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新家教

郁卻擡手, 松松環着她的腰, 防止她跌得更狠。

遲芒感覺腦仁裏有一萬只蜜蜂在揮舞着翅膀嗡嗡嗡, 她想趕走蜜蜂,卻叫蜜蜂狠狠地蟄了幾下,嗡嗡地疼。

鼻翼附近萦繞的冷冽氣息愈發清晰, 腦海深處悚然一顫,遲芒瞪大眼睛, 手腳終于使上了力氣, 兩只小手推着他肩膀, 借力往後一仰。

後面就是桌子,她用的力氣大了, 又矮,一屁股坐到了桌面上,兩只小短腿懸在半空晃啊晃,蹭到他的腿。

遲芒立即攏起腿, 腮幫子也緊了起來,不知為何,眼眶緩緩泛紅,鼻子酸酸的。

老毛病又犯了。

郁卻臉色微變, 正欲做些什麽, 遲芒忽然開口。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沒站穩的。”她抹了抹眼睛, 忍着朦胧的視線,真情實感地道歉。

郁卻神情複雜。

這丫頭, 怕不是傻的,她道什麽歉?

遲芒抿抿嘴唇,打了個哭嗝,當即羞憤地捂住臉,悶聲說:“我沒有哭!”

郁卻無言,半晌才口是心非地說:“嗯,你沒哭,你只是眼裏進了沙子。”

遲芒擡起臉,憤憤糾正:“沒有進沙子,我就是沒哭。”

郁卻:“……”

他沉默了一下,遞給她一張紙:“要不然你先把眼淚擦擦再說你沒哭吧。”

遲芒一把拽過紙巾,惡狠狠擦眼睛,一邊軟軟地控訴他:“都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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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卻面無表情:“怪我什麽?”

“你要是不問我那種問題,我也不會被吓到。”遲芒說,“我要是沒有被吓到,就不會腿軟,我要是沒有腿軟,就不會發生剛才那種意外。”

“哦,哪種意外?”

郁卻看着她擦幹眼淚,她的眼圈依然紅,卻比不上剛才的,就這樣,她還嘴硬地說自己沒哭。

他有點想笑。

遲芒住了嘴,水汪汪的大眼睛閃了閃,唇瓣抿了起來,然後又沒忍住咬了一口下唇。

郁卻眸色深了深。

遲芒找不到話反駁他,只好重複:“就怪你,反正就怪你。”

小丫頭耳根子都紅透了,倒真像他欺負她了。

郁卻嘆了口氣:“嗯,都怪我。”

說着,他站起身。

遲芒還無知無覺地坐在桌子上,和他面對面,他一站起來,她就能感受到鋪天蓋地的壓迫感,鼻子不酸了,神經卻繃了起來。

“你……你要去哪兒?”她雙手按在桌面上,脫口而出。

郁卻低頭看她,她坐在桌子上還沒到他胸口,這個姿勢,只要一伸手就能将她密不透風地抱進懷裏。

遲芒意識到剛才那句話的不妥,試圖臨時解釋:“我是想說,大神你今天給我補了這麽久的課,我還沒謝謝你……”

“謝就不必了。”郁卻微微俯身,湊近她的臉,能看清她水潤的睫毛,低聲說,“回答我兩個問題就行。”

“啊,好。”遲芒強自撐着沒讓自己不争氣地臉紅,輕屏呼吸,小聲說,“那,那你你問。”

“有男朋友麽?”郁卻平靜地問。

遲芒:“……”

大神,你怎麽又問這個問題?

“沒有。”她老實回答。

“談過戀愛麽?”郁卻又問。

“……也沒有。”

為什麽他問的問題都這麽奇怪?

“沒了。”郁卻直起身,走到外側,“我不打算去哪,換個位置而已。”

說着,冰似的臉上露出幾分似笑又非笑的表情:“我勤勞嗎?走了這麽長一段路。”

遲芒沉默,頗為艱難地說:“大神你好勤勞呢。”

勤勞的郁卻慢慢坐下,順手從桌子上把她書包放到裏面,自然而然地說:“還不下來?愛哭鬼。”

遲芒一開始沒反應過來,自己也覺得這麽坐着實在不妥,乖順地下來了,屁股沾着坐墊才忽然發現他剛才多說了三個字。

愛哭鬼。

“我不是,我沒有很愛哭,也不是愛哭鬼。”遲芒忍不住抗議。

郁卻從善如流:“嗯,你不是愛哭鬼,你是愛哭小孩。”

遲芒:“……”

這兩個詞有什麽區別麽?

她氣悶,氣完才想起郁卻之前問她的那兩個問題。

有男朋友嗎?

談過戀愛嗎?

她當然都沒有,要是個女孩子問她倒是無所謂,可郁卻?他怎麽會問她這種問題?

趁着郁卻還在檢查她的錯題整理,她偷偷給寧可戴發了條消息。

【遲芒:戴戴,如果有男孩子問你有沒有談過戀愛,或者問你有沒有男朋友,他是什麽意思呀?】【寧可戴:那還用問?肯定是想追你啊,怎麽?我們芒芒又被告白了?】【遲芒:……】

遲芒刷一下把手機扣到桌面上,動靜有點大,吸引了郁卻的注意力。

他側頭看過來一眼:“很閑?”

遲芒紅着臉:“啊,不,沒有,沒有很閑的,我在腦袋裏溫習錯了的題目。”

“是麽?”郁卻不輕不重地敲了下桌子,“那你溫習得怎麽樣了?”

“呃,”遲芒噎了下,“還、還行?”

郁卻把她的筆記本推過來,指着上面一個被紅筆圈出來的錯誤,面無表情說、“這就是你說的還行?”

忘了小數點。

遲芒無言以對,誠懇道歉:“對不起大神,我錯了,我不該跑神的,我應該像佛祖座下聽經的弟子們那麽認真的。”

“我腦袋後面有佛光?還是看起來很像佛祖?”郁卻面無表情。

“當然不是。”遲芒矢口否認。

不過,她夢到過他變成了菩薩。

想到菩薩模樣的郁卻,遲芒有些窒息,心虛到不敢看他。

靜默了一會兒,郁卻扔掉筆,周身好不容易收斂起來的懶散逐漸暴露,他垂着眼皮,指尖無意識地撥弄着她筆記本一角,紙頁嘩啦啦地發出細微的聲響。

遲芒眨眨眼。

“不好辦。”郁卻看着她,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什麽不好辦呀?”

“沒有力度剛好的懲罰措施,你不長記性。”郁卻挑着眼尾,掃她一眼。

遲芒卻宛如聽了個爆炸性的消息,目瞪口呆:“什麽?懲罰措施?”

“要不然就憑你這種丢七忘八的記性,什麽時候才能改掉粗心大意的習慣?”

“……”

大神說的好有道理,她無法反駁。

“沒有男朋友,沒談過戀愛……”郁卻自言自語,聲音卻足以叫她聽見。

遲芒連忙豎起耳朵,凝神細聽。

“那就沒辦法罰你不準和男朋友打電話,或者說話見面了。”郁卻遺憾地說。

遲芒:“……”

大神,您聽起來好像很期待懲罰措施的實施呢。

“那就換一種。”郁卻漫不經心說,“你犯一次相同的錯,我就請你吃頓飯。”

遲芒本想老老實實點頭,心說不就是請他吃飯嗎?那也不難。

然而腦子秀逗了不過半分鐘,她終于震驚地瞪大眼睛:“什什什什麽???”

錯一次,他請她吃飯?而不是她請他吃飯?

郁卻把筆記本推到一邊,往後靠到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睨着她:“你沒聽錯,你錯一次,我請你吃頓飯。”

“為什麽?”遲芒仍然不敢相信。

她犯錯,結果反而要郁卻承擔後果?而且還是請她吃飯?

這個懲罰也太狠了。

“為什麽?”郁卻重複一遍,呵呵兩聲,“看看你這個反應不就知道了嗎?”

遲芒被怼的再次詞窮。

她反應的确太大了,倒不是不願意和郁卻吃飯,只是不能因為她犯錯就讓他替她承擔過錯啊。

郁卻提出來的這個懲罰措施剛好掐到她七寸,但凡換個人,她都沒這麽大反應,畢竟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像郁卻那樣做冤大頭,可郁卻不一樣,他絕對說到做到的。

倘若她一天錯了三次,郁卻不就得包了她一天的飯?

遲芒驚恐地蜷起手,思維轉了好幾圈,終于沉澱下來,她嚴肅地看着郁卻,沉痛保證道:“大神,你放心,有你這句話,我絕對不會再犯那種低級錯誤的。”

郁卻沒說話,半晌後,才淡淡開口:“好啊,我等你說到做到。”

遲芒的說到做到來得太遲了,第二天她就又犯了兩次相同的錯誤,當天中午郁卻請她吃了頓大餐。

超級大餐。

遲芒默默計算,要是她再多犯幾次錯,會不會就把郁卻吃窮了?

一下午,她戰戰兢兢地做題,好在郁卻給她留下的陰影太大,這次她沒再犯低級錯誤。

臨近晚飯時間,咖啡店店員忽然過來,說店裏正在搞一項活動,連續兩天來本店并且在內坐了兩個小時以上的客人,在未來一個月的周末時間來店裏,可以享受免單服務。

服務員說的信誓旦旦,遲芒信了。

然後服務員拿出來兩只貓耳發箍,一臉忍笑道:“是這樣的,我們小老板說,戴上這對貓耳發箍,下次你們再來店裏我們就能認得,就可以給你們免單了。”

遲芒都準備伸手了,就聽郁卻冷酷無情地打斷:“不要。”

他的神情過于不近人情,服務員只好遺憾地收起來,兩手并在腹前,溫和地說:“既然客人不願意接受這份小禮物,那麽請問可以由我們為您二位拍張照嗎?一來,您二位下次再過來,店裏的工作人員立刻就能認出來,二來,也可以給我們店做個紀念。”

說的客客氣氣有理有據的,而且小姐姐長得也挺好看的,遲芒不好意思拒絕,只是不知道郁卻什麽意見,便眨巴着大眼睛去看郁卻。

郁卻低着眼睫,正在翻看她的數學試卷,動作停下,擡眼看向服務員,又看了看櫃臺那邊,在遲芒探究的目光下,緩緩點了下頭。

服務員随身攜帶相機,小老板吩咐的,她走到二人對面那張桌子,舉着相機準備拍。

遲芒和郁卻坐一塊兒,胳膊中間還留着一條手掌大小的寬度,服務員小姐姐找了會兒角度,從相機後面露出頭,慚愧道:“那個,你們能坐得更近點嗎?這個角度不太好拍照。”

遲芒只好往郁卻旁邊挪了挪。

小姐姐又說:“不要繃着臉嘛,笑一個……哎對,小妹妹,比個剪刀手呗?多可愛……等等,小妹妹你再往你男朋友那邊去一點兒,你們離得太遠了,拍出來的照片不好看。”

遲芒呆滞:“我們不是那種關系。”

小姐姐笑眯眯的:“哈哈哈,我開個玩笑,不要拆穿我嘛,好尴尬哦。”

遲芒:“……”她也好尴尬的,大腿都快碰到郁卻的了。

努力了一會兒,小姐姐始終拍不到滿意的照片,悻悻放棄,她去那邊擺弄相機,讓郁卻和遲芒繼續補課。

遲芒正全神貫注聽着郁卻講簡略版的解題方法,忽而聽見“咔嚓”一聲,猛然擡頭。

小姐姐抱着相機滿意極了:“果然還是抓拍最合适了,你們繼續學習,我工作做完啦,不會再打擾你們了。”

說完便無事一身輕地回去工作崗位。

遲芒撓撓下巴,繼續學習。

郁卻手機震動了一下,他看了沉浸于解題的遲芒,解開手機鎖。

【危玩:[圖片]】

【危玩:送你的屏保,不客氣。】

照片應該就是剛才服務員小姐姐抓拍的,鏡頭裏他們倆低着頭正在講話,四目相對。

【郁卻:謝了。】

【危玩:感謝的話就不必了,不如讓你家小妹妹戴個貓耳發箍?】【郁卻:滾。】

【危玩:哎呀,可惜,小妹妹那麽可愛哦。】【郁卻:你再多說一個字,今天就和LTD的那輛車說再見吧。】【危玩:靠,你什麽時候弄到的那車?】郁卻懶得理他,直接拉黑不見。

回去之後,鄧朝言滿臉真誠地向遲芒道歉,遲芒表示完全不介意,最後又補充說以後還有機會可以補課的。

鄧朝言窒息,鎮定說:“是這樣,芒妹,你看,補課這種事吧,一旦習慣了某個節奏之後再突然改變,不太好,而且卻神給你做的規劃肯定比我好……卻神,要不然以後你給芒妹補課吧?反正你整天閑着沒事幹,正好多出去透透氣。”

郁卻沒說話,遲芒心理陰影極大地直搖頭:“不不不,大神天天那麽忙,哪有時間給我補課?”

“不,他不忙,一點都不忙。”鄧朝言語氣沉重,“他每天都特別閑,閑的天天給人訂外賣。”

遲芒:“???”

鄧朝言搖搖頭:“沒什麽,總之,我最近心疼,腿疼,渾身都疼,我需要獨自療傷,不說了,我出去透透氣,這兩天可憋死我了。”

遲芒依然一臉不解。

郁卻不是說他這兩天都在打籃球比賽麽?怎麽還要出去透透氣?

這個疑問沒有持續多久,第二天去上課,她看見馮羊羊拄着拐棍來上課,從旁人的三言兩語中聽見,原來馮羊羊周五回家路上碰上一點意外,傷了腿,得修養幾天。

這個事實讓她感到雲裏霧裏,如果馮羊羊腿傷了,那他還可以打籃球嗎?如果不可以,鄧朝言為什麽要說他們周末去打比賽了?

寧可戴中午要回家吃飯,遲芒想到郁卻周末因為她犯錯而請她的兩頓大餐,心裏過意不去,主動邀請他吃午飯。

吃飯過程中,她接到表姐周厭語的電話。

“芒芒,東西已經拿到了,今天給你寄過去,把你地址發給我。”

遲芒愣了愣,才想起來她前兩天拜托周厭語給她找個東西,NBA球星的簽名籃球。

先前,鄧朝言不肯收她補課費,她便打聽了一下他喜歡的球星,之後便托周厭語幫個忙——周厭語她男朋友簡直無所不能。

可是現在給她補課的變成了郁卻這尊大神。

“表姐……”遲芒看了眼郁卻,憋了一會兒,起身去外面打電話,“表姐,問你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哦。”

“問。”

“男生是不是都很喜歡籃球呀?”

手機那頭,周厭語沒有直接回答她,揚聲喊了另一個名字:“謝酌,你們男生是不是都喜歡籃球?”

“老許他們更喜歡蒼井空。”被叫做謝酌的男生漫不經心答。

“……滾蛋,我和芒芒打電話呢。”

那頭沉默了下來,也許是周厭語把手機捂住了,過了片刻,她的聲音才重新傳來,聽起來比之前更冷靜。

“冷兵器,□□,球衣,足球,模型,海盜船,手表,打火機……你要送誰?”

“嗯……一位很特別的大神,之前給我補課的同學有點事,所以托了另一位來,但是這位性格有些特別——啊我想起來了!大神喜歡計算機!”

結束通話後,遲芒興沖沖跑回去,拐彎抹角打聽郁卻的愛好。

“大神,鄧朝言以前說,你喜歡計算機呀?”

“嗯。”郁卻給她舀了勺湯,看着她毫無自覺地低頭喝了一口。

“那你有沒有特別喜歡的計算機行業的偶像呢?”遲芒又問。

“圖靈。”郁卻說。

“……”

可是圖靈已經去見上帝了。

“那,除了圖靈,還有其他的嗎?”遲芒堅持不懈。

“查爾斯吧。”郁卻随口說。

遲芒默默低頭喝湯,心想,大神,求你不要為難我這個活人了。

她思考了一晚上,也沒想到應該送郁卻什麽禮物。

遲芒為此又去咨詢了一位認識不久但意外合緣的鐘涼意,鐘涼意回答得很簡單。

“既然覺得為難,那就不要讓人家給你補課了啊,你可以花錢請其他的家教,錢貨兩清,誰也不欠誰,不是很好嗎?”

遲芒茅塞頓開。

鐘涼意太聰明了,她之前怎麽就沒想到呢?

于是她就委婉地同郁卻說,因為她周末要回家,她父母打算替她請家教,她周末得在家裏學習。

郁卻倒是沒什麽意見,連續幾天沒去上課,不知道宅在家裏幹什麽。

為表愧疚,遲芒承包了郁卻一個禮拜的早中午三頓飯,為此,她特地學習了八十種早餐和夜宵的做法,郁卻不去上課那天,她就做好早飯給他送過去,他去上課,她就屁颠颠跟在他身後付錢…

搞得郁卻好像被她包養了似的。

好在,周末一到她就要回家了,遲爸遲媽打電話告訴她家教已經聯系好了,對方成績特別好,就是家裏有點窮,所以平時都是一邊學習一邊打工,前段時間還總是厚臉皮蹭同學的飯,十分令人心疼。

遲芒也很心疼這樣愛學習的好家教,提前準備了很多吃的喝的,這樣家教就不用蹭同學的吃喝了,多餘的還可以帶回去當宵夜。

她滿心期待地等着新家教上門,周六一大早起床,聽見門鈴聲就滿懷感恩的心情打開了門。

然而在看清門外站着的人那一瞬間,她宛如被一道天雷從頭劈到腳,整個人都糊了。

門外站着的可不就是他的新家教麽。

蹭同學的飯,一邊打工一邊學習,成績全校第一,令人心疼的新家教。

郁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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