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郁卻，我

遲芒是被樓上巨大的裝修聲吵醒的。

咚， 咚， 咚。

咚咚， 咚咚，咚咚。

遲芒緊皺起眉，随手從被子外面撈了個毛絨絨的東西往臉上蓋。

“喵！”斯坦掙紮着想翻身。

遲芒一掀被子， 将斯坦塞進被窩，然後把臉埋進斯坦幹淨軟乎的白毛裏， 長長地、疲憊地嘆了口氣。

裝修什麽的， 真的讓人很心累啊。

忽然想到什麽， 遲芒匆匆坐起身，從床頭櫃上拿過手機——手機還在充電， 已經滿了——給郁卻發了條微信。

【遲芒：醒了嗎？】

那頭回複得很快。

【郁卻：沒有。】

【遲芒：？？？】

【郁卻：我還在做夢。】

【遲芒：做什麽夢？】

【郁卻：把樓上人扔下去的夢。】

【遲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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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睡神，看來她一醒就聯系他的做法果然是正确的。

樓上的裝修機器又開始嗡鳴作響，錘子和牆壁的撞擊聲摻在其中，沉重而擾人。

遲芒看了眼窗外， 她昨晚睡覺之前就把窗簾拉上了，窗簾是淺色的，很容易看見陽光。

看情形，今天天氣挺好的。

【遲芒：既然醒了， 咱們一起去寵物店給斯坦修個毛吧？斯坦身上的毛長長了好多呢。】發完微信， 她将斯坦抱進懷裏狠狠揉了揉，惹來斯坦憤怒的喵嗚， 遲芒反而更得寸進尺，揪着斯坦長長的白毛就逗它。

“斯坦， 你聽過有句話叫——自己一身白毛，說別人是妖怪嗎？”

斯坦舔了舔爪子，聽不懂，也不需要聽懂。

遲芒戳戳它濕漉漉的鼻子，又低下頭，額頭抵着斯坦的額頭用力蹭了蹭，又軟又熱乎。

這世界上怎麽會有貓咪這麽可愛的生物呢？

放在斯坦尾巴上的手機震動起來，是郁卻的回複。

【郁卻：幹脆剃光了，省事。】

遲芒：“……”

她心疼地摸了摸斯坦的腦袋，信誓旦旦地保證：“我絕對會保護你的，一定不會讓你禿的。”

斯坦眨巴眨巴眼，伸出舌頭舔了舔她手心，讨好地想要蹭早飯吃。

城郊的寵物店老板和員工最近似乎有事，一直沒有開門，遲芒就和郁卻一塊兒去了市中心的寵物店。

地鐵上，遲芒聽見隔壁兩位中年大姐在讨論早飯吃了什麽，幾分鐘沒到，她們的話題就從不豐盛的早飯一下子跳躍到了自家女兒的結婚事情上。

“說什麽不婚主義者，女孩子怎麽能不嫁人呢？早晚都是要嫁人的。”

“都二十幾歲了還沒談過戀愛，再過幾年可怎麽嫁人？”

“安排了幾場相親，不是嫌棄這個年齡大就是嫌棄那個禿頭！”

“……禿頭啊？你怎麽給你閨女介紹個禿頭的？”

“禿頭怎麽了？現在的男人哪個老了不會禿頭？”

“我家那口子就沒禿，這禿頭也是看人的吧。”

“唉，我家的就不一樣了，半夜那個腦袋都能晃得我睡不着覺。”

“那你還給你閨女介紹禿頭的？”

“……說得對啊？”

遲芒離她們近，将她們毫不遮掩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聽清楚倒沒什麽，重點是她看見那兩位大姐右手十二點方向——就坐着一位半禿的男人。

聽見她們發自肺腑的感慨，禿頭男人默默摸了摸锃亮的腦袋，幸好他早有準備，提前在包裏放了頂帽子。

男人憂傷地把帽子戴上。

這一切盡入遲芒眼底。

兩位大姐還沒有察覺，遲芒感覺那位禿頭男人腦袋後面的憂郁都能擠出水了。

遲芒于心不忍地側過腦袋，将額頭輕輕抵在郁卻肩頭上，咬着嘴唇生生壓抑住到了嗓子的笑聲。

不能笑，絕對不能笑，太不禮貌了。

但越憋她就越忍不住，娃娃臉微微泛紅，嬌弱的身體開始笑得發抖。

郁卻伸手攬過她腦袋，手掌兜住她後腦勺，指腹貼着她溫熱的發根，摩挲着她頭發絲。

遲芒等于是整張臉都埋進他半邊肩裏，從外人的角度看過去，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大受什麽打擊而痛苦呢。

郁卻忽略周圍詭異的目光，低頭湊到遲芒耳邊，低聲說話。

“笑點這麽低？”

他聲音放的低，嘴唇離她耳朵也近，呼出的氣息悉數灑到她耳畔，熱熱的。

遲芒這才察覺到有些不妥，他們還在地鐵上，公共場合不好太過分。

于是她咳了聲，推了推他，沒推動。

郁卻的姿态看起來輕松随意，但兜着她後腦勺手卻十分用力，總之就是不讓她起來。

遲芒：“你……能不能先松開我？”

郁卻：“不能。”

遲芒：“好多人看着呢。”

郁卻在她耳邊緩聲說：“他們都在看那位戴帽子的中年男人。”

遲芒：“……”

好心疼那位禿了頭的叔叔啊。

郁卻身上的味道很好聞，有時候聞得多了，她甚至有一點點的倦，就是那種能讓人安安心心待在他身邊、甚至願意就地睡一覺的味道。

她和郁卻含蓄說過這個話題，郁卻當時說了句很讓人無語的話：“安眠香？”

後來遲芒想了想，覺得他總結的也不是沒有道理，說不定還是古代皇帝專用的入眠香。

此時此刻，遲芒鼻尖緊緊貼着他的肩膀附近的那塊鎖骨上，她得感慨郁卻沒有穿低領衣服的習慣，否則她都不知道這會兒還能不能這麽老實地靠在他身上了。

她想着想着，不知道為什麽就笑了一聲，微溫的氣息穿過薄薄一層布料，拂到他衣服下面的皮膚上，加速了血液的沸騰。

郁卻眸底的色彩緩緩加深…

“……唉，看看人家年輕人，年輕就談戀愛，多好。”

“早知道，當初我就不該攔着自家丫頭早戀。”

遲芒聽了個滿臉通紅，這下子更不願意再趴在郁卻肩膀上了。

郁卻沒有再攔着她。

從寵物店出來，遲芒摸着斯坦仍然毛絨絨的皮毛，很是滿足。

雖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把斯坦還給安思姐和郁大哥，但是養一天是一天，更何況，她也快高三了，高三也就沒時間再花時間養寵物了。

郁卻從她懷裏捏着斯坦脖子将斯坦提了起來。

一如既往的簡單粗暴，以至于斯坦面對他從來沒有過好臉色。

“喵！”斯坦不高興地撓他。

郁卻絲毫不将它的掙紮放在心上，偏頭對遲芒淡聲說：“斯坦身上還有一些沒弄幹淨的碎毛發。”

遲芒眨眨眼。

他是怕斯坦身上的碎毛沾到她身上嗎？

“而且，”郁卻低頭看着斯坦，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嫌棄，“這家夥平時被你喂得太好了，都胖了一大圈。”

。

遲芒看了看還在奮鬥的斯坦，默了默。

難怪路上覺得手有點酸呢，原來斯坦真的胖了不少！！！

郁卻垂着眼皮，難得沉靜地摸了下斯坦腦袋，遲芒以為他終于對小動物産生了愛情，下一秒就聽見郁卻冷酷無情的聲音。

“這麽肥的貓，應該能賣個好價錢。”

遲芒：“……”

你一個手握數張黑卡的有錢人還在乎賣一只胖貓的錢嗎？！

遲芒可憐斯坦，路上給它喂了不少小零嘴，斯坦吃得撐了，甚至都願意老老實實躺在郁卻這個仇家的懷裏打呼嚕。

半路上，遲芒去扔垃圾，扔完回來，一轉頭，忽然看見郁卻微垂着頭，面對斯坦時一貫的嫌棄和冷漠在這一刻終于漸漸融化，側臉輪廓都像是軟化了，眼底蕩着一層罕見的溫和。

遲芒在原地站了會兒，靜靜地望着他，片刻後才無奈地搖搖頭。

郁卻這人啊，就是個悶騷，雖然偶爾也會明騷一下，但大多時候還是挺別扭的。

這麽別扭的郁卻，當初是如何對她說出喜歡她的呢？

還不是拐彎抹角用了一個“也”字，一開始都沒有直接說他喜歡她，非得到最後才不得已承認。

遲芒走過去，拉了拉他袖子，郁卻眼中的溫度一瞬間褪去，接着轉化成面對遲芒時所獨有的柔軟。

“怎麽了？”他問。

遲芒踮起腳，兩人只隔着一只吃飽喝足并且不明所以的斯坦。

郁卻仿佛突然感覺到了什麽，倏地垂下眼，盯着她的眼睛。

遲芒被他看得有一瞬間想要退縮，最終還是很努力地克服了退縮心理。

她擡起胳膊，用力抱了抱他，斯坦從兩人身體中間疑惑地喵了聲，爪子扒拉住遲芒衣領，下半邊身體還在郁卻懷裏。

遲芒以擁抱郁卻的姿勢，尴尬地僵在了原地。

路邊人不算少，他們倆的面容又極為出色，許多人都在偷偷打量着他們。

有人在心裏暗暗期待過他們會是兄妹關系，此時親眼看見小姑娘宣示主權似的伸手抱住那個抱着貓的男孩子，一個個都心碎得不行。

遲芒和斯坦無聲對峙了幾秒鐘，斯坦落敗，委屈巴巴地縮回郁卻懷裏。

男孩子的懷抱根本就沒有女孩子的舒服！

斯坦難得這麽老實，遲芒嘴角不由抿出一絲笑，一擡頭，驀地撞進郁卻深深的眼底。

“你，剛才抱我了？”郁卻輕聲問。

遲芒反問：“我不可以抱你嗎？”

郁卻停頓了一下，嘴角緩緩勾起，迎着暖而不燙的陽光，他的面部表情都生動了許多。

“只是沒想到，你這麽快就願意主動親近我而已。”他平靜地說。

然而這句普通的話卻叫遲芒愣住了。

遲芒神思空了一瞬間，緩緩收起笑。

他們确定關系後她确實并不如何主動親近他，大多時候都是他主動，主動去她家，主動将她的手攥進手裏，主動把她帶去他家，主動地、不動聲色地一點點拉近他們之間尚且生澀的距離——他不主動靠近的話，她似乎就一直待在原地保持着令人讨厭的矜持。

如此看來，那倒一點也不像是對待男朋友的态度，反而更像是礙于他這個人而勉強自己接受他。

可是她并沒有那麽想。

老實說，她這些天仍舊沉浸在夢幻般的思維裏，總覺得郁卻成了她男朋友這件事有些不可思議，倒不是自卑地認為自己配不上郁卻，只是覺得有點奇怪。

以前，她以為自己會和很多高中生一樣，乖乖地上高中，乖乖地高考，再乖乖地上大學。

在她的人生計劃裏，她真的沒有想過自己會這麽早談戀愛，當然，她也沒深謀遠慮到計劃到未來談戀愛的那一步。

或許只是對于談戀愛并不是很感興趣，比起戀愛，她更喜歡看看小說玩玩普通的游戲，又或許，真的只是緣分還沒有到。

可是如今，緣分到了，她遇見郁卻了啊。

人行道上行人來來去去，有老年人蹒跚地牽着狗繩來遛狗，也有小孩背着書包從補習班放學回來，更有小情侶手牽手甜膩地低聲耳語。

“郁卻。”。

沉默的短暫時間裏，遲芒想通許多，她不常叫他的名字，但只要叫了他名字，就必然有什麽重要的話想說。

郁卻輕揚眼尾：“嗯？”

遲芒看了他幾秒鐘，突然又像是洩了氣的氣球似的沒了聲響。

郁卻在心裏嘆息一聲，斂起稍稍炙熱的眸光，長長的睫毛垂下，遮掩去眸底一閃而過的躁動。

然而就在他卸去一切防備時——

“我喜歡你。”遲芒突兀地出了聲兒。

郁卻猝不及防地擡眼，遲芒漲紅着臉，目光卻沒有分毫動搖，一字一頓，重音強調：“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