁出樓道,由于光線昏暗,一頭就撞在了迎面而來的某人身上。

吳德見韓忱要跑,兇神惡煞地想追出去,結果到門口就被堵了回來。

段雪烨插着口袋,正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裏,黑色外套仍帶着夜風的寒意,襯得周身氣勢愈發冷漠森然。

“……嗬,我還當是誰呢,原來是段少爺。”吳德丢了工作,自然也不再理會什麽少爺不少爺的,所以一開口就陰陽怪氣,充滿諷刺之意,“怎麽着,收到消息來玩一出英雄救美?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

段雪烨并不接話,只沉聲問:“喬喬呢?”

吳德登時笑得更狂妄了:“聽聽,叫得這麽親昵肉麻,咱們段少爺可真是個情種。但誰知道呢?那個小賤丫頭說不定在外面就是輛公交車,背着你跟多少人上過床了——今晚沒準還要跟我再上一次,你有興趣可以一起。”

話音未落,段雪烨突然伸出藏在口袋裏的右手,露出了掌心那柄鋒利的折疊刀。

他冷笑着,毫不猶豫一刀紮進了吳德肋部,力道又準又狠。

鮮血湧出,剎那間氤紅了吳德的衣擺,吳德疼得五官扭曲,狠勁兒上來,頓時高高舉起手裏的水果刀作勢刺下。

在刀尖即将觸碰到段雪烨身體的前一秒,段雪烨猛地擡手攥住了刀刃,掌心瞬間被割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沿着袖口流淌而下。

他恍若未覺,只是目光陰冷地盯着吳德,眼底通紅充血,像極了一匹被激怒的、随時準備進攻的野狼。

想當年他一刀刺死意欲傷害自己的林辰侄子時,也是這樣一副殺氣騰騰的神情,現在是他的第二人格,是那個暴戾的、沒有理智的人格。

他什麽都做得出來。

身側的韓忱一瞬驚慌,本能地沖過來要拉開兩人,誰知受傷流血的吳德也發了瘋,登時放棄了那把水果刀,轉而拔出插在肋部的折疊刀,怒吼着将攻擊目标鎖定了韓忱。

千鈞一發之際,喬月曦一腳踹開了卧室大門,她随手掄起桌上的鋼制熱水壺,利落兇狠地砸在了吳德後腦。

吳德沒料到她會冷不防來這麽一下,當即一陣天旋地轉,雙膝一軟就跪倒在地。

段雪烨的手還在滴血,他似是毫不在意地甩去血跡,俯身撿起了掉落的水果刀。

他走到吳德面前,神情冷漠地準備再補一刀,幸好被韓忱及時攔住。

“段少爺住手,不然就真出人命了!”

“他持刀私闖民宅,死也活該。”

“那……那也不能殺人啊!”

察覺到韓忱将求助的視線投向自己,喬月曦不得已上前勸阻,她搭上了段雪烨的手腕,将語氣放輕:“聽話,別在我哥面前殺人。”

她并不覺得吳德應該被饒恕,恰恰相反,她認為吳德死有餘辜。

但她不願意讓韓忱目睹這種場景,她想盡可能保護韓忱心靈的淨土,就像當初韓忱盡己所能保護她一樣。

對于此刻的段雪烨來講,只有喬月曦的話,是他的鎮靜劑。

所以他松開了手,轉而……把腳踏上吳德的肋部刀口,用力蹍了一下。

劇痛襲來,吳德滿臉冷汗,暴躁到髒話連篇。

“我殺了你個有娘養沒娘教的小畜生!什麽西城段家,就他媽是個垃圾回收站!你看看你那個狗爹,以前都幹過些什麽喪心病狂的事兒,他就是造太多孽了才娶了個瘋媳婦,又生了你這麽個瘋兒子!你他媽跟我來勁有什麽用?你回去問問他,手上沾過多少血,你們一大家子都該天打雷劈!”

喬月曦見吳德神智不清,大有清算舊賬的架勢,生怕他把知道的秘密全抖落出來,更加刺激到段雪烨,故而當機立斷喝止了他。

“你閉嘴!”

吳德斜着眼睛看她,啞着嗓音呵呵怪笑:“你慌什麽?看來你這小賤人和你爸當年一樣,也知道點內幕?”

“……”

“只可惜你爸早死了,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他踩了雷區,必須要死,而你現在還跟這位段家的垃圾少爺勾勾勾.搭搭,你就不怕你爸從地底下爬出來……”

話沒說完,段雪烨手起刀落避開要害,将水果刀釘在了他肩膀上。

吳德來不及反抗,顫抖着發出了一聲殺豬般的嚎叫。

“喬喬要留你一條命,那我就不殺你。”段雪烨直起身體,垂眸居高臨下地注視着他,像在打量一灘爛泥,“另外,把你剛才的話重複一遍。”

吳德捂着流血的傷口,哆哆嗦嗦回答:“我說……這小賤人他爸……”

喬月曦抄起鋼水壺,果斷又在他腦袋上砸了一下子,這次直接把他砸暈了。

“不用問了,留着讓他去跟警察慢慢解釋吧。”她知曉喬父的死因,但她不想在段雪烨和韓忱面前,揭開這層血淋淋的真相,“哥,你剛報警了嗎?”

韓忱嘆息着點頭:“報了,警察應該快到了。”

“好。”

“月曦,我看段少爺精神狀态不太好,又受了傷,要不……你先帶他去醫院縫合一下?”韓忱好心建議,“到時候我跟警察去做筆錄就好了,反正是這家夥私闖民宅又行兇傷人,我們屬于正當防衛。”

喬月曦朝沉默的段雪烨投去一瞥,她深感無奈,只好答應:“也行,在那之前我先幫你把這王八蛋捆起來,省得他緩過來了又咬人。”

這可真是個不令人安生的夜晚。

待喬月曦陪段雪烨縫合好傷口從醫院出來時,已經是淩晨四點多鐘了。

昏暗的路燈下,她給韓忱打了個電話詢問情況,韓忱告知她自己已順利到家,因為剛剛段家派人去了警局,把這件事擺平了。

至于怎麽擺平的,韓忱不太清楚,但喬月曦是能猜到幾分的。

反正那是段家一貫的行事風格,只要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別聲張。

“對了月曦,段家要給咱們一筆錢,說是精神損失費,我拒絕了。”

“很好,應該拒絕。”

結束通話後,喬月曦無言半晌,轉而冷笑着回頭看了段雪烨一眼:“段董事長做事,永遠都那麽雷厲風行。”

段雪烨凝視着掌心裹的紗布,神色沉郁,他低聲問她:“喬喬,剛才在你家,你為什麽不讓吳德把話說完?”

“……因為我不想聽他講話,我讨厭他。”

“當初你父親和繼母的車禍事件,他似乎也有所了解。”

喬月曦眼神漸冷:“我不需要靠吳德來了解當年的事,我自己有判斷力。”

“其中也包括對段家的判斷嗎?”

“當然。”她不假思索地反問,“你覺得吳德對段家的評價合理麽?他究竟是在惡意诋毀你的父親,還是一時沖動說了實話呢?”

段雪烨平靜迎視着她的目光,眼底如幽深古井,無波無瀾。

他說:“我想殺了吳德,是因為他對你不尊重,但關于段家,他确實沒說錯什麽。”

身為段家人,盡管段正軒做的事,他大部分時候都被蒙在鼓裏,卻也知道段家絕非像世人眼中那般幹幹淨淨,幕後不曉得藏了多少肮髒的秘密。

“你是段家少爺,居然也這麽認為?”喬月曦搖搖頭,轉身朝着馬路對面走去,“段正軒果真是自作孽。”

“喬喬。”段雪烨喚住她,“去哪兒?”

“回家啊。”

“別回去了,今晚陪陪我。”

她神色古怪地回眸:“這好像不是我應盡的義務吧?我已經跟你強調過無數次了,咱倆最好不要再牽扯上任何關系,畢竟你和段家,我都不喜歡。”

我都不喜歡。

她有時大概不能理解,什麽言辭最能傷到他,事實上她所講出的每一句絕情的話,都能輕輕松松傷到他。

段雪烨心中鈍疼,一時間連喘息也變得急促起來,他紅着眼眶擡頭,驀然舉步追上前去,伸手死死鉗住了她的手腕。

喬月曦驚道:“你幹什麽?”

“跟我回家。”

“……誰要跟你回家啊?!”

她幾乎忘記了,現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那個犯起病來敢殺人的暴躁段雪烨,他以前面對她總有意收斂,難免讓她産生了一種他的第一和第二人格,都很好溝通的錯覺。

那真的只是錯覺而已。

她被他一路拉着走,最後被強行塞進一輛計程車裏,掙紮數次宣告失敗。

“段雪烨我警告你!你別逼人太甚!”

段雪烨略顯疲憊地阖上眼睛,手卻始終緊緊攥着她不肯放松半分,月光透過車窗映在他側臉,他的臉色顯得別樣蒼白。

他輕聲道:“權當你今晚欠我個人情要還,你從不欠人情的,對吧?”

“……”

能怎麽辦呢?她的性格弱點總是能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喬月曦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決定不跟他一般計較,畢竟他現在精神狀态不穩定,她不能過分刺激他。

然而計程車開了一段路,她卻猛然意識到不太對勁。

“……我們這是回哪去?你家也不是這條路吧?”

段雪烨似是嘆了口氣,他說:“不是回我家,為避免我爸找來,我們回南溪路。”

“南溪路?”

“嗯,是我媽舊時的住處。”

準确而言,是傅柔曾經為了方便與林辰私下見面,自費買的一套小型公寓,只有六七十平米,卻被她視為兩人的愛情小窩。

後來傅柔死後,段雪烨在她的遺物中找到了房子的鑰匙,并查到了這棟公寓的地址,他瞞着段正軒藏起了鑰匙,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

如今也算是派上用場了。

兩人進屋,只覺一股淡淡的灰塵味撲面而來,果然這裏已經許久無人住過了。屋裏的一切布置都很樸素溫馨,可見傅柔是下過心思的。

唯一不足的是這沒電,沒電自然也沒燈,只能靠從窗外透進的月光照亮,喬月曦拎着剛從樓下小賣部買的那瓶礦泉水,随手給段雪烨倒了一杯。

可段雪烨沒接,他坐在沙發上捂着心口,許久沉默,像是睡着了。

喬月曦等了半晌,有點不安,她試探性地推了推他的肩膀:“喂,你沒事兒吧?”

段雪烨微微睜開眼睛,他沙啞着嗓聲道:“我沒帶藥。”

他每當情緒難控的時候,就需要服用鎮定藥物,但今晚因急于趕往喬家,沒帶藥出門。

他犯病的時候,少則一個小時,多則一天一夜都有可能,渾身冷汗、頭疼欲裂、心口發悶,嚴重時甚至連保持理智都做不到,即使是清醒時也如同做了一場噩夢,那種痛苦完全是難以形容的。

比如此刻。

喬月曦聞言有點遲疑:“要給段家打個電話送藥來嗎?”

“你說呢?”他頗有些無可奈何地笑了,“我特意帶你來這,不就是為了避開段家的人麽?”

“你也是段家人,何必這麽講,你明明和他們是一體的。”

段雪烨感覺心口堵得更厲害了,他低頭,長長地出了口氣:“對,所以在你眼裏,我和段家人是一體的,都是肮髒的代名詞。”

“……”

“我知道,其實我沒什麽值得驕傲的,我和我媽一樣,都是瘋子罷了——不同的是,她當初喜歡那個叫林辰的男人,而我喜歡你。”

有多喜歡呢?大約是如瘾如狂、難以自控的那種喜歡,像一種深入骨髓、無藥可醫的隐疾。

他到如今仍清晰記得,第一次見面時,她望向自己的、清澈明亮的眼神,以及身上淡淡的櫻桃樹的香氣。

她明明是害怕的,卻依然堅持把他摟在懷裏安慰,而前一刻他分明還将刀架在她脖子上。

如果人能未蔔先知,能預料到将來帶給彼此的痛苦遠比快樂要多,那麽當初他是不是就該放她走?

人生從無回頭路。

“其實你有沒有想過。”喬月曦站在他面前,半邊臉都隐在房間的陰影裏,她一字一句地回答,“你對我的喜歡,大概只出于一種精神上的需要和依賴,并非多麽深刻的感情,以後遲早有人會代替我,你現在放手,或許能避免夜長夢多。”

段雪烨忽而低聲笑了起來,充滿自嘲意味:“喬喬,你是不是覺得,忘記一個人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我不這麽覺得,但我希望你能做到。”

“要是我做不到呢?”

喬月曦輕勾唇角,給出的答複卻很斬釘截鐵:“那你就想一想,要是将來有一天,你注定要從我和段家中做個選擇,你會怎麽選?等你看清了內心的答案,應該就能釋然了。”

陰暗的房間中,只有朦朦月色透過窗簾,像是給段雪烨周身籠上了一層薄紗,他的視線始終落在喬月曦臉上,眼眸寂寂生輝。

他說:“我會選你。”

她搖了搖頭:“你以後會改變主意的,我并沒你想象中那麽重要。”

她放下水杯,轉身欲走,段雪烨起身準備攔住她,下一秒卻突然腳下一軟,險些栽倒。

喬月曦聽到動靜,下意識回頭攙扶,不料他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了過來,兩人瞬間一起摔倒在地。

在摔倒的一刻,段雪烨仍習慣性護住了她的後腦,避免她磕傷。

“……你真的沒問題吧?”察覺到他背後的冷汗已經浸透了襯衫,手指的溫度也涼得反常,喬月曦擔憂之情愈甚,逐漸便有些藏不住了,她放輕嗓音問,“很……很疼麽?”

段雪烨這次沒有否認,他喘息着點頭:“嗯,很疼。”

“要不,我還是給段家打個電話,讓他們送藥來吧。”

“只要你在,我就不需要吃藥。”

她蹙眉氣道:“你怎麽這麽固執?我難道是海洛.因嗎還能麻痹你精神?萬一将來我死了,你還一輩子不吃藥了?”

對了,她以前好像也問過相同的問題,假設她死了,他會怎樣?

那時他回答說自己會陪她,絕不獨活,但她不相信。

無論他說什麽,她都不相信。

她如今所講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為離開他做鋪墊。

她像他的指間沙,握不住,稍一放縱,風來了就會失去。

頭疼得愈發厲害了,段雪烨覺得腦海中緊繃的那根弦正在一點點地斷裂,他幾乎已無法維持僅存的理智。

而此刻的喬月曦,似乎又一次想要推開他起身。

她要去哪呢?是不是走掉就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段雪烨咬緊牙關,驀然死死地按住了她的雙手,這一下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他掌心縫合的傷口再度破裂,滲出點點血跡,像在紗布上開出了嫣紅的花。

就連疼痛也難以令他清醒。

喬月曦躺在地板上動彈不得,她驚道:“你幹什麽?放開!你傷口白縫了知不知道?”

“知道,但沒關系。”

“……段雪烨!你到底想怎麽樣啊你?!”

“這也是我想問你的話。”段雪烨一瞬不瞬地凝視着她,通紅的眼底含了淚,似雨夜裏透過雲翳暗淡的星光,“喬喬,你到底想讓我怎麽樣?”

喬月曦心底一疼,她不禁愣住。

他靠近她耳邊,緩慢而堅定地低語:“只要你喜歡,我這條命也可以給你。”

他其實不在乎生死,只想留她在身邊。

悲傷是可以傳染的,一滴淚水從喬月曦眼角無聲無息淌落,她擡手遮住了眼睛。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足以面對一切往事,也足以問心無愧地離開他。然而此時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有些人給過的記憶,注定要深埋在每一寸骨血裏,一旦想要拔除,就會疼得撕心裂肺。

只要她還活着,就無法逃離。

段雪烨低下頭去,溫柔吻着她的眼淚,兩人近在咫尺,從喬月曦的角度,能聽到他的心跳一聲比一聲急促,她知道,他的情緒依舊沒有穩定下來。

他在努力克制。

她遲疑了很久,終是回攏手臂,小心翼翼反抱住了他。

“我不要你的命。”她嘆息道,“我要你好好活着。”

“真的?”

“真的。”

她沒有騙他,事實上她也曾無數次地問過自己,上輩子在開車沖下高架橋的時候,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想的到底是什麽?

她想的是,幸好他永遠不必看到如此狼狽的自己,幸好他選擇了放棄,轉而擁有了更好的人生。

她不恨他,她只是認了,畢竟拖他陪自己一起下地獄,毫無意義。

而現在呢?

自重生以來,喬月曦第一次真正說服了自己,她決定不再自我欺騙,遵從本心度過今晚。

“手疼不疼?你別按着我了。”她無奈示意,“你起來,我不走,但咱不要再躺在地上了行不行?”

段雪烨手上的力道松了幾分,他看着她,似在斟酌她這句話的真實性。

喬月曦才不管他信不信,她直接用力推開他翻身坐起,一通翻箱倒櫃,最終找出了一床被子和兩個枕頭。

“不舒服就睡覺去,屋裏又不是沒床。”

“那你呢?”

她眼角淚痕未幹,卻仍沒好氣瞥了他一眼:“都說我不走了,陪你睡,但你最好別起什麽歪心思,否則我對你不客氣。”

大約是錯覺吧,在說完這番話之後,她發覺段雪烨原本黯淡的眼神,終于重新亮了起來。

他垂眸笑了笑:“好,都聽你的。”

屋中很冷,兩人和衣而卧,蓋着同一床被子,十指相扣,分享着彼此的溫度。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喬月曦感覺肩膀一沉,原來是段雪烨靠着她睡着了。

他安靜地阖着眼簾,呼吸聲漸趨平緩,顯然在她身邊睡得很安穩,負面情緒正在慢慢沉澱。

他說得沒錯,她一直是他的良藥,只可惜有些時候,要付出的代價未免太慘重了些。

“傻子,你以後可能會後悔的。”

喬月曦忍不住側過臉去,輕輕地吻在他眼睫。

她不想他後悔,因為在這世上,恨總比愛要容易得多。

而她還沒有考慮好,當明早的太陽升起後,自己應該怎麽面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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