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進來

郁卻沉默了一下,淡淡說:“丢了就丢了。”

遲芒扁扁嘴:“可是……”

郁卻擡頭朝四樓看了一眼,鄧朝言得令,扔下來一包濕紙巾,角度沒控制好,險些砸到遲芒腦袋上。

郁卻揚手淩空接住,手背距離她發頂不過咫尺。

他低了低眉,瞧見她依然一副失落沮喪的神情。

小姑娘的臉被太陽曬得紅紅的,像一不小心就喝醉了酒,秀氣的鼻尖不開心地聳了聳,嘴唇半抿着,是不高興的弧度。

郁卻動作停頓了一下,懸在她小腦袋上面的手微微動了動,手背無意識碰了下她的頭發。

遲芒擡頭。

郁卻若無其事收回手,撕開濕紙巾包裝,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她:“先擦手。”

遲芒乖乖接過來,擦了沒兩根手指,紙巾就髒了一片。

她盯着那張濕紙巾,一瞬間猶如雷劈,渾身僵硬。

這麽髒兮兮的模樣,居然被郁卻親眼看見了,好丢人。

上課鈴聲不知道什麽時候響起來的,門外一群圍觀的人勾肩搭背籲聲嘆氣,戀戀不舍地挪步進班。

周圍漸漸沒了人,一樓的的同學偷偷趴在窗戶上往外瞄,觀察情況。

郁卻站起身,隔着一層校服袖子圈住遲芒纖細的手腕,将她拉起來,往一樓的廁所走。

遲芒跟在他身後,校服寬大,胳膊擡起,撐開一小片空空的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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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盯着他寬闊的後背,有些躊躇:“大神,上課了……”

“嗯。”郁卻頭也沒回,低而冷淡地應了聲。

“你,你不去上課嗎?”遲芒沒忍住又問。

郁卻回頭,不鹹不淡的口吻:“我翹課也沒人管。”

遲芒:“……”

對哦,學校還為了他特地增加一條校規,全校第一可以自由分配學習時間,哪怕是翹課在家自習也無妨。

對于這種天神才有的待遇,作為凡人的遲芒好氣哦,氣鼓鼓了一秒鐘又氣鼓鼓地洩了氣。

大神就是大神,真厲害。她想。

一樓的老師從辦公室那頭過來,遠遠看見他倆,揚聲喊:“那邊兩個同學,上課了,不進班幹什麽去?”

郁卻轉身。

老師認出了他,一愣。

郁卻将遲芒輕輕推進女生洗手間裏,他等在外面,漫不經心又很有耐心的模樣,遠遠地沖老師點了下頭。

看起來比平時更有人情味。

老師站了會兒,校長都拿他沒辦法,搖搖頭,拿着課本什麽也不管地進班了。

遲芒洗完手出來,怏怏不樂的,擡頭看見郁卻竟然還在,吓了一跳。

“大神你還沒去上課嗎?”

“嗯。”

“……”

遲芒不知道該說什麽。

郁卻也不說話,遞給她幹淨的紙巾,擦手。

遲芒不大好意思和他對視,擦了手,錯開目光,沒撐住,又轉了回來,郁卻還在看着她。

她揪了揪衣角,讷讷開口:“大神,我們不回去上課嗎?”

“喜歡那個木偶娃娃?”他不答反問。

遲芒猶豫了一下,含糊道:“那是你的……”

也不知道這句話哪裏戳到了郁卻的笑點,他寒涼的唇角上勾起一個細微的弧度。

遲芒說完那句話就意識到哪裏不對勁了,匆忙別開眼,錯過他唇邊昙花一現的笑意。

郁卻站直身體,八中廉價的校服被他挺拔的身體支撐起來,顯得昂貴又精美,校服拉鏈拉了一半,露出裏面的圓領條紋內衫,鎖骨線條清晰明朗。

“這節什麽課?”郁卻問。

遲芒想了想:“英語。”

“下節?”

“音樂課。”遲芒有問必答,乖巧得要命。

“翹課吧。”郁卻忽然說。

“什麽?”遲芒以為自己幻聽。

“翹課。”郁卻平靜地重複,他的神情一向波瀾不驚,讓人看不出他是否在開玩笑。

遲芒呆了呆,為什麽大神能用一種“你睡醒了嗎”的語氣慫恿她翹課?

但她确實翹課了,翹得光明正大。

郁卻帶着她從後門晃了出去,門衛叔叔看見他倒是沒攔,只問了句遲芒做什麽去。

郁卻随口胡扯帶她去醫院。

遲芒能說什麽呢?

她只能咳嗽兩聲,佯裝憂郁地望着門衛叔叔,比真的還真。

然後兩人就被順利放行了。

他們坐上141路公交車,車上人不多,沒有暖氣,後面的車窗開了半個,不冷也不熱。

遲芒本來打算坐單人位,郁卻在她身後,沒有要停下的打算,她只好再往後走,選了靠窗的雙人位,坐的裏面,郁卻自然地在她旁邊坐下。

半開的窗刮進來絲絲縷縷的風,遲芒撩了下耳邊的頭發,小腦袋往窗戶外面看看,又往郁卻腳下看看,一會兒鼓鼓臉,一會兒扁扁嘴,欲言又止的模樣。

郁卻側睨着她,眼角眉梢的冷冽褪得一幹二淨。

小姑娘胡亂找事做的小動作可愛極了。

坐的久了,之前在外面被太陽蒸出來的熱度逐漸冷卻,遲芒感覺後背一陣陣的涼,縮了縮瘦削的肩膀。

眼前一花。

郁卻長臂一橫,替她把窗戶關實了。

遲芒低着眼皮,神思有些恍惚。

她嗅到他衣服上的那股特別的香味,冬雪融化,陽光初現的那種又冽又溫的味道。

發了會兒呆,遲芒忍不住側眸悄悄打量他的側臉。

郁卻特別好看,臉部線條清晰分明,不顯女氣,也沒有過于剛毅,差不多能折個中,膚色很白,卻沒有沾染病氣的色彩。

他不說話也不動的時候,很像一幅畫,舊宣紙,畫面上筆墨沿着紙紋稍稍暈染開,蒙着一層朦胧的美感。

“到了。”郁卻說。

遲芒驟然回神,斂了思緒,惴惴地跟着他下了車。

下了車才感覺自己是不是傻了,他說什麽她就幹什麽,他讓她翹課,她就翹課,讓她上公交車,她就上。

現在好了,被帶到一個陌生偏僻的地點,打車都不容易打。

“大神,我們這是去哪兒呀?”

遲芒跟着他沿着人行道走了幾步,周圍沒人,只有一堵牆,她實在沒忍住,小聲開了口。

她倒不怕他拐了她,畢竟她沒那麽不禁打,但這不代表她不能多想,好奇有之,警惕有之。

郁卻停下,看了她一眼,頓了頓才說:“去做個新墜子給你。”

遲芒愣住。

他們拐過一個彎,重新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條單獨劈開的石子路,石子路兩旁立着一排排的蔥郁樹木,陽光透過濃密枝葉撒下來,點點光斑鋪散在光滑的石子兒上。

遲芒聽見有鳥雀的鳴叫,稚嫩,響亮,應該是剛會飛沒多久的小鳥。

除了鳥叫,四周很靜,或許是這裏的樹木太高了,以至于外面世界的汽笛等噪音都沒辦法擅自闖進來。

遲芒焦躁了半天的心情奇跡般地平複下來,她甚至頗為好奇地瞅瞅這棵樹,又戳戳那棵樹,不多久就笑了起來。

郁卻偏頭看着她自己和自己玩得不亦樂乎,腳步放的更慢了。

石子路走到盡頭,視線豁然開朗,鳥雀鳴叫愈發清晰。

遲芒看着眼前的屋子,眼睛緩緩睜大。

那是一間獨立于整片樹林之外的小屋子,現代風,房前搭了一個涼棚,棚子上到處都是花和葉,還有一些空的鳥籠。

綠蔭棚下,棕褐色的屋門緊閉,但房子周圍卻挂着十幾只鳥籠,每只籠子裏都有一兩只鳥雀,似乎都在午睡,很老實,沒有叫。

鳥籠周圍是蔥蔥郁郁的藤蔓和綠葉紅花,有細細的蔓纏上了鳥籠的鐵栅欄,像童話裏困着公主的花草籠。

“噗噗”

忽然,靠近屋子邊緣的某只鳥籠晃了晃,裏面的鳥雀撲棱着翅膀,竟然沒有叫出聲,很快就習以為常地繼續癱着,跟大爺似的眯瞪起來。

鳥籠後面伸出一個頭,亞麻色的短發,纨绔般的眉眼,額前的劉海還掉了一縷悠悠搭在眼睫上,閑散的模樣,手裏拿着一根逗鳥的棒子,男生吹着口哨逗了逗大爺鳥。

鳥被他煩得唧唧了兩聲,撲着翅膀想啄他,啄不到,撞了下籠子,又唧唧叫了兩聲。

男生滿意了,随手扔了逗鳥棒,長腿一跨,眼尾挑起,懶洋洋掃過來一眼。

“喲,人生大事解決了?”

男生衣着不菲,一看就是個典型的二世祖,但勝在容貌俊美,甚至稱得上妖豔,不是女人的那種妖豔,而是妖邪的那種妖豔。

郁卻瞄了他一眼,冷嗤道:“怎麽是你?”

“怎麽不能是我?”男生挑挑眉,手撐着欄杆——原來那層藤蔓下面是一行欄杆——躍了過來,理直氣壯的,“我的房子,我還不能來了?”

他眯了眯眼,盯着遲芒瞅了起來,聲音透露着幾分輕佻,話卻是對着郁卻說的:“老三,你今兒來幹什麽?我這兒可不負責那檔子事啊,萬一帶壞了我這些鳥……”

郁卻神色一冷:“閉嘴,危玩。”

他動怒了。

被叫做危玩的男生反而笑了起來,而後神色一斂,擡手做了個封嘴的動作,意味深長的模樣:“成,懂了。”

說着,他拍拍沾了幾片樹葉的袖子,淩空扔過去一串鑰匙,浪蕩道:“房子借你,正好本少爺也要走了。”

他走得十分潇灑,甚至看都沒多看遲芒一眼。

這人不像普通的纨绔子弟。

遲芒看着他的背影,想到的卻是他剛才說的,老三?

郁卻?

鑰匙碰撞時發出的叮鈴聲拽回她的思緒,郁卻的背影十分挺拔,站得筆直,黑發在陽光下顯出薄薄一層淡金色,發尾微亮,脖頸修長。

“進來吧。”郁卻打開門,回身看向遲芒,沉吟片刻,又強調道,“我不會對你做什麽。”

遲芒:“……”

她也沒覺得他會對她做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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