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大結局(上)
南湖路是一條不算商業街的商業街, 說繁華比不上市中心, 說不繁華又有點對不起它的建設規模。
總而言之, 南湖路的位置放在整個A市都挺不尴不尬的。
南湖路盡頭是一家墓地,墓地外面立着一家公祠,裏面供着無數靈魂的牌位, 包括鐘涼意的外婆。
鐘涼意從母親所在的精神病院出來後,就打算去南湖路盡頭的公祠祭拜外婆。
她從記事起就沒見過外婆, 但母親和小時候的她說過, 外婆是個溫柔勇敢的女人, 只是她去得太早,鐘涼意還沒有出生, 她就已經走了。
除此之外,母親再也沒有提過關于外婆其他的任何事,就連外婆是如何溫柔勇敢,母親也從不提起。
鐘涼意對外婆僅有的印象, 也僅僅停留在表面的“溫柔”和“勇敢”上,她想象不出外婆的溫柔和勇敢是怎樣的,于是就不敢擅自給外婆的溫柔勇敢下定義。
母親今天的病情似乎好多了,臉上也露出了溫暖的笑容, 眼睛甚至帶着幾分神采。
母親昨晚做夢了, 夢到外婆,醒來之後就好多了, 甚至讓鐘涼意去公祠祭拜外婆。
然後,打開外婆的骨灰盒, 從裏面拿一樣東西。
鐘涼意祭拜完外婆,走出大門,在公祠外面碰見了遲芒和寧可戴。
遲芒遠遠瞧見她,笑着揮了揮手。
鐘涼意走近,和她們打了個招呼。
遲芒說她們今天是過來看一位朋友拍戲,拍戲地點就在這片兒的公墓,她們剛從裏面出來,正準備找個地方乘涼。
鐘涼意說她來祭拜外婆。
三人正好順路,就一起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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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的甜品店,”寧可戴指了指前面,提議,“好像人不多,我們去那吧?”
遲芒沒意見,鐘涼意接下來也沒什麽事,順便就和她們一同過去了。
遲芒進門時突然停下,往後看了一眼。
寧可戴問她:“怎麽啦?”
遲芒有點猶豫:“好像有人在看我們?”
寧可戴一臉懵逼,也跟着往後看了一圈,大街上都是人,沒發現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遲芒拍了拍她肩膀:“錯覺吧。”
第一次是錯覺,第二次卻不一定。
遲芒和鐘涼意去櫃臺拿飲料時,再次感覺到了那股不懷好意的目光。
幾乎是第一時間,她迅速扭過頭,目光在窗外的人群裏逡巡了一番,對上一雙有些蒼老的眼睛。
遲芒愣了愣。
對方是個五六十歲的老人家,衣着随意,微微佝偻着背,目光渾濁。
在發現遲芒看見自己時,他并沒有任何危險的舉動,黃濁眼睛無神地動了動,目光緩緩下移,落到遲芒和鐘涼意手裏拿着的兩杯飲料上,舔了舔幹裂的嘴唇。
是想喝飲料嗎?遲芒狐疑地想。
鐘涼意也發現了,她自然地走過去,把飲料遞給了那個人,那人低着頭接過,佝偻着脊背轉身走進街道的人群裏。
“我應該算是認識那個人吧。”鐘涼意笑着說,“他平時就睡在我家附近的公園裏,應該是個流浪漢。”
“他……看起來有點奇怪。”
遲芒咬着吸管,說不上來看見那個人時從心裏湧出來的是什麽感覺,總覺得鐘涼意說的應該不太對。
“看起來是挺奇怪的。”鐘涼意不甚在意,“我一開始也這麽覺得,但他一直沒對我做過什麽,就喜歡跟着我,可能是因為我經常給他面包和水吧。”
“你經常給他東西吃嗎?”
“看見就給啦,他也沒對我做過什麽,暑假我回家的時候他還幫我拎過重的東西。”鐘涼意說,“應該不是壞人吧。”
要是壞人,肯定早就對她不利了。
遲芒也不好對此說些什麽,只是又扭頭往門外看了兩眼。
那人已經不見了,也或許是找了個地方暗中觀察。
遲芒回憶着那人的眼睛,心頭浮現一絲絲疑惑。
那人的眼睛看起來有些眼熟。
後來無意之間,遲芒注意到了鐘涼意的眼睛,她一怔。
鐘涼意的眼睛和剛才那個人很像。
鐘涼意不打算在外面多待,沒多久就先回去了。
她離開有一會兒,寧可戴才從她剛才坐過的地方拿起一把有點舊的鑰匙。
“鑰匙?”寧可戴疑惑,“是鐘涼意掉的嗎?”
遲芒給鐘涼意打電話确認了一下,的确是她掉的,鐘涼意本打算回來拿,遲芒說不用特地回來了,她們給她送過去就好,反正她和寧可戴下午也沒什麽事,等奧娜拍戲也不知道要等多久。
鐘涼意給她發了地址,還沒出南湖路,遲芒和寧可戴就為了方便而打車過去。
郁卻給遲芒打電話時,她還在甜品店裏喝冷飲吃甜點。
刑偵局這邊正在處理一件案子,前兩年,某個犯罪嫌疑人從國內倉惶逃到國外,最近又從國外偷偷回到國內,他在暗網上和別人做了最後一樁交易,被警方監視到,加密軟件叫郁卻破譯了出來。
最後的交易地點就在南湖路。
郁卻是關心則亂,看見南湖路三個字就下意識想到遲芒在那裏。
南湖路那麽大,遲芒不一定有危險,況且犯罪嫌疑人也并沒有殺人的前科,只做過各種危險物品的交易。
郁卻沖動了。
幸好郁暖反應快,一把拉住他,弄清楚後有點哭笑不得。
打電話給遲芒确定應該沒問題後,郁卻才重新坐回電腦前,繼續往下破譯,加密軟件裏他能看見交易地點,但是時間還沒有破譯出來。
他敲下最後一個回車鍵,直接伸手撈起擱在桌上的手機,想都沒想就撥出遲芒的號碼。
他問她現在在哪兒,他去接她。
遲芒在手機那頭支支吾吾了兩句,人聲嘈雜,隐約有人匆忙大喊“筆錄,記筆錄”。
郁卻眉心一跳,沉下聲,耐心地重複:“你在哪兒?”
遲芒傻傻地看着面前可敬可親的警察叔叔們,實在說不出來“我在警察局”這五個字。
“我、我在逛街呢。”她心虛地說。
郁卻還沒懷疑她,那邊就有警察小哥哥百忙之中抽空奇怪地看她一眼,嚴肅糾正:“胡說什麽呢?把警察局當成你們逛街的地方了嗎?”
遲芒:“……”
她沒捂住手機,叫郁卻聽了個一清二楚。
“那什麽,”遲芒硬着頭皮,把手機放到耳邊,小心翼翼說,“我要是說我在奧娜拍攝現場,你聽見的都是拍戲的臺詞,你信嗎?”
。
信才有鬼。
郁卻兩分鐘後在樓下見到了遲芒。
刑偵局和遲芒待着的警察局就隔了兩層樓。
遲芒沒想到他來得那麽快,看見他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多看了他幾眼,小聲咕哝。
“該不會是雙胞胎吧?”
直到郁卻把手按到她腦袋上,用力往下壓了壓,頭皮上的觸感熟悉且充滿壓迫,她才終于察覺到他就是本人無誤。
遲芒:“!!!”
他是長了翅膀了還是練了無影腿,?為什麽一眨眼就出現了?
她的震驚尚未褪去,就見郁卻身後走出來一個人,是個穿白大褂的女人,短發,發梢微卷,染成了酒紅色,很漂亮。
“這就是我弟妹?”女人盯着遲芒探究了一會兒,冷不丁冒出那麽一句話。
遲芒:“?”
。
女人沖她伸出一只手,手指很白很幹淨,她笑眯眯地說:“你好,我是郁暖,郁卻的二姐,聽說你很久了,一直想見你,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見到你。”
遲芒一下子彈了起來:“你你你你好!”
郁暖樂不可支。
遲芒撓撓耳垂,眼神飄忽。
她有點尴尬,還有些懊惱。
居然在這種地方見到郁卻家裏的人,也不知道會留下什麽印象,郁暖會不會以為她是個不良少女?
郁卻用食指點了點她額頭,遲芒委屈巴巴地瞅着他,他動作一頓,手指的勢頭一緩,改為安撫地替她順順額前的柔軟碎發。
“十五年前,林有宗因為家暴打死自己老婆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前幾年剛出來,聽說他一出來就在找他唯一的女兒,他女兒叫林琳。”
“林琳十五年前就結婚了,有一個女兒和兒子,但是前兩年離婚了,兒子給她丈夫,女兒跟自己,林琳女兒叫鐘涼意。”
“一年多前,林琳突然拿出一份精神病鑒定報告,自己主動進了精神病院,但是半年多前,林琳所在的病房曾被人硬闖過,差點發生事故。”
“根據鐘涼意所說,林有宗就是這半年來一直在她家附近徘徊的男人。”
“也就是說,林有宗是鐘涼意的外公。”
“林有宗交代了,十五年前他是失手打死的他老婆,因為他老婆偷偷給林琳攢了一筆嫁妝,聽說嫁妝裏有個傳家寶,被他老婆鎖在了保險櫃裏。林有宗那段時間正好賭了一屁股債,急着要錢,他老婆死活不肯把女兒的嫁妝拿出來,于是他借着酒意失手打死了他老婆。”
“但實際上林有宗有家暴的記錄,處理的警察都只是口頭教育,林琳從小被林有宗打,長大後才借着上大學逃離他們家。”
“林有宗刑滿釋放出來後身無分文,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他老婆死前留下的傳家寶上,他去精神病院找過女兒林琳,發現對方瘋了,于是就轉移目标,時時刻刻盯着鐘涼意,想從鐘涼意身上找到線索。”
“鐘涼意從她外婆骨灰盒裏拿出來的鑰匙就是用來開那個保險櫃的,傳家寶就在保險櫃裏,林琳沒動過。”
“鐘涼意把鑰匙丢在了甜品店,被遲芒拿到,林有宗想搶鑰匙,趁着遲芒和鐘涼意碰面的時候動手,結果……”
“他反而被遲芒揍進了警察局,好厲害一高中生。”
“然後就是現在這個情況!報告完畢!”
簡單概括情況的小警察立正稍息,嚴肅地看着郁暖,等待吩咐。
郁暖聽完,摸摸下巴,喃喃自語:“我這個弟弟上輩子是拯救過世界嗎,居然能找到這個珍惜種類型的女朋友。”
她擺擺手,示意她知道了,轉頭就給風長菱打電話炫耀說她見到了郁卻女朋友。
回到家後,遲芒第一時間去洗澡換衣服,今天發生的事她不敢讓爸媽知道。
雖然打架過程聽起來挺簡單的,但其實當時她差點就被林有宗反抓住,畢竟她的力氣遠遠比不上成年男人的。
最後是鐘涼意和寧可戴顫着手從路邊撿一個東西就砸一個東西,亂了林有宗的節奏,她才能緊巴巴地把他摁地上。
上臂內側還有林有宗掐出來的痕跡,都開始發青了,有點疼。
遲芒沒敢告訴郁卻她胳膊上的傷,慶幸今天穿了防曬衣遮住了淤痕。
郁卻之前聽見警察說她和林有宗争鬥的時候,臉色難看得都快能炸平整個城市了,要是他知道她胳膊上的傷,還不得原地核/彈爆炸。
遲芒想了想,偷偷從客廳翻出藥箱子,把半袖撩到最上面,擡着胳膊,準備抹點藥。
過了會兒,她胳膊酸,停下甩了甩,無意之間擡頭往陽臺瞥了眼。
“啪嗒”一聲,藥盒子掉到地上,遲芒驚悚地往後退了一步,一屁股跌到床上。
郁卻不知何時翻下了樓,就站在她卧室的陽臺外面,隔着一扇落地窗,面無表情地盯着她,也不曉得究竟盯了多久。
男生身形颀長,又瘦又高,周身籠着一層若隐若現的冰晶色冷廓,陽光落在他身後,卻半點也沒将他周身的冰渣子融化掉。
陽臺落地窗根本就沒上鎖,郁卻輕輕一拉門就開了。
他帶着一身寒氣慢慢走進來,眼睛眨也不眨,死死盯着遲芒。
遲芒:“……”
腿為什麽在抖啊?你聽話點不要抖了!你再抖下去我跑都來不及了!
郁卻走近,靜靜地在床前站定,一言不發。
遲芒摳摳手指頭,跟着沉默了很久,而後慫不啦叽地一低頭,伸手抱住他的腰,腦袋撒嬌似的往他懷裏拱了拱。
“哎呀好疼啊,好疼啊,疼得不想聽別人說話。”她聰明機智地選擇主動承認。
反正就是不能藏着掖着,郁卻都發現了,她再假裝什麽事都沒有,他肯定更生氣。
撒嬌裝柔弱這個法子效果還是很不錯的,至少郁卻短時間內竟然沒有教訓她。
遲芒斟酌着再說點什麽才能把受傷的話題混過去,肩膀突然被他用力攬住,力氣很大,幾乎要揉碎她肩骨。
遲芒愣了一下,聽見他原本平緩的呼吸慢慢變得急促起來,她坐在床沿邊,屈起的雙腿微微顫抖。
不對,顫抖的不是她,是郁卻。
他竟然在顫抖?
郁卻居然在發抖?
遲芒不敢再多動或者多說,連呼吸都小心翼翼放輕了許多,生怕驚動到他,細細的胳膊緊緊圈着他的腰,将手放到他背上,試探性地拍了一下。
——你不要怕呀,我現在就在這兒呢。
從頭到尾,郁卻一個字都沒有說。
“芒芒,你回來了沒有?”客廳忽然傳來遲媽的聲音,“我買了西瓜,快出來吃西瓜!”
遲芒不敢出聲,僵着身體縮在郁卻懷裏,心跳越來越激烈。
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遲媽對屋內的情況毫無所覺:“芒芒?沒回來嗎?”
聽聲音似乎下一秒就要開門進來,遲芒心驚肉跳,不得不幹澀地趕緊開口:“媽,我在,我在換衣服!你別進來!”
“哦,那你換完趕緊出來。”
腳步聲越來越遠。
聽不見聲音後,遲芒才猶猶豫豫地松開郁卻,垂着腦袋主動認錯,讷讷說:“對不起,我下次不敢了。”
郁卻沒說話。
“你不要生氣了……我胳膊真的好疼。”說到最後,尾音帶着幾分委屈,顫巍巍的,“你一生氣,我就更疼了。”
“我……沒生你的氣。”郁卻終于開口,喉間幹澀,嗓音低啞,尾音落在她頭發上,又被漠然地揉進空氣裏。
遲芒才不信。
“我沒生你氣。”郁卻重複,說了第一句話後嗓音就好多了,只是依然少不了他天生的那份冷質感,聽着倒有幾分生硬。
遲芒點頭:“好吧,你沒生氣。”
郁卻盯着她的眼睛,唇角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遲芒乖乖地等他接下來的話。
門外再次傳來遲媽狐疑的聲音:“芒芒你在和誰說話?我怎麽聽你房間裏好像有人?”
門外的腳步聲又接近了。
她沒反鎖門!
遲芒吓得立刻蹦起來,三步并兩步沖過去,一把摁住門把,匆忙說:“沒有,我在聽廣播劇,媽,你別進來,我還沒換完衣服!”
她說話時是對着門板的,沒注意到郁卻的走近。
遲媽:“廣播劇?聽的什麽廣播劇?我也想聽聽。”
遲芒:“……媽,你最好還是不要聽,不适合你的。”
“你說說看,我才知道合不合适啊。”遲媽堅持。
遲芒有點頭疼,摁着門把,不肯松手。
她正愁着要怎麽把她媽騙走,身後倏地覆上一層熱度。
她渾身一僵。
郁卻越過她手臂摁住門把,反扣上門,另一只手抓着她下巴,将她腦袋轉過來,低頭,毫不猶豫地咬住她嘴唇。
遲芒猝不及防悶哼一聲,鼻息瞬間變得又熱又亂,腦袋都要炸了。
她親媽就在一門之隔的外面!
遲媽等不到遲芒的回答,試圖扭開門,沒扭開:“嘿,不說就不說,下次我聽見好聽的廣播劇也不告訴你!”
抱怨着抱怨着就走遠了。
遲芒一口氣憋在胸口,終于放心地緩緩滑了下去。
她擡起眼,對上郁卻微微泛紅的眼睛,狠狠一怔。
趁她分神一瞬間,郁卻兇殘地侵入進去。
遲芒呼吸一滞,有點難受,這個姿勢讓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腦海裏這個想法一閃而過,郁卻就騰出手将她調了個面,面向他。
期間,他的氣息依舊在與她交纏。
遲芒伸出手拉住他衣擺,手指順着衣擺一點一點往上爬,攀上他肩膀,試圖找個時機給自己留下一口喘氣的機會。
“我沒生你的氣。”
郁卻停下後,在她唇邊啞聲說。
這是他第三次這麽說了,從進來開始,他就說了三句話,而這三句話都是同一句。
事不過三,重複三次的話語,遲芒不得不信。
“那你……”
她沒說完,郁卻略顯粗暴地擡起她受傷的那條胳膊,舉過她頭頂,壓在門板上,偏過頭,在她上了藥的青色淤痕上重重一吻。
濃重的藥味毫不留情竄進他嗅覺系統裏,瘋狂掠奪他的理智,舌尖有一點點的苦澀。
遲芒羞恥地紅了臉,胳膊上的刺痛感在他灼熱的氣息之下并不是很清晰。
郁卻收攏手指,攥疼了她,嗓音啞得像是好幾天沒睡覺。
“我氣的是我自己,沒有和你一起去,也沒有第一時間趕過去。”
明明他一開始是有機會過去的,明明他再快一點就能及時趕到她身邊。
可是他沒有去…
“我沒有去,芒芒,我沒有過去。”他用額頭抵着她青色傷痕,幾乎是陷入了某種不該有的驚恐情緒裏。
壓抑了一下午的恐懼終于在這一刻悉數爆發。
作者有話要說:
捉了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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