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林蔚然不知道她辭行後不久,另一輛屬于廖家的馬車也駛出了侯府。就墜在他們身後,不遠不近地跟着。

而她出府的消息,也在第一時間傳到了默默關注她的人的手中。

侯府門房處

小皓子低垂着頭無精采彩地給火爐裏添碳。旁邊幾個正在議論着林蔚然離府一事。

“那位真走了?”利海問。

“走了,四小姐是笑着走出府的,與她那親哥哥一道。”阿文回了一句,“噓,還有啊,不能再叫四小姐了。”

“這時候還能笑得出來?”納悶的語氣。

“笑着?心裏指不定怎麽恨呢。”利海不信。

“恨不恨的咱們做下人的哪知道呢,要是我,我是不恨的。我親眼見的,好家夥,前前後後還帶走了五大箱籠的行李。”阿文連比帶劃的,語氣中不乏羨慕。

“也是咱侯府大方,不然——”利海話裏話外酸溜溜的,卻也不敢深說。再如何林蔚然也在侯府當了十幾年的主子,主仆之別深刻于他們這些奴婢的骨髓。林蔚然雖然走了,但餘威猶在。

阿文笑他,“利海,別那麽酸了,誰還不知道你娘想要四姑娘屋裏的鋪蓋,甚至都早早打好招呼了,最後啥也撈不着。”

利海咬咬牙,差點氣紅了眼,卻又不敢硬嗆,誰叫他娘行事不密呢,活該叫人看了笑話。最終他只能轉移話題,他拿手臂捅了捅身邊的人,“喂,小皓子,你小子怎麽不說話?”

小皓子連臉都沒擡,話是阿文回的,“他還能說啥?前些日子跑上跑下地伺候,啥也落不着好吧?”

接着,阿文又對小皓子說,“我當初就勸你了,有那功夫還不如多花點時間精力在謀下一任缺上。現在好了,人家走了只帶走了晴雪,你小皓子算哪根蔥啊。”

“好了,都少說兩句。”門房處最年長的福伯出聲了。

小皓子正郁悶,再聽這些馬後炮風涼話,差點壓抑不住要回怼了。幸虧在門房處資格最老的福伯出聲壓制住了,束則怕不是要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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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是小皓子?!”就在這時,門房外有人高呼。

“小皓子,好像有人找你。”

沒人出聲,外面的又将方才的話重複問了一遍。

“真是找你的,快,咱們出去看看。”阿文最是積極。

小皓子也納悶,便任由着他們推搡着自己出去了。

“小皓子,那人似乎是星輝閣的觀伯——”

星輝閣,四公子!想到某種可能,小皓子眼睛一亮呼吸急促。

“你就是小皓子?”觀伯将小皓子上下打量了一遍。

“是的,觀伯,我就是小皓子。”

“行了,一會收拾收拾,随我回星輝閣吧,你以後就在星輝閣裏當差了。”觀伯三兩句話就定下了小皓子今後的工作。

“是是,小的就這去收拾,很快的。”話落,人一溜煙跑了。

“這小皓子走了什麽運道?這就被四少爺瞧上了?”阿文喃喃。

他們也想啊,門房處雖說也是個好活,但哪有跟在爺們身邊好呢?況且四少爺還是嫡次子,是除了侯爺和世子身邊之外的最好去處了。

福伯垂眸,撩了撩盆中的碳火,此事多半是今兒走了的那位出的力。那位是個好的,自身處境這樣差,臨走之際還不忘将人安排妥當,當得起一個好主子。晴雪跟着她,差不了。

這一點奔跑在半路上的小皓子也想到了,忍不住一個勁地在心裏向林蔚然道謝。

太原府某間隐秘的宅子裏,宮令箴剛忙完手中的事,利用喝水的空檔關心一下林蔚然那邊的進展。

他是昨天下午出的府,但沒有離開太原府,而是在此地做一些準備。

“你說她出南陽侯府了?”

“是的,她親生二哥來接的她。”彙報的人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到底是血緣親人,公子,你沒瞧見,林姑娘指使起她二哥來倒不生分。”

他能想象得到那樣的情景,不由得淺笑,她這樣的性子其實挺好的。下坡比上坡難,她需要面對種種的不适應,一個能将下坡路走好的人,将來不會差。

“這邊的準備工作已經差不多了,傍晚就該啓程了。這回你就留下,讓人隐在暗處好好保護她。”

在往後很多年,回想起來,宮令箴都很慶幸自己做了相應的安排,才沒有錯過一生的摯愛,嬌妻幼子。

也是在他二十歲那年,遇上了她,他才知道自己并不是不近女色。而是挑,在她之前,即使面對他曾經的未婚妻,他也只是淡淡。

頗時,同在一州為官的他知道了謝洲的的家庭關系令他焦頭爛額,而他自己則早早地下了值回家享受天倫之樂夫妻情事。

深夜餍足之後,他嬌妻在懷,不由得想起謝洲之所以在最初的時候對他們的婚約遲遲不肯點頭解除,怕是因為他與自己一樣,對林蔚然起了同樣的心思。

只不過他癡長了幾年,更懂得她的珍貴以及可遇而不可求,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出手,将她劃拉到他身邊來。

如今過了幾年,謝洲經歷得多了,估計也明白過來了,後悔是一定的。但謝洲輸就輸在了閱歷尚淺,以及家人插手拖的後腿。

至于他出手的事?或者你問搶了人家的未婚妻,他心裏有沒有愧疚?

當時的宮大人嬌妻佳兒在懷,淡淡地挑眉,套用謝夫人的一句話,這關乎她一生的際遇,她用點手段怎麽了呢?

晃铛晃铛——咚咚咚——

林蔚然他們剛上騾車,就聽到一陣有節奏樂感的鑼鼓聲由遠及近,似乎就是往他們這邊走來。

不由得她回頭看了一眼南陽侯府的匾額,心中有一種不知道怎麽形容的預感,這一支隊伍應該是沖着南陽侯府來的。

“二哥,咱們将騾車停靠一下吧。”

如果她走了倒也罷了,明知這是沖着侯府去的,還不管不顧地走人,她不是這樣冷血的人。不過瞧這架式,多半都是喜事。她不是想沾光,只要确定了是什麽事,不會對侯府産生妨礙,他們就走。

林則然意會地将騾車停在一旁。

對方吹吹打打這麽大的陣仗,自然吸引了無數路人圍觀。

“這是在做什麽?”

“不知道,但瞧這方向多半去的是南陽侯府。”

“做什麽不知道,但無疑是喜事。你們瞧那隊伍裏,那些浦頭衙役走的是半包圍的隊形,像是在護着中間那人。”

“一會就知道了,如果是喜事,南陽侯府準得發點喜錢啥的。”

說話間,那支隊伍就到了南陽侯府。

福伯已經出來了,“原來是林浦頭,不知您此行前來有何要事?”

宮中負責來宣旨的小黃門率先說道,“聖旨到,責令南陽侯府第五女林昭然接旨!”

這麽一嗓子又尖又細,傳得老遠了。

啊啊?一時間大家都沒反應過來,還是福伯口中的林浦頭看不過去踢了他們一腳,“別發愣了,是聖旨到了,快去禀告你們侯爺和老夫人将大門打開迎旨!”

“是是,阿文,你去萱北堂……”福伯一回頭就指了三人分別往內院各處通禀。

有靠得近的隐約聽到他們對話的,便一層一層地往外說。

沒多久,林蔚然他們也知道了。

晴雪和她咬耳朵,“姑娘,為首恥高氣昂那位像是宮裏出來的。”

晴雪說的那人正是來傳旨的小黃門,在她腦海裏的記憶裏,南陽侯府也是接過聖旨的,來傳旨的人就是這麽一副模樣打扮。

那小黃門最初那一嗓子她也聽到了,這聖旨是給林昭然的呢。

侯府很快便将大門打開,世子林溯風親自到了,然後将人迎了進去。

沒讓衆人等太久,遠遠地看到南陽侯領着侯認的男丁們親自将小黃門送出走。

然後就是放鞭炮撒喜錢,告知衆人他們侯府的五姑娘林昭然被封了鄉君。

“二哥,我們走吧。”

林則然仔細看了看她的神色,沒有失魂落魄,沒有憤怒不甘,整個人卻像是被什麽困擾想不明白一樣。

坐在騾車上,林蔚然确實覺得不對勁。她将昨天的事和今天的事翻來覆去地想了幾遍,她總覺得有什麽地方很是違和。現在想來,重點就在老夫人整個的反應,蹊跷啊蹊跷。

她翻查了這麽些年來的記憶,侯府像昨天那樣出那麽大的纰漏,似乎沒有過。昨天的事,讓她無端感到老夫人對侯府的整個掌控力弱了很多,完全不像是老夫人應有的宅鬥水平。

如果老夫人她是故意如此放任的呢?這個念頭一起,林蔚然壓都壓不回去。

她将細節想了一遍又一遍,先是老夫人被打濕了衣擺,順理成章地去換衣,将控場資格下移給了兒媳婦。然後張氏鬧了那麽一出,明顯收不住場的時候,老夫人及時出現了,雷厲風行地将羅穩婆收拾掉了。還有後續在面對謝夫人的時候,似乎并不如何擔心,還有之後的一些表現……

現在想來,這種種跡象應該是心中有數有所倚仗的表現啊。

林蔚然又思考了許久,最後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那就是一切盡在老夫人的掌控之中。她們都是棋子,老夫人才是那個執棋之人。

現在看來,姜還是老的辣。這一局她和林昭然張氏誰也沒勝,勝的人是老夫人。

這些年張氏心思越發大了,且她育有一子一女,不好管教。

而林昭然呢,剛回來,不免帶了一些眼界狹窄斤斤計較的小家子氣,偏偏她還自以為手段高軒,能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間。

這些在老夫人看來都是需要調教的貨色。

而她呢,在不知不覺中,被老夫人廢物利用了一回,成為用于磨砺孫女警告兒媳的道具。

想通了,林蔚然不得不震撼,老夫人的手段不可謂不狠厲,整個侯府的名聲說賭就賭了。當然她早知道有這道聖旨保底,但也很懸啊。

老夫人這樣做,更多的是為了教導林昭然吧?就是不知道林昭然怎麽的就那麽得她看重。

相比侯府參與了此局的衆人,林蔚然發現,在和平年代長大的她還是缺乏了一點血性。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不惜犧牲他人。

往深處想,她算是看明白了,古代女子的機遇是非常少的。不像現代,女子有機會出去工作,有機會認識接觸認識人,甚至有不少的途徑可以讓她們跨越階層,除了嫁人之外。

但在這裏,粗心大意,除非運氣非常好,否則某些屬于你的機遇就被人暗暗謀算掉了。

林蔚然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終于将事情理清楚。

一時間,她神情有些怏怏的。

騾車內外,誰也沒有說話。

沒一會,林蔚然便将這事扔開了,沒辦法,技不如人還能咋滴,難道折回頭去質問她嗎?幸虧全身而退了,就慶幸吧。別忘了,此局已涉及到侯府的名聲,老夫人都沒有因此而停手,只是利用了她,又算得了什麽?

就是這麽阿Q,況且她已經回過味來了不是嗎?不是她貶低別人擡高自己,這一局裏能回過味來堪破這彎彎繞繞的人恐怕都不超一巴掌。

林蔚然所料不差,能堪破這一局的人不多,但那些人裏并不包括宮令箴。

經此一役,宮令箴方意識到,有時不能小瞧深居宅院的婦人。

可以說,老侯夫人好好地給他上了一課,為了培養出出色的子孫,老夫人竟如此舍得,令人刮目相看之餘又很不解,她為何如此重視林昭然?

林蔚然掀了車簾子坐到林則然身邊,“二哥,和我說說家裏的情況吧?”

她神情自然,就像遠歸的行人問及親人一樣自然,沒有拘束不安也沒有尴尬。

林蔚然的積極讓林則然側目,他還以為這個妹妹會很抗拒呢。

林則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她,“侯府對你好不好?”

“之前挺好的。”侯府嫡女嘛,一步出八步邁,吃穿用度排場皆不差就最。

“後來林昭然回來後,日子就艱難了點。”

這也是人之常情。

“昭然得封鄉君,蔚然羨不羨慕?”

林蔚然直視前方,“羨慕也羨慕不來,所以就不羨慕了。”

林則然微微側過臉,看向她。

林蔚然回了他一眼,并笑了笑,“二哥你要專心趕車啊!”

她說了不羨慕就是不羨慕。

如今侯府三個嫡女,二房就不說了,大房還有個嫡長女呢,林蘊然都沒有封號,偏偏林昭然得封了鄉君,

從一點就可以看出,老夫人不知為何,特別地看重林昭然。

而且林蔚然猜測,林昭然這鄉君的封賞,裏面怕是大有來歷。要知道在大梁國女性除了诰命就是封號,最末等的鄉君都有六品,比知縣都都大一兩級。封號自然是很珍貴并且稀少的,無功無德的封賞是不能的,哪怕是最末等的鄉君那也是給皇室女和命婦的。

因為有了封號的都是有一定的封賞年俸。皇上不是那麽輕易就給出去的,連公爵家的女兒都未必有封號啊。

她能得此封賞,最大的可能便是侯府在宮中那位林昭儀出了大力氣了。

這位林昭儀是她們的姑姑,陽侯府早年艱難,老夫人更是連四十那年生下的老閨女都送進宮中博前程去了。

林昭儀二十有三了吧,膝下有一女,在宮中六七年也不過九嫔之中的上等,再受寵也萬萬越不過一後三妃吧?她們的族親都未必個個女兒有封號呢。

林昭然能得此封賞,恐怕還是林昭儀在宮中立了功,并做出了某些讓步才換來的。從來都只有以大換小的,不然後宮豈不翻了天了。

林昭然所料不錯,為了給林昭然請封,林昭儀可是做了很大的犧牲,她宮中的心腹宮女都為她憤憤不平呢。

不過這一切都與她無關了,騾車穩穩當當地行駛在官道上,看着兩旁不斷倒退的景色,林蔚然對接下來的生活有了一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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