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原罪之石4

久久地，殿中靜得似要聽見呼吸的聲音，靈筠站在屏風後面，大氣都不敢喘。盡管殿中的其他兩人根本不可能看得到她，或者是聽到她的聲音，但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要躲避。她的心中還是有難以抑制的怯意，去直面她的母親。

“顏靈，你在說什麽，我聽不大懂！”

“因為我感到我的氣數将盡了！如果我真的是天定的最後一個神，那第二劫，就在眼前了。”

“不可能，怎麽可能，你不能，你——”池暝依舊不願意相信自己聽到的一切。他抓住了靈筠的右臂，有些失了理智地用着力，只是這些痛感對于顏靈而言，真的都不算什麽了。

她看着池暝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皺了皺眉，池暝這才後知後覺地送開了一些力度。

“池暝，我忘了跟你說了，其實我與朔歸有了一個孩子。”

池暝：“……”

顏靈的眼簾微阖，又繼續說道：“我把她放入了萬妖湖中。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我甚至都不能親自用母體養育她。如果将來有機會的話，我希望你幫我測一下她的根骨和三魂六魄，如果真的沒有神骨和神念，那神族，就真的沒落了。而神骨，神念，一旦回歸天地，那便證明，第三劫真的要來了。”

“萬妖湖？為什麽是那裏？”

“因為我一時之間只能找到這一個合适的地方了。”

池暝低下了頭，神色暗淡下來，“我答應你。”

“我不知道這中間會隔多久的時間，所以就麻煩你一定要在那孩子在萬妖湖中成形之初就去探測，才能做好大戰的準備。到時候，若能盡力阻止更多的人參戰最好，阻止不了的話，我只希望，冥界能自我保全，盡量縮小大戰的規模。”

只是顏靈她卻沒有想到過，第三劫的仙魔妖三界大戰會來得那麽錯不及防，而她的女兒，又偏偏在萬靈湖中被養育了幾萬年才出世。

天意弄人，一切都與開始的設想和預期背道而馳。

“我聽你的！”

“顏靈，我，我是說如果，如果你不是最後一個神，你還能進入輪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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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暝的神色十分的悲傷，他甚至是強忍着心中的痛意，才說出了這一番話。

顏靈笑道：“輪回？輪回真的是一種奢求啊，我真的沒有想過。怎麽，你想要渡我嗎？池暝，你的輪回之力，從來都不該用在沒有意義的人和事情之上。”

“對我而言，你從來都不是沒有意義的人。我攔不住你一心求死，但你同時也阻止不了我。”

池暝道，嘴角浮起了一抹諷刺的笑。

顏靈站起了身，兩人離得極近，她的目光中添了幾分冷意。

“池暝，人生在世，各安天命，你的輪回之力，救不了我。縱使我能重活一世，我也永遠給不了你你想要的！”

池暝的臉色臉色發白，嘴唇甚至都在微微地顫抖。

但此時的他，好歹也是年輕俊郎的模樣啊！靈筠透過接近透明的屏風看着他，又想起之前那個形如枯骨的憔悴男子……

輪回之力，耗的就是他的體力和靈力吧，縱使有他有不死之力，既能渡別人，又能渡自己，但這又如何，最終似一具枯骨一般活着，生不如死，強靠一口氣活着，以及一個信念支撐着，他在知道了顏靈後嗣真的沒有神念和神骨之後，當時該是何等的絕望啊！

顏靈當年交代他的，他用幾萬年的時間才完成，卻只得到了一場空！

那一句“六魄缺一，神骨不全”，大概已經徹底印入他的靈魂和一身枯骨之中了！永生永世都再也抹不掉！

那男子又道：“顏靈，你的性子依舊是那麽的獨立脫俗，任誰也奈何不了你的意見和想法。”

顏靈淡淡地道：“不愛就是不愛，你還想讓我說什麽！”

“那你對朔歸呢？你不是也不愛他嗎？那你為什麽肯給他機會，卻，不肯給我呢？”

他這一句話，大概是正好刺中了顏靈心中最痛的那一處傷疤，本就舊傷未愈的一顆心，再次變得鮮血淋漓！

她只是看着池暝，沒有再說一句話。

“顏靈，你怎麽了！”

一陣眩暈襲來，顏靈便再也支撐不住了，在池暝的眼前，身子倒了下去……

靈筠的眼前突然一黑，眼前的場景便徹底消失了。

記憶的主人昏迷了，哪裏還會有這一段記憶的延續？

整個世界都在黑暗中沉浸了好久。靈筠已經放棄了主動探索接下來的記憶場景的動力，她的心好累，只想睡去……

她再睜開眼時，眼前的場景如同幻影，在面前浮現。

一個白衣女子坐在山間的一塊兒石頭上，長發及腰，身形纖細，極具風姿。

一青一紅兩個少年分別立在她的身邊，紅衣的那個少年活潑的很，拉着女子的手，使勁地搖晃着。

“顏靈，東海宴會，肯定非常熱鬧，我們長這麽大，都沒吃過宴席呢！你就帶我們去看看，好不好嘛！顏靈，你那麽好，怎麽舍得拒絕我們呢！”

而青衣的男孩兒只是安安靜靜地站着，看着自己的弟弟撒着嬌，他不說話，但是眼睛卻是極亮的。

顏靈扭過頭來看着青衣的少年，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頭，“你也想去嗎？”

少年點了點頭，溫柔地對顏靈笑着。

“唉！小重，你也要活潑一點才好，你看你弟弟他，闾丘，放開我的手，都麻了！”

“你帶我們倆去，我就放開，不然就不放，真的！”

顏靈瞪了他一眼，不費多大力就把自己的右手“拯救了”出來，闾丘震驚得眼都睜大了，有些發紅。

“我帶你們去就是了，但是闾丘，你都多大的人了，非得讓我教訓你！你要給我乖乖的，若是再敢做出什麽過分的事情來，以後你就別想再讓我理你了！”

“好好好！聽您的！”闾丘随即笑開了花。

靈筠眼前的場景随即就發生了變化，這次的場景是在一個山崖邊發生的。山谷中魔氣缭繞，紫光沖天。

“闾丘，你真的要回魔界嗎？今日你一旦離開，将來種種，我便不再庇護你半分！”

當初的少年已經是個成年男人的模樣了，他恣意張揚地憧憬着魔界等着他的未知的殺戮和征服，不再有半分對眼前的女子給他的平靜生活的向往。

但在顏靈的眼中，他卻依舊只是個孩子。

她不知道他早已學會了如何僞裝自己，僞裝着成為一個“乖乖的”孩子，把暴虐藏在了心底，直到現在才把它亮給外人看。

“我已經長大了，也早已經有保護自己的力量了，我再也不是之前那個只需要你的保護的孩子了。其實現如今，本該是換我來保護你的，只是你不願意接受罷了！”

他道，目光中寫滿了不甘與憤恨。

“縱使如此，魔界艱難險阻，我不能就這樣看着你這樣去冒險。”

顏靈還還是不想就這樣放他一個人去魔界。

“你不是說，我跟顧重都有選擇自己的人生嗎？你說過你會尊重我們的去留選擇的。我是魔，我有自己的野心和實力，而我現在就想要去體驗殺戮的感覺，這是我的選擇，你說過的話，還算數嗎？”

顏靈臉上的血色一點點地消失殆盡，她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再也說不出任何阻攔的話語了。

“如此，我便只希望你能保護好自己！”

望君珍重！因為再見已是陌路。

靈筠眼前的畫面再次變換，這次又是一個巨大的宮殿，裝飾華麗，極盡奢靡，與冥界的風格完全不一樣。

那大殿的寶座之上，坐着一個男子，紫衣紅瞳，長發飛揚，眉目之間是極重的戾氣。

“顏靈，真的好久不見，未曾想過，你會來魔界找本座。”

他高高在上，以王者的姿态睥睨着魔君殿中的女子，明明想要表現得情深意切，但還是抑制不住語氣間的嘲諷。他瞬間便自己覺得困惑了，為什麽要嘲諷她？她又從未做過對不起自己的事情。但他又想道：但那又如何，我是魔君，對一個自不量力的女子，還需要給與贊賞嗎？

闾丘的神色由此變得複雜了起來。

顏靈久久不說話地看着闾丘，讓他心生了許多煩躁。

“不知顏靈來找本座是為何事？這魔君殿向來是不讓外界之人進來的，殿中之人，也從未有站着與本座答話的，本座，給足你母神面子了。”

“闾丘，你，有統一六界的想法嗎？”

闾丘的心中有一瞬的驚恐，他不知道這驚恐是從哪裏來，但後知後覺地才意識到，自己當年是敬畏眼前的女子的，她的話，尤其是她的質問，從來都是對他最大的壓迫。

他因此更加覺得惱怒了，神情都有些猙獰。

“顏靈，你未免管的太多，本座欲如何，與你何幹！”

顏靈說道：“如果有什麽辦法，能減弱你內心的暴虐，我願意用命去換，但是，如果真的沒有，只求你，在內心極盡困頓之時能回頭看看自己的過往，想想曾經陪過你的人。”

但顏靈不知道的是，後來當闾丘在殺戮之念與自我本真的沖突下，真的回頭看時，才發現身後想看的人已經不在了。當年那個亦師亦友，引導他少年時光的人，神念早已經回歸了天地，縱他萬般渴求，她也回不來了。

孤寂，孤寂，孤寂，他的心裏便只剩孤寂。

殺，他要全天下的人為自己的孤寂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