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日月山莊

在陸小七破除禁制後，這日月山莊就完整地呈現在了眼前。

一條平坦寬闊的石子路通向大門。路旁種有許許多多樹木，清一色都是漆黑的樹幹，蔥茏的綠葉中結着紅色果實，圓滾滾的，鮮紅小巧，像一顆顆紅珍珠。

除了樹木做點綴之外，在路旁還有一汪池水。小池周圍鋪嵌着鵝卵石。

等葉慕沉和陸小七走近了些，才看見那池水竟是鮮紅色的，裏面養的魚，躍出水面時，張開口露出一嘴獠牙，極為瘆人。

葉慕沉皺了下眉，沒有靠近，而是沿着路繼續朝大門方向前行。

朱紅色的大門旁挂着兩盞幽藍的燈，冷光照得周圍有些陰森詭異。

葉慕沉剛要敲門，陸小七卻握住了他的手腕，神色凝重地望向某處。葉慕沉眸光微閃，立刻順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的卻是道路兩旁黑木紅果的樹……

就在下一刻，那些樹木忽然顫抖搖晃起來，伴随而來的是一陣陣尖細的孩童笑聲。那笑聲聽得葉慕沉頭皮發麻，他緊緊盯着，看見一顆顆紅果子從樹上跌落在地，發出破碎的聲音，立刻爛作一灘紅水。

緊接着，鮮紅的液體蠕動着，彙聚在一起，凝結成一個個孩童的身形。他們的臉上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五官，只有兩個圓形黑洞，下方一張笑着的嘴，嘴角已然咧到了耳根。

“你們好呀……”

他們嘻嘻笑着，竟是朝兩人打了聲招呼。

“這是什麽東西。”葉慕沉皺着眉問。

陸小七：“在樹下埋葬孩童的屍體，以他們的肉身去養靈樹，結出來的果實就是這種怨果。”

“什麽……”葉慕沉眼瞳收縮，一時難以置信。

這靈樹是靈界極為常見的一種樹木，幾乎滿山遍野都有，可它結出來的果子是青藍色的，既美觀又可入藥，根本就是一種益樹。

可現在，眼前這詭異的紅果樹居然是靈樹，葉慕沉怎麽也無法将其聯系在一起。

陸小七道：“如你所見，四界合并後，每種東西都不再是一界獨有，被随意改造後，已經面目全非了。”

葉慕沉心頭泛起苦澀，有一種物是人非的凄涼。

這樹他也養過，就種在院裏。夏天在樹下乘涼，還能摘幾顆它的果實解渴。

雖說靈界也不是多麽民風淳樸的地方，但至少從沒有人想過把靈樹用于邪路上。

“這東西怎麽解決？”葉慕沉問。

“不要攻擊，”陸小七道，“這些血人會随着戰鬥提升實力，并且打碎一次就重聚一次，變得越來越強。只有毀掉樹根，他們才會消失。這裏的樹木太多，消耗過大，先不要輕舉妄動。他們只是守園的。”

葉慕沉點頭，他對于過去的四界或許很了解，可對于現在的世界一無所知。聽從陸小七的建議，才是更為妥當的選擇。

果然，那些小人在看到他們沒有任何攻擊行動後，各個歪了下腦袋，兩個黑洞眼睛盯着他們看了半天。最終如融化般，慢慢化回血水，蠕動着爬回樹前，滲透進泥土裏。很快，樹上又重新結出紅色果實，與起初無異。

葉慕沉暗自松了口氣，身後的大門也在此刻，咔吱一聲，緩緩打開了。

一位身着月白色裙衫的女子走了出來，她面容嬌美，楚楚動人。

“兩位公子，不知拜訪我日月山莊是為何事？”

葉慕沉取出腰間令牌，正色道：“我們是尚溪派的弟子，來此地調查靈力波動異常之事，望貴莊配合。”

那女子看了令牌，微微一笑，“原來是尚溪派的兩位仙人，請進吧。我們山莊最不缺的就是空房，你們可以在這裏邊住邊調查。”

葉慕沉與陸小七一語不發，深深對望了一眼，這才跟随女子緩緩走入。待兩人都進入山莊內，大門便砰得一聲，合上了。

葉慕沉看了眼身後，心中略有不安。陸小七站在他身旁，輕輕捏了他的手，帶着微笑，小聲地說：“別怕，不會有事。”

明明對葉慕沉來說，陸小七也是個危險人物。可不知為何，看着陸小七溫柔的笑容，葉慕沉的心卻逐漸平靜下來，竟不覺得忐忑難安了。

那女子帶他們進了偏院的空房，又端來了一些飯菜。

陸小七在房屋四周檢查了一圈，沒有發現異樣，但仍不放心地設下了幾個簡單的防護。那幾道飯菜，也經由他一一檢查，确認并無問題，這才安心地同葉慕沉坐在桌邊，略微吃了一點。

而在吃飯過程中，葉慕沉明顯發現陸小七的靈力缺失症狀更加嚴重了。他滿臉的疲憊，眼睛時不時就會合上，似乎相當困倦。

葉慕沉好幾次都怕陸小七會突然睡過去，栽在飯碗裏。可他卻一次又一次強迫自己撐開眼皮。

最終，在陸小七又一次合上眼睛時，葉慕沉總算忍不住道：“去睡一會吧。”

“……不行的，”陸小七揉着眼睛，有些迷糊地道，“我得看着你，不然你會不見……”

葉慕沉嘆了口氣，為哄騙陸小七上床睡覺，只好道：“那我在你身旁睡，這總能放心了吧。”

陸小七聽了這句話，終于點了點頭，但要求葉慕沉必須睡在裏面。葉慕沉無可奈何，沒有拒絕。

等他爬上床，陸小七才安心地躺在了外側。

葉慕沉望着他有些蒼白的臉，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瞧見陸小七在微微發抖，又環住他的腰，往自己懷裏攬近了點。

陸小七渾身冰涼，冷得像一塊冰。

他居然虛弱到了這種地步，葉慕沉皺起眉頭，在心中想，他究竟之前做了什麽才能讓靈力消耗到這種地步。

這時，他懷中的陸小七忽然動了一下，費力地擡起眼簾，一雙黑色的瞳子，像蒙了霧似的，不大有精神。

“抱歉，我是不是很冰……”

他說着，竟周轉起體內所剩無幾的靈力，提高了體溫，然後摟住葉慕沉，将他抱得緊了些。

“這樣會暖和些……”陸小七迷迷糊糊地說着。

葉慕沉沒有吱聲，如果說陸小七之前對他的好都是別有用心的，或許還有可能。但現在，葉慕沉确定，他不會再有餘力，在危機時刻，還去考慮讨好一個靈力低微，幾乎沒有利用價值的人。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葉慕沉輕聲說着，握住葉慕沉的手，也同樣合上了眼睛。

這一夜，他将體內的大半靈力都傳給了陸小七，但陸小七那裏就好像一個無底洞，不管傳去多少，都沒有回複的跡象。

葉慕沉嘆氣，無比清晰的知道，即便有上萬個他，也無法為對方補足百分之一靈力。

畢竟他已不再是曾經那個靈界最強了。

現在的他，太弱小了。

葉慕沉不甘心，他一定要拿到應天石，盡快恢複到原有水平。

以前，他唯一相信的就是實力，有了強大的力量，他在靈界呼風喚雨，叱咤風雲。那個時候，他從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

而現在，失去了力量，等同于失去了一切。他的驕傲與自信蕩然無存……

葉慕沉緊握陸小七的手，沉入了夢鄉。在夢裏他依稀記起一個身影，那是曾經的他。

一個剛剛踏入靈界的平頭小子，什麽也不會，什麽也不懂，空有滿腔熱血。他嘗試了無數次，也失敗了無數次。

後來，後來怎麽樣了，他記不清了。他隐約記得，自己似乎還說過“我一個人是不行的”這種話。

原本想來覺得當時的自己懦弱又可笑，以為冷酷無情才是強者的姿态。

可現在，他一個人真的不行了……

漸漸由夜轉晝，天邊泛起魚肚白。

葉慕沉被一股溫熱的氣息掃得鼻尖發癢，緩緩睜開眼睛時，一雙墨瞳近在咫尺，正在靜靜注視着他。

葉慕沉：“……”

陸小七：“早上好。”

葉慕沉看着陸小七的微笑，見他似乎精神了不少，不由得安心了些。

“早上好……”葉慕沉有些不自然地回着。

上一次跟人道早安是在幾萬年前了？

“前輩好像有點睡眠不足，看起來不怎麽有精神呢。”

葉慕沉轉過身，避開他的視線道：“我一直都是這樣的。倒是你，今天有沒有恢複一點。”

“嗯……”陸小七望着葉慕沉的側臉，壓低聲線，神色不明地道，“我恐怕不行了。”

葉慕沉：“！！？”

陸小七：“沒有前輩的親親，我沒法起床。”

葉慕沉內心：哦，那你就永遠地躺着吧。

被葉慕沉白了一眼，陸小七反倒樂開了花，就好像這一生再沒遇見這麽有趣的事一樣，眼睛裏都含着笑意。

葉慕沉被他耍得來氣，幹脆利落就是一腳，踹在他腿上。陸小七沒躲，老老實實挨了一下，卻沒有如他預想的那樣皺着臉哀嚎。

“解氣了嗎？”陸小七望向他，淺笑着問。

“還不夠，”葉慕沉不客氣地道，“再讓我賞你三腳，這事才算完。”

陸小七裝出心痛的樣子，捂住胸口道：“哇——好狠心！昨天握着我手睡覺的那個善良可愛的前輩去哪了！哦，我都要難過哭了。”

葉慕沉：“……”

就在葉慕沉以為他還要再繼續表演的時候，陸小七卻面色一變，食指抵在唇上，眯起眼睛看向門的方向。

變臉速度之快，超越了翻書。葉慕沉一陣無語，但是情況特殊，他沒有多說，而是趕緊集中注意力去觀察。

有腳步聲。

由遠及近，很慢很輕，最終停在了他們房間門口。

葉慕沉屏住呼吸，心跳微微加速。

随後，他們面前的門，咔吱一聲，被緩緩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