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楊昶被林則然拉着後退了兩步,遠離那潭池水。

“你們是什麽人?”方琰上前一步交涉。

看着他們一行人,他們仨心裏打鼓。為首三人的氣勢,以及身後他們的下屬們一副訓練有素的樣子,看着就不像是普通人。

哪知對方根本就不理會他們,而是對着人群中的中年男子說道,“王大人,必須下令封山,一定不能讓人再擅自上山來了。”

被稱呼為王大人的中年男子又對另一人說,“柴縣令,聽到宮大人的話了嗎?”

柴縣令點頭如搗蒜,“聽到了聽到了,下官這就讓人去辦!”

柴進賢擦着頭上的細汗,這裏面就他官職最輕,偏生他的年紀還最大,真是夠嗆。

大人?剛才斥責他們的男人看起來只有二十歲就已經被稱呼為大人了?

而且,柴縣令,他們晉陽縣的縣令正是姓柴。此刻又那麽恰巧地出現在晉陽轄制下的長淄鎮,年紀也對得上,不是他還能有誰?

三人面面相觑,他們再怎麽遲鈍,也意識到他們這是遇到了幾位大人物了。

沒再多做猶豫,三人直接拜見,“學生林則然/方琰/楊昶拜見三位大人!”

柴進賢看了王華和宮令箴一眼,發現二人都在專心看着手下的人安裝護欄,沒空理會身後的幾人,于是對他們說道,“在外不必多禮,起來吧!”

“你們仨人都是文弱書生的模樣,因何進山?”

仨人一愣,這山不能進嗎?

他們三還沒想好怎麽回答,被柴縣令稱為王大人的中年男人突然轉過身道,“你是林則然?剛才那番分析的話說得不錯,觀察力也細致入微,當得起解榜第十了。”

林則然拱手又施了一禮,“正是在下,敢問大人何以知道在下的名諱?”

王華撫着胡須笑而不語。

柴進賢替他回了,“林則然,你這禮施對了,你眼前的這位正是咱們太原府的太守王大人,你能在解榜第十名還是他親點的,你說他能不能知道你?”

林則然方琰三人瞪大了眼,他們沒想到眼前的中年男人竟然是太原府的太守王華王大人。而且眼前三位大人,一位是太原府太守,一位是晉陽縣令,那麽這位二十左右的青年郎君又是何人?而且聽着他的官職似乎也不低的樣子。

王華留意到他們三人看向宮令箴的方向神情忐忑的樣子,笑道,“令箴說話口氣重了點,你們別在意,但他也是為了你們好,這池子的水很危險,你們要是下去了就完了。”

林則然心一突,“這池子水很危險?”

柴進賢看出王華對這幾名書生頗有好感,于是回道,“那可不,幸虧宮大人将你們攔下,不然你們真的就落得跟那章家兄弟一樣的下場了。”

林則然與方琰對視一眼,章家兄弟,是說章元敬和他兄長?兩人一死一癱,都不是好下場!

“可是章元敬說這池子沒危險的啊?”到了這時候,楊昶仍舊不願意相信自己聽信了章元敬的話,差點致使自己與兩位同窗好友陷入生命危險之中。

宮令箴冷笑,朝随從看了一眼,那随從會意,從腳下取了一只綁着的活山雞,直接往水池遠遠一扔。

他早就認出了三人之中的林則然正是林蔚然的二哥,一直不想理會是因為不想搭理他。

宮令箴有些生氣,他林則然少年郎志得意滿,難免有些飄,他能理解。但他生氣林則然竟如此莽撞,有些錯可以犯,因為可以有彌補和挽救的機會。有些錯不能犯,比如這一次,如果連命都丢了,再多的懊悔皆是無用。

難道章元敬的下場還不足以讓他對此地充滿警惕嗎?

俗話說同行相忌,他與章元敬的背景如此類似,境遇卻是天差地別。心志堅定的人都會失守,更何況那章元敬一看就不是個心志堅定之輩,妖魔化了很正常。

他們三人此行,表面看是那姓楊的耳根軟被忽悠,但歸根結底,怕是姓楊和姓方的都是受了林則然的連累。

不得不說,宮令箴對人心的洞悉真是已臻化境。

在所有人注視下,那山雞最開始撲騰了幾下,然後就開始抽搐,接着便直挺挺地死掉了。

那山雞因為扔得遠,撲騰起的水花倒沒有往他們這邊濺來。

看到這一幕,林則然三人直接被吓住了,這水池子真有危險!

“這就是章元敬說的沒有危險?”宮令箴反問他們。

“是他說的。”

林則然大冷的天,冷汗都出來了,

一是被章元敬歹毒的心思吓的,二是迫于宮令箴幾人的氣勢。

宮令箴蹙眉,看了林則然一眼,這人欲坑害他們一把,就差置他們于死地了。與他們結了那麽大的怨,肯定是平日裏日積月累下來的,他不會感覺不到吧?如果真這麽遲鈍,也別再往上考了,在家務農算了。

你只要想争想往上爬,就別怪別人害你。因為往上爬就如同擠圈子,越往上圈子越來越小,只有實力強橫的人才能擠得進去。在擠的過程中,你一腳我一腳,弱者不定就成了別人的踏腳石。往上爬的過程就是這麽殘酷。

林則然看懂了他的眼神,瞬間慚愧,是他太托大了。

“縣尊大人,那位宮大人這麽年輕,是在咱們太原府哪處任職啊?”楊昶尋了個機會小聲地問柴縣令。

柴縣令知道他們是想問宮令箴的官職,再思及方才王華與宮令箴對待他們三人的态度,似乎并不反感,應是不避諱一些問題的。于是他斟酌着回道,“宮大人是京官,來太原府是有公事在身。”

京官,幾品啊?楊昶用眼神問。

柴縣令伸出一個巴掌,然後将大拇指收回。

四品?!我的天老爺啊,這麽年輕的四品官!

林則然他們幾個都被吓着了,而楊昶根本就沒問是正四品還是從四品,不管是正還是從,二十出頭的四品官已經夠讓他們驚呆的了。

這事對林則然的觸動最深。

近段日子,自己确實有些飄了。

家裏依靠着燒制姚金炭,迅速地累積着財富;自己又高中解榜,還是第十名的好成績;連劉縣丞與府城的主薄的算計都被他們家擋了回去:京試在即,似乎前程可期。

這一件件一樁樁的好事,如同迷湯一般灌得他薰薰然,不自覺地飄了。盡管他已經盡量壓制了,但不免還是有些志得意滿。

這回的事他是真的托大了,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明知章元敬有可能不懷好意,明明自己也預感到不妙,為什麽不死死将二人攔着,反而還一道跟來?大約也有自覺運氣加身無所畏懼的原因吧。

直到此刻,第一眼見到眼前的男子,他方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有天。

目測,他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單從那一身氣勢來看,便能感覺到他是身居高位運籌帷幄的那種人。只有手握實權,才能涵養出那一身的氣勢。

在差不多的年歲裏,人家的成就卻甩了他們仨人好幾條街。

後面柴縣令的話印證了林則然對男子的猜測,他在心裏謂嘆,果然是人中龍鳳。

此時此刻,林則然還不知道,眼前被他認為如此優秀的男子會在不久的将來成為他的妹夫。

見識了那淺水池子的厲害,林則然三人便知自己算是撿回了一條命。

楊昶在心裏狠狠地将章元敬臭罵了一頓。

而林則然與方琰則在思索如何報答這救命之恩,不過在此地此時此刻,報答的事只能以後再說,但态不能不表。

于是林則然三人同時向宮令箴三位大人道謝:“王大人、宮大人、柴大人,你們救了我們仨人,恩同再造,請受我們三人一拜。”說着三人一揖到底。

王華不受這功勞,“呵呵,不用謝我們,你們要謝就謝宮大人,是他遠遠就看到你們後讓人射出的箭。我和柴大人都老了,眼睛模糊不利索。真要等我個老頭救你們,怕是來不及。”

于是林則然三人又轉向宮令箴,鄭重道謝,“宮大人,大恩不言謝,日後有用得上我們的地方,盡管吩咐。”

宮令箴看着林則然,“記住你今天的話。”

他這話別有深意。

此時林則然尚且不解,只以為他讓他們別忘記救命之恩,他日別忘報答,連連說道自己會記住的。後來等他妹妹出嫁時,他才知道他這話的确是讓他記住救命之恩,然後別為難他。

宮令箴他們還要在山上設圍欄将那池子水圍起來,不讓人誤闖,以及等柴縣令調來人之後進行封山鎖林的操作。

而林則然幾人經了此番驚吓,着實有些心神不寧的。

宮令箴看了一眼,便讓他們離開了。

三人也不推辭,依言下山去了,反正他們留在這也幫不上什麽忙。

三人相互扶持着深一腳淺一腳地到了山下馬車停靠處,這時楊昶又作夭了,堅持着要回章家一趟。章元敬設計他們仨的事,不能就這麽算了!

“這事就當個教訓,咱們先回去!”這回方琰也不願意遷就他了。

楊昶不願意,“難道就這麽便宜姓章的?!”知道他家困難,他們去探望都帶了上門的禮去的,臨走前還給他留了一些銀子看病。即使不幹別的,也要将這些東西拿回來!才不便宜章元敬呢!

方琰不自覺地擡高了聲音,“我說先回去!你能不能做事情別全憑任性!”

林則然不說話。

“行了行了,聽你們的,我也是想給咱們仨出口氣,既然你們不願意,那就算了。”說到後面,楊昶的神情怏怏的。

方琰深吸了口氣,再看一眼林則然,緩和了口氣說道,“經了這麽一遭,大家都累了,先回去吧。”章元敬這樣,能逃得了嗎?

與此同時,棗林村來了一位鈴醫。

肩挑着藥囊,腰懸挂葫蘆,手搖着銅鈴,叮鈴鈴——叮鈴鈴——,口中輪流呼喊着,“劍波丸,專治腹痛、腹瀉、食積傷脾。”

“鈴醫上門,有病治病,沒病健體強身咧!”

林父摸了摸袖袋裏的荷包,正凝神靜聽呢,就見大孫子跑來跟前,帶着他阿婆的吩咐,“阿耶,有搖鈴大夫來村裏了,阿婆叫你去看看有沒有鼠藥,有的話買上一些。”

“回去告訴你阿奶,阿耶知道了。”

棗林村好久沒來鈴醫了,出來換藥的人有點多,林父一直等到大家都換完走了,才上前。

“這位大夫,幫老漢瞧一瞧這捧土可有什麽不對的?”

那鈴醫窺了他一眼,見他果然從懷裏拿出一個荷包。

鈴醫将荷包接過,打開,對着那捧土看了看,聞了聞,又嘗了嘗,然後點頭,“這土确實有問題。”

猜測成真,林父心一緊,“什麽問題啊?”

鈴醫搖頭晃腦地說道,“這土摻雜了大量藥粉,對女子的生育有妨礙。”

林父深吸一口氣,再問,“如果不小心将它煮水喝了呢?”

“那還用說?光佩帶着都有妨礙了,喝就更不得了。喝的人如果是女子的話,以後多半就生育困難了。”似乎意識到自己說得有些絕對,那鈴醫又補充道,“不過這也是未可知的,興許幸運的話,能得個一兒半女的。”

那鈴醫不補充還好,一補充,林父的心情很不好,昭然這是對蔚姐兒有多大的成見啊。

林父道了謝,心不在焉地往回走。

那鈴醫看着他的樣子,心想總算完成了那人的交待。

後來林父找了個時間,自己一個悄悄去了河邊,将荷包裏的那捧土撒進了河水中,荷包找了個晚上廚房沒人的時候直接放地火竈裏燒個一幹二淨。

這一幕正巧被林蔚然看到,“爹,你在燒什麽?”那紅底綠線的繡樣,似乎是一只荷包?

林父回頭看了女兒一眼,不慌不忙地道,“沒什麽,前陣子偶遇了一個和尚,說家裏有邪祟,給了兩道靈符回來燒。說燒了就能家平人安。”

和尚會給靈符?這不是道士的行當嗎?林蔚然懷疑地看着她老爹,用現在的話解讀就是‘我讀書少,你別想騙我’。

面對女兒的質疑,林父淡定極了,動手将竈臺前的柴火都扒幹淨,再拿了泥磚将竈口封上,以免有火星子彈出引起走水。

做完這一切,林父淡定地提着木桶往外走,經過她身邊時還說了一句,“好了,符燒完了,你會安好的,早點歇息吧。”

林蔚然懵,這話怎麽那麽無裏頭。這個時候,她想起了之前林大嫂偷偷和她說過的,曾看到林昭然避着人塞給林母一只荷包,林父剛剛燒掉的,該不會是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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