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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太妃是在臘月十三日薨逝的。

後事倒也辦的隆重體面,可見小皇帝并沒計較跟太妃往日的龃龉。

小皇帝趙踞是顏妃所生,當時的皇後娘娘已經有了太子,當然是看不上這個皇子,且也不足為懼。

直到趙踞長到七歲的時候,終于初露峥嵘,不僅長得好看,而且天資聰穎,漸漸成了皇後的眼中釘。

只是皇後娘娘自恃身份,當然不能自己動手。

當時徐太妃還是靜嫔。

宮內人盡皆知,靜嫔娘娘乃皇後身邊頭一號的“心腹”,這種不上臺面的事自然是她去做。

靜嫔身邊頭一號的小狗腿,就是鹿仙草了。

小鹿姑姑是徐太妃從浣衣局裏救出來的女孩子,衆人只知道她姓鹿,通常喚作小鹿,連名字都沒有。

當時小鹿在浣衣局病餓的奄奄一息,沒有人管她的死活,徐太妃發現後就把她留在自己宮內,改名仙草。

小鹿在徐太妃宮內養了三個月,真的像是吃了仙草的鹿一樣,開始長的肥肥壯壯。

小鹿姑姑人如其名,天生粗笨,沒有心眼,別人叫她做什麽就做什麽,加上年紀小,所以當初在浣衣局的時候幾乎給欺負死,幸而跟了徐太妃,整個太妃宮中都能看見她蹦跶撒歡的肥壯身影。

徐太妃讓仙草欺負趙踞,仙草就明目張膽地欺負趙踞,有一次當着皇後的面,小鹿姑姑生猛地打了少年兩個耳光,把皇後娘娘樂得暗爽,面上還要裝模作樣地呵斥仙草。

皇子被打,結果是什麽呢?因為頭上有人,仙草只給罰跪了一個時辰,看守的太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悄悄地把她放了。

在徐太妃跟鹿仙草的摧殘下,趙踞艱難地長到了十四歲。

後來的事情就有些說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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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而言之,太子突然倒臺,那個躲在衆人背後的趙踞突然冒了出來。

那時候徐太妃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她安分守己地過了兩年,終于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被賜了一杯毒酒。

徐太妃薨逝的當晚上,鹿仙草哭的驚天動地,趁着人不注意,也随着自缢了。

仙草天生笨拙,卻知道自己本該在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死在浣衣局,這十年來得了徐太妃的庇護,日子過得滋潤之極,已經是多活了這美好的十年,她的心眼不多,心思單純,卻就像是一頭忠心耿耿的犬只一樣,知道護主,也知道殉主。

既然徐太妃去了,仙草就要跟着她,就算黃泉路上,也要陪伴着主子。

誰知天不從人願,上吊的鹿仙草跟宮女們發現,急忙救了下來。

那會兒仙草已經咽氣了,大概是命不該絕,又過半晌,竟幽幽醒轉過來。

消息送到小皇帝跟前兒,趙踞只淡淡地說了聲:“既然是天意,那就讓她活着吧。”

小鹿姑姑就這樣活了下來,只不過給打發去看守冷宮了。

***

沒有了徐太妃的庇佑,且又去了人人望而生畏的冷宮,宮內的人都以為小鹿姑姑很快就會成為一頭死鹿。

據說有人在宮內開了賭局,就賭鹿仙草什麽時候死。

又是一年一度的選秀日子。

因為是新帝登基,後宮空虛,經禮部跟宮內司禮監聯手,這一次的選秀格外隆重宏盛些。

入選的秀女們有高門淑女,也有小家碧玉,卻一概的年輕貌美,體态婀娜。一個個打扮的美不勝收,争奇鬥妍,大家次序立在琳琅門前,等待宮內的嬷嬷跟太監接迎。

秀女之中京城土著居多,那些高門大戶中的女孩子多是認得的,有熟悉的便彼此寒暄。

有一些外地來的女孩子自覺人生地不熟,又見周圍之人多是什麽官宦之女,什麽公侯親戚等等,打扮談吐都很是不凡,這些人臉上不免露出怯怯的神色。

其中有一個粉色衣衫的女孩子,生得極為美麗,卻因為不善言談交際,立在人群中縮首低頭,只顧躲閃。

不料她有意想要躲避,卻偏偏無心生事,旁邊兩個相熟的女孩子說笑間互相推搡了一把,那着翠綠緞袍的少女往旁邊一退,頭上戴着的丹鳳朝陽珠釵上的流蘇一晃,竟刮在了粉衣女孩子的頭上。

那女孩子只忙着閃避,誰知一動就把那珠釵帶的掉了出來,直直地墜落地上,丹鳳是黃金累絲的倒是沒什麽,只有丹鳳口中銜着的紅色瑪瑙珠子,卻已經摔了個粉碎。

衆人見狀都驚呆了,忙紛紛轉頭看了過來。

其中有人是那翠衫女孩子的,便悄悄說道:“有好戲了,她是宮內朱太妃的親戚,聽說這次入宮,是太妃在太後娘娘面前保舉過的呢……”

也有說:“怪不得她敢戴鳳釵,說來那鳳釵看着價值不菲啊,啧,真是可惜了。”

又有人問那粉色衣衫女孩子的來歷,卻沒有人認識,只有角落一個不起眼的女孩子說道:“我跟她是一塊兒上京的,據說是什麽黔南地方的一個小官之女。”

大家便笑起來:“難為禮部了,還能從這樣的窮僻之地選出人來。”

這些少女議論紛紛的時候,那邊姓朱的翠衫少女已經指着粉衣少女道:“你瞎了眼了?壞了我的釵子,怎麽說?”

粉衣少女原本沒留心到鳳釵,一眼看見瑪瑙粉碎,吓得臉都白了:“我、我原本沒看見,對不住……”

“我這釵子價值千金,對不住就算了?”朱冰清大怒,又覺着自己的頭發給弄亂了,氣的說道:“禮部的人怎麽辦事的,什麽東西也能混進宮來了!”

粉衣少女忙把地上的釵子撿起來:“這釵子還是好的,不細看的話該看不出來,姐姐息怒,我給姐姐戴上……”她很想彌補之前的過錯,顫巍巍地捧着鳳釵要給朱冰清插在發端。

不料朱冰清正是憤怒之中,見她靠近,想也不想舉手扇了過去:“滾開!別用你的髒手碰我!”

粉衣少女猝不及防,給打的往旁邊跌了出去,旁邊衆人雖然知道有好戲看,卻想不到如此激烈,一下子都鴉雀無聲。

大家盯着朱冰清跟地上的粉衣少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然覺着朱冰清做的有些過了,但誰叫人家是有後臺的呢,何況這粉衣少女生得十分貌美,進了後宮自然是自己的敵人,如果朱冰清先将她除去,倒也正合心意。

這些人或忌憚朱冰清不敢出頭,或幸災樂禍,正在噤若寒蟬之時,有人走過來從地上撿起那支鳳釵:“朱姐姐息怒,今兒是大好的日子,何必先傷了和氣。”

朱冰清冷眼瞥過去,卻認得出聲的少女是京內江禦史之女江水悠,這江禦史原先本籍籍無名,只是在新帝登基後才嶄露頭角,跟朱家也有些交情,是以朱冰清是認得的。

朱冰清道:“正是因為今兒是大好的日子,她偏壞了我的東西,這豈不是個壞兆頭?不怪我生氣!”

“這的确不怪姐姐,不過不妨事,”江水悠擡手從發端摘下一支釵子,笑吟吟道:“這支鳳凰點翠步搖雖比不上姐姐的名貴,但也是我們江家傳家之寶,妹妹願意把這個送給姐姐。”

朱冰清一愣。

但凡是入選的秀女,外地小門小戶的不敢說,似他們這些京內高門出身的女孩子,哪一個不是眼睛刀子一樣,自從進宮,便一早彼此打量,把對方的衣着首飾等物暗暗地看的極仔細明白。

江水悠所戴的步搖她早看見過,雖比不上自己的鳳釵耀眼,但卻透着一股無以倫比的典雅名貴,據說江家祖上曾出過一位貴妃,她又說是傳家寶,顯然是那位貴妃所留了。

朱冰清早就暗暗嫉妒,沒想到江水悠竟肯把這釵子送給自己戴,朱冰清微怔之下,江水悠已經走上前來,竟擡手替朱冰清插在鬓邊,又打量了一會兒笑道:“姐姐這般模樣看起來,真真的國色天香,比妹妹更襯得起這支釵子呢。”

朱冰清見她笑意盈盈,話也說的動聽,不由也露出笑容:“是嗎?只是這是妹妹所愛之物,我怎好橫刀奪愛?”

江水悠笑道:“大家都是姊妹,何論彼此。能讓姐姐不嫌棄,也是這釵子的福氣。”

這會兒周圍一些秀女們也都反應過來,忙湊過來吹捧谄媚。

朱冰清得意之際,便不再留意地上的粉衣少女了。江水悠回身将那女孩子攙扶起來:“姐姐怎麽樣?”

粉衣少女早就珠淚亂落,臉頰泛紅,更加說不出話來。

江水悠給她将衣衫略微整理,安撫道:“姐姐如此讷言,是要吃虧的。”

粉衣少女這才小聲說道:“多謝。”

江水悠笑問道:“我姓江,閨名水悠,家父在禦史臺任職。不知姐姐名諱?從哪裏來?”

粉衣少女輕聲道:“我、我姓羅,名紅藥,家父并無官職,是鎮遠一名舉人。”

兩人敘了幾句,裏頭有內侍走了出來,引着衆人一路往內而行,大家都知道即将前去面聖了,一時忙都暗暗地整理衣裳鬓發。

朱冰清走在最前,因得了得意的釵子,更是容光煥發,且走且不時地手撫釵子,自覺甚美。

正沿着宮道往前而行,卻見前方有兩名宮女走來,其中一個身材嬌小,手中捧着個托盤,垂首低眉,看不清臉容。

兩邊兒都要經過容儀門下之時,朱冰清突然說道:“啧啧,這不是當初不可一世的鹿姑姑嗎?今兒怎麽落到這步田地?替誰端茶送水當奴才呢?”

那捧着托盤的宮女微微擡頭,卻是一張極可愛的圓潤臉龐,皮膚白皙如玉似雪,眸色黑白分明,粉色的櫻唇微微翹起,看似不過十五六歲。

這些秀女們之前多半沒有進宮的資格,所以不認識什麽“鹿姑姑”,只是看這宮女年紀不大,卻不知為何朱冰清喚她“姑姑”,畢竟在她們所知,所謂“姑姑”,都是年紀略大的那些宮中婦人了。

只有一些消息靈通的京內官宦之家的女孩子,聽到一個“鹿”字,便知道這位,恐怕就是大名鼎鼎的、當初在徐太妃身邊狐假虎威的鹿仙草了。

聽說徐太妃在的時候,跟朱冰清的姑母朱太妃兩個很不對付,朱冰清時常進宮,自然認識鹿仙草,如今聽朱冰清幸災樂禍的口氣,只怕彼此還有過節呢。

方才大家都見識了朱冰清作威作福的功力,如今見她仿佛很有挑釁之意,除了江水悠羅紅藥等少數幾人,其他紛紛啞然失笑,都以為這位小鹿姑姑必然也要跟着倒黴了。

鹿仙草瞅了朱冰清一眼,置若罔聞地捧着托盤往前又走。

朱冰清見她不理,故意腳下一歪,擡肩頭往她身上狠狠撞去。

鹿仙草手中端着東西,猝不及防中,托盤上的東西跌落地上,卻像是些棉衣等物。

朱冰清抿嘴笑道:“哎喲,鹿姑姑是不是做不慣這些粗活?這摔壞了可怎麽了得?”

頭前帶路的太監聞聲轉身走了過來,卻就在這時候,鹿仙草看看地上散亂的東西,又看看朱冰清,突然擡手。

小圓手當空一揮,“啪”地一巴掌打在了朱冰清的臉上。

這結結實實的一下子,把周圍的秀女們幾乎也都打蒙了,那清脆厚重的聲響傳入耳中,大家不約而同都隐隐覺着臉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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