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沒人教過你

女生叫鐘涼意,家住在市中心,有個小她十二歲的弟弟,三年前父母離異,她跟着母親,弟弟跟着父親。

今年,父親将她接了回去,因為她母親患了被害妄想症,年初就被送去了精神病院,是她父親支付的住院費用,鐘涼意一有時間就去病院探望母親。

上周她過去時,母親竟然沒有将自己關在病房裏,反而和一名護理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看手機,她們在看一些關于貓的視頻,鐘涼意以為媽媽對貓有興趣。

于是當天下午她就精心挑選了一只貓帶過去,沒想到她媽媽不僅害怕地拿枕頭扔她,還尖叫着讓那只貓滾遠點。

鐘涼意不得已只好先回去,之後又試了兩次,她媽媽反應還是那樣,她只好放棄。

可出乎意料的是,昨天護理姐姐給她發了個視頻,就是遲芒和郁卻站門口喂貓的短視頻,還說她媽媽那會兒就反複地看那段視頻。

盡管視頻不久之後就被删了,但護理姐姐提前保存了,鐘涼意看見視頻裏的人就知道那是她們學校的,下午便找上了遲芒,想借她的貓用兩天,或許這貓對她母親的病情恢複有所幫助。

周六一大早,遲芒和鐘涼意到病院時已經九點多了,遲芒抱着正眯眼打瞌睡的斯坦從車上下來,斯坦甩了兩下尾巴,撓到她下巴,喵了聲。

她跟着鐘涼意往裏面走。

中間路過某間病房,遲芒聽見有人嘶吼的聲音,接着是兵荒馬亂的噪音,沒多久,雜亂的跌跌撞撞中響起格格不入的冷淡指揮聲,是女人聲音。

“按住,別松開……行了。”

遲芒不覺什麽,從門前走過,懷裏的卻斯坦慢慢睜開了眼,腦袋微微往側一轉,烏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扇門。

“喵”

遲芒低頭看了看它,摸摸它腦袋:“乖哦。”

斯坦腦袋縮回去,乖巧地趴在她手臂上睡覺。

到了病房門前,鐘涼意停頓了一會兒,深吸口氣,面色沉重地推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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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芒跟着她走進去。

病房裏窗簾緊閉,密不透風,燈也是關着的,太陽光從窗簾縫隙裏透進來,屋子裏自然而然的亮。

病床上縮着一個人,白色被子隆起,看得出來,睡覺的人容易感到不安。

床頭放着兩束花,淡黃和淺粉的,屋子裏不通風,彌漫着淡淡香氣。

身後的護理人員趕緊進去,拉開窗簾打開窗,讓空氣流通起來,一邊小聲說着什麽,走到病床前和鐘媽媽說了幾句。

鐘媽媽往被子裏縮了縮,不肯見人。

遲芒将斯坦遞給鐘涼意。

“沒事的,我會看好斯坦的。”鐘涼意保證道,“一定不會讓它受傷。”

遲芒摸了下斯坦的腦袋,哄它:“斯坦,千萬不能任性哦。”

斯坦不知聽懂沒有,奶氣地喵了聲。

護理人員又說了幾句,鐘媽媽終于肯露出個腦袋,抱着被子,垂着腦袋,頭發披散。

遲芒往邊上退了退,盡可能把自己藏起來。

醫生說了,鐘媽媽患了被害妄想症,突然見到陌生人很可能刺激她病情惡化,能不讓她見到就不讓她見到。

鐘涼意抱着斯坦走過去,細聲細氣哄着鐘媽媽,鐘媽媽始終低着頭,誰也不看,也不說話,手指抓着被子不放。

經過鐘涼意和護理姐姐的一番努力,鐘媽媽終于肯擡頭看斯坦一眼。

然而只是這一眼就讓她發了狂。

她抓起床頭的花,尖叫着把花束末端沖鐘涼意砸過去,鐘涼意連忙将斯坦護在懷裏,堪堪避過鐘媽媽的花。

護理趕緊采取措施,鐘媽媽可能經常這樣,沒多久就被安撫了下來。

鐘涼意頹着臉走了回去,把斯坦還給遲芒,滿臉疲憊:“抱歉,害你們今天白跑了一趟。”

斯坦趴在遲芒懷裏,擡頭看着她,一副天真的模樣。

遲芒摸摸斯坦腦袋,搖搖頭:“這沒什麽……你媽媽,現在還好嗎?”

她看見鐘媽媽背對着她,瘦弱的身體還有些發顫,她心裏突如其來的悶。

鐘涼意揉了揉太陽穴:“每次都這樣,總是沒有好起來的跡象。”

遲芒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憋了憋,只好說:“要是我能幫上忙……”

她還沒說完,就見鐘媽媽猝不及防地轉頭,直直盯向她所在的方向,臉色蒼白,雙眼無神。

一張十分年輕的臉,帶着濃濃的病氣,眼睛裏藏着一股子溺水之人才有的痛苦,看的人一時之間竟喘不過氣。

遲芒不由緊了緊手,斯坦小爪子按到她手背上,熱乎乎的觸感喚醒她。

病房忽然靜了下來。

鐘媽媽擡起手,手指直勾勾指向遲芒。

遲芒和鐘涼意都愣住了。

鐘涼意和護理姐姐抱着斯坦出去了,遲芒留下。

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試探性往前走了幾步。

“你看見了嗎?”鐘媽媽的眼睛浮現了一絲光彩,輕聲問。

她太久沒有好好說話,聲音帶着沙沙的啞,不太好聽。

看見什麽?

“看見他了嗎?”鐘媽媽又問。

遲芒靜了靜,誠實地搖搖頭:“沒有。”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便只好如實回答。

而這個瞎貓碰死耗子的答案竟然真起了作用。

鐘媽媽松了口氣,緊張兮兮地繃起臉:“明天你千萬不要走南湖路。”

遲芒看着她逐漸有了些生氣的臉,不動聲色地說好。

鐘媽媽呆呆看着她。

遲芒又往前走了兩步,鐘媽媽的眼睛自始至終都沒有從她身上移開,目光裏含着淡淡的悲哀與痛苦。

“為什麽,”遲芒小心地看着她的臉色,慢慢在她床邊坐下,輕聲問,“不可以走南湖路呢?”

“他在那裏呢。”鐘媽媽沒頭沒尾說,“他要殺人了,你不可以回去。”

遲芒一愣:“殺人?”

鐘媽媽認真地點頭,雙手比劃着:“就這樣,拿着刀,從後面砍死了她!”

遲芒盯着她的眼睛,後背一涼。

她總覺得,鐘媽媽說的這些話不像是假的。

之後再如何問,鐘媽媽也沒有再多說,只是一直重複着讓她不要去南湖路。

出去後,她把這些話告訴了鐘涼意,鐘涼意也不懂為什麽她媽媽會說出這種可怕的話,她母親以前究竟經歷過什麽?

鐘涼意放心不下,無法和遲芒一塊兒回去,向遲芒愧疚地道了歉,遲芒倒是不在意,照顧她母親更重要。

她在病院大門口碰見了一個正在打電話的女人,女人穿着酒紅色長款風衣,亞麻色大波浪,高跟鞋,身材高挑,聲音十分冷淡。

這讓遲芒不由想起她關系很好的表姐周厭語,周厭語以前對外也十分冷淡,消極到近乎厭世。

遲芒不由自主多看了那女人兩眼。

就是這兩眼讓斯坦注意到了,不知為何,斯坦突然暴起,蹬着她的胳膊非要掙開她,喵喵叫得簡直喪心病狂。

這可把遲芒吓了一跳,她一個不留心,斯坦就掙脫了她,直奔打電話那女人而去。

“斯坦——”

遲芒慌亂地喊了聲。

打電話的女人驀地轉身。

遲芒對上她的臉。

化着淡妝,清清冷冷的,和她表姐的厭世不同,這個女人看起來只是天生薄涼。

下一秒,她就看見斯坦跳到了那女人身上,女人手裏還攥着手機,見此卻像是條件反射般伸手接住了撒嬌的斯坦。

“斯坦?”女人有些詫異。

遲芒的腳步停住,好奇地望着那個女人。

女人擡頭看向遲芒。

白色車子停在學府小區門口,駕駛座上的女人開了車鎖,順手從車屜裏抽了根煙捏在指尖,打火機沒拿,等遲芒下車後才抽。

遲芒猶豫了一下,算是多管閑事地說:“那個,這個牌子的煙前幾天才爆出來不太好……”

女人摸打火機的動作一頓,從後視鏡看了滿臉無辜的遲芒一眼,終歸還是收起了煙。

“小可愛,你也會研究煙這種東西?”女人像是在笑,性感的眼尾稍稍上挑。

遲芒搖搖頭:“不啊。”

女人繼續看她。

遲芒唔了聲,有些不好意思:“因為我爸爸不喜歡這家煙公司的老板,總罵他黑心,所以我就知道一點點,就一點點哦。”

她伸手比劃了個很小的一點點。

女人笑了下,把煙收回去,随手扔到後座上。

“上去吧,別和郁卻說我來過。”

遲芒乖乖地點頭。

之前在病院門口,女人看見斯坦後就在打量她,然後都自我介紹了一番。

女人只說她是郁卻的長輩,其他的就沒多說了,之後就把她送了回來。

遲芒沒多問,和她道了謝。

車屁股那邊來了幾個男生。

女人的車低調,但很昂貴,男孩子對車有興趣,湊近看了會兒,有一個賤兮兮地就提議要爆了這輛車的車胎。

遲芒推門下車時,耳邊驟然炸開一聲“砰”。

斯坦被吓到了,炸了毛,尖叫着跳到車頂上。

遲芒耳朵嗡嗡,茫然看了看車屁股,輪胎炸了一個,惡作劇的幾個男生擡頭也看見了她,沒想到車裏竟然有人,面面相觑了一會兒,艹了聲,退後一步就想溜。

遲芒臉一沉,想都沒想就把小挎包扔出去,正中其中一人後腦勺。

男生被砸得一踉跄,崴着腳,趴到地上,還沒爬起來,就見兩只穿着帆布鞋的腳停在了他眼前。

“小哥哥,”遲芒蹲下去,撿起包,拍拍,溫聲問,“剛才是你做的嘛?”

男生揉着後腦勺,皺着眉,想站起來,遲芒一包甩他腦袋上,面無表情說:“喂,問你話呢,是你幹的嗎?”

一秒鐘從小可愛切換到惡霸。

坐在車裏的女人盯着後視鏡看了會兒,素來冷淡的眼底緩緩浮現幾分饒有興趣。

“爆了別人的車胎就想跑,你們還有沒有責任心?”遲芒又一包砸下去,一邊指責道,“這麽大個人,竟然還做這種沒品的惡作劇,丢不丢人?丢不丢人?”

她說一句,包砸一下,斯坦站在車頂上,歪着腦袋好奇地望着他倆,而後也蹦了下去,在男生背上跳來跳去。

男生被砸得眼淚都掉了下來,一個暴起就要反擊回去。

“操/你/媽!”

他氣急敗壞地抓住遲芒的包,也不管什麽男女道德,掄起拳頭就要往遲芒臉上招呼去。

後領驟然襲來一股巨大的力道,男生身體微微懸空,眼前暈眩了一剎那,天旋地轉後,整個人就被那股陌生的力道給狠狠掼進旁邊的綠化樹叢裏。

渾身都被木枝紮的發疼,臉上應該也破了皮,手指插/進泥土裏,指縫都是泥。

不知何時過來的俊美男生居高臨下站在他腿邊,垂着薄薄的眼皮,冷戾地俯視着他,眼底仿佛生了千丈寒冰,凍得人牙齒不由自主地發顫。

灌木叢裏的男生心頭一凜。

然後他聽見一把冷冰冰的男性嗓音,穿過綠化叢,冷冷的冰屑從他頭頂劈頭蓋臉地刮到腳底,刮得他渾身骨頭都在疼。

“沒人教過你,不能對別人家的小可愛亂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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