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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一疊聲地催促,趙踞只得俯身将那只奶狗捉了出來。
那小狗被逮到,好似受驚般在他的手底掙紮扭動,口中發出嗚嗚的低鳴。
趙踞轉身到桌邊,将奶狗舉起,他本是想給太後過目而已,不料顏太後目不轉睛地看着那小狗,張手将它接了過去。
顏太後滿是驚喜地抱着奶狗,握住狗兒帶着白毛的左爪,又細細打量狗子的模樣。
最後竟将狗兒緊緊地抱在懷中,失聲道:“平安,是我的平安回來了!”
旁邊在場的衆位起先見寶琳宮送上了一只狗子,還以為是什麽稀有名貴的品種,但是細看,這狗兒卻好像平平無奇,沒什麽特別。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顏太後喜好華美珍貴之物,方才江水悠所做的金玉滿堂,就是因為賣相不佳差點兒給錯罰了,如今寶琳宮送上的卻是實打實的一只土狗。
大家驚訝之餘,都以為太後将大發雷霆。
沒想到顏太後的反應卻如此奇怪,她将狗兒抱入懷中,喃喃失聲之餘,竟紅了眼圈掉下淚來。
趙踞本來也不明所以,如今見太後如此,不由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仙草跟羅紅藥。
此刻朱太妃遲疑說道:“太後,這是……怎麽了?今日是您的千秋,可不能落淚。”方太妃跟太嫔們也跟着勸。
顏太後抱着那肥嘟嘟的小奶狗,感覺他暖呼呼肉滾滾的在自己懷中,淚哪裏能忍得住。
太後強行按捺,又含淚看了那奶狗半天,才說道:“你們都不知道,這只小狗,像極了本宮當初養過的平安。”
衆人面面相觑。
太後說了這句後又看向皇帝:“踞兒那時候還小,只怕已經不記得了。當初是如璋進宮的時候,偷偷在袖子裏攏了只狗兒進來,我見那狗兒虎頭虎腦的很是喜歡,就起名平安,留在了身邊兒喂養,誰知道後來……”
後來當時的太子趙彤無意中在禦花園內見到了跑出來的平安,因為那狗兒向着他吠叫了兩聲,趙彤大怒,便不由分說地叫太監們把那小狗捉住,活活地在太湖石上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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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顏太後因為人微言輕,當然是不敢說什麽,甚至連小狗的屍體都不敢去收撿,只能默默地在宮內背着人流淚,且又不敢哭的太過,若是給發現眼睛紅腫,亦是大罪。
何況如果皇後追究起來,“驚擾太子”或者更嚴重的罪名自然是輕而易舉的扣下來,如今他們只是要了狗兒的性命,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太後想起當時的那段歲月,以及這一件無人知曉的心病,一時悲欣交集,淚水更是忍不住漣漣而下。
偏那小狗仿佛通人性似的,見太後傷感,它便探出頭來,伸出舌頭在太後的臉上輕輕地舔了兩下,好似是安慰她一般。
太後心中大為感慰,撫着小狗的頭,哽咽說道:“平安啊,當初本宮沒有護住你,心中一直暗中記挂,你如今回來找本宮了是不是?放心,這次本宮一定不許任何人傷害你了。”說着在小狗的臉上又蹭了蹭。
方才就算得了朱冰清所進獻的鳳冠,太後都沒有這樣動容失态過,如今抱着這只小狗,竟親昵的什麽似的,仿佛全天底下的寶貝都不如這狗兒。
其他人倒也罷了,底下朱冰清緊鎖眉頭,恨不得起身把那只礙眼的狗兒一把掐死。
顏太後抱着小狗不肯撒手,半晌才留意到底下的羅紅藥跟仙草。
“你們都平身吧。”太後拭淚過後,有疑惑地問道:“你們……是怎麽想到要送本宮這樣一份壽禮的?”
羅紅藥道:“回太後,臣妾不敢多嘴,若論起這其中的原因,還要問小鹿。”
太後就看仙草:“鹿仙草,你且說。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仙草垂着頭:“奴婢不敢瞞着太後,其實當初太後的愛寵給人害死了之後,我們徐太妃娘娘暗中命奴婢前去把平安收了起來,就葬在禦花園西南角的一棵大牡丹底下。”
太後睜大雙眼,簡直不能相信:“你、你說的是真的?”
仙草道:“奴婢不敢有半句假話。”
顏太後因為懼怕當時的皇後張氏,不敢出頭,也不知平安最後如何,如今聽了這句,甚是震驚。
但如果真的徐憫收拾了平安的屍身好生安葬,那真真的是極大的安慰了。
太後盯着仙草看了半天,眼圈又有些發紅:“徐憫……她為什麽這樣做?”
仙草道:“太後娘娘恕罪,我們太妃的心意奴婢也不知道,只曉得按照太妃命令辦事罷了。”
太後吸了吸鼻子,忖度着點頭道:“說的也是。她的心意極少會給人知道的。不過她若真的這麽做了,倒也是有心了。”
太後低頭看了看懷中的小狗兒,又問:“所以你就想着,在本宮生日的時候,特送本宮這只跟平安幾乎一模一樣的狗兒?”
仙草道:“其實是奴婢大膽冒昧了,我們婕妤先前受了傷,還每日惦記着給太後的壽禮,只是不曉得什麽最好,以至于想的頭疼,奴婢很想為她分憂,又擔心她太過傷了身,只是婕妤每每念叨太後是最重情義的人,後妃衆人自然也當效仿,一定要盡忠盡孝不可怠慢,奴婢因為這個,突然間就想到了之前的平安,想來這麽多年太後雖然絕口不提,但心裏未嘗不惦記着,跟婕妤說了後,婕妤便托了人,暗中找了月餘卻一無所獲……可巧就在昨兒,有人報說東城那邊兒有這麽一只小狗兒,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太後聽着這幾句話,句句都在心坎上,這心病她本來誰也沒有說過,沒想到這鹿仙草居然如此知道人心。
看着懷中奶狗兒的可喜模樣,素日裏對于仙草的遷怒之心也淡了幾分。
太後感嘆般說道:“羅婕妤先前傷重,本來該好生調養就罷了,偏這樣用心,你們很好,本宮也的确很喜歡這份壽禮。”
太後話音剛落,突然趙踞道:“你方才說直到昨兒才找到這只狗兒,那麽如果找不到呢?你們就空着手來見太後了?”
仙草不言語,只看向羅紅藥。
羅紅藥俯首道:“回皇上,臣妾其實也暗中為太後娘娘調制了一味‘長春駐顏丹’,有讓容顏不老,身體康健的效用,本來打算若是尋不到最好的賀禮,便送上駐顏丹的。”
顏太後更加驚喜:“當真嗎?速速獻上讓本宮看看。”
殿門口寧兒忙走進來,跪地将托盤捧高,羅紅藥親自取下一個巴掌大小的天青色瓷罐,上前獻上:“這是臣妾詢問過太醫院的太醫後,跟太醫一塊兒研制出來的方子,最是适合太後的體質。”
顏太後樂不可支:“好好好,你果然是最有心的,這真是本宮收到的最好的賀禮了。”
聽了這句話,朱冰清的臉色更難看了幾分。
趙踞本要冷哼出聲,瞥一眼旁邊的仙草,卻見她規規矩矩的低着頭,倒也罷了。
後來又有幾個宮的妃嫔跟兩名公主進獻壽禮,多數都是刺繡手工,或者精致古玩,珠寶之類,也無甚稀奇,只有方太妃的謹寧公主用古筝為太後彈奏了一曲《醉太平》,惹來衆位太妃太嫔的屢屢贊嘆。
****
皇帝在謹寧公主彈奏到一半兒的時候,就欠身跟太後道了聲告退,退出了延壽宮,來至慶華殿。
慶華殿處,皇帝設宴款待進宮朝賀太後千秋的文武百官,自也有一番熱鬧。
趙踞來至慶華殿內,跟百官同樂了一回,便起身前去更衣,臨去便對顏如璋使了個眼色。
小國舅會意地悄悄跟上,兩人來至偏殿,趙踞喝了半杯茶,叫雪茶把窗戶打開。
雪茶躬身勸道:“這天冷的很,風又大,皇上方才喝了酒,只怕出汗,給風一吹別着涼。”
“啰嗦。”趙踞皺皺眉。
雪茶只得吩咐內侍将兩扇窗戶打開,剎那間,呼嘯的北風刷地卷了進來,雖然殿內放着取暖用的銅爐鼎,但北風蕩滌,很快将那股暖意打散、吞噬了。
趙踞卻反而長籲了口氣,覺着心中清爽了些,他捏着茶杯道:“先前你溜的倒快,本以為你會在延壽宮看她們送的賀禮呢。”
顏如璋道:“裏頭都是妃嫔女眷們,我闖進去自然不像話,不過我在外頭也依舊看熱鬧。”
皇帝笑道:“是嗎,那你且跟朕說說你都看見了什麽?”
顏如璋道:“我看見朱充媛好大的手筆,一擲千金都不足以形容了,大概是一擲千萬金……還有聽說江婕妤做的什麽開水白菜豔驚四座很出風頭?不過她們倒是白忙活了,争來争去,都不如一只狗兒讨喜。”
趙踞聽他說的這麽詳細,便笑道:“你果然是躲在暗中看的清楚。”
顏如璋道:“我早好奇寶琳宮會準備什麽東西,只是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小鹿姑姑竟然會用這石破天驚的一招,真是神鬼莫測。”
趙踞哼了聲:“她自從死過一次後,整個人就鬼裏鬼氣的。有這份鬼心思也不足為奇。”
顏如璋笑道:“只可惜了朱充媛,那三千只的翠鳥毛白白地給拔掉了。”
“別提了,”趙踞聽了這句,臉色更加一沉:“當着太後的面,朕也不好說什麽,為了這份賀禮,生生毀了三千只生靈,也不算是件好事。”
顏如璋挑眉:“皇上怎麽是在可惜那三千只翠鳥?”
趙踞淡淡道:“我倒不是在意那些,只是覺着這種行徑不值當的,大非可取。”
顏如璋琢磨說道:“怎麽這口吻竟像是小鹿姑姑的話。”
趙踞皺眉:“你說什麽?”
顏如璋道:“我因好奇寶琳宮到底進獻的是什麽,見小鹿抱着那箱籠,便想過去看看,那時候聽裏頭說朱充媛用了三千只翠鳥為太後進鳳冠的事,她沒發現我悄悄地靠近,我也正好兒聽見她幾聲嘀咕,聽着倒像是皇上方才說的一樣。”
趙踞卻不太高興,黑着臉咬牙:“朕說兩句也罷了,輪得到她插嘴?她還說什麽難聽的了?”
“沒有沒有,”顏如璋忙道:“小鹿也是無心,其實私心而言,連我也覺着朱家弄的太過了,如此招搖,也不怕樹大招風。”
這句又引起趙踞的心事:“是啊,朕當時見朱冰清得意洋洋的樣子,實在是可恨可惱,偏偏定國公府還算是朕的親信,如果現在料理了朱家,卻等于自傷膀臂。”
顏如璋笑道:“雖然朱充媛人驕橫笨拙些,到底算是個絕色,皇上且忍耐些吧。”
趙踞斜睨他,顏如璋吐舌:“我是不是逾矩了?”
趙踞啐了他一口,說道:“好了,咱們回去吧,別叫蔡太師拿了錯,說朕又失禮地撇下他們自個兒偷懶了。”
說到這裏趙踞便站起身來,雪茶陪在旁邊随行,經過身側窗口的時候,無意中往外瞥了一眼。
遠遠地仿佛看到什麽東西,雪茶不以為意,轉回頭來後又覺着不對,忙又扭頭。
當看清眼前所見的時候,雪茶臉色轉白,卻又急急回身疾走。
不料趙踞已經發現不妥:“怎麽了?”
雪茶忙道:“沒,沒什麽!皇上,咱們還是快回正殿去吧。”
趙踞皺眉瞥他一眼,心中一動,因倒退一步,轉身看向窗外。
卻見外頭空空如也,入眼所見只有重重疊疊的宮闕跟層層的白玉欄杆,遠處的長天浩渺,天色略有些陰沉,果然像是要下雪的樣子。
趙踞見并沒什麽,正要呵斥雪茶,卻見從前方的白玉欄杆底下,緩緩走出一個人來。
皇帝一眼就認出那軒昂挺拔的身影,挑唇笑道:“是禹卿,他怎麽……”
一句話還沒說完,笑容已經在唇邊凝固了。
原來趙踞發現,眼前所見并不只是禹泰起一個人。
還有另一個人,給他抱在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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