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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天封家娘子訓過一頓後,采芹最近老實了很多,只是她偶爾看着何清沅的眼神裏還是帶着怨憤,估計又把這筆債記在了何清沅頭上。
從一進小廚房開始,何清沅就知道采芹莫名其妙地就讨厭她,但她的讨厭既不會讓她少吃一碗飯,也不能讓她掉一塊肉。如今采芹這點怨憤,對何清沅來說更是債多不壓身,她并沒有放在心上。
轉眼,重午已至。
重午節的前一天,當今聖上賞賜了首輔許多的東西,據說浩浩蕩蕩擡了幾十擔子,初來的時候排滿了門口整條大街,堵得水洩不通。
小廚房在內院,對這一場景無緣得見。不過茶餘飯後說起來,個個臉上都帶着笑。主家在朝堂上深得帝心,做奴仆的背靠大樹好乘涼,也與有榮焉。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整個首輔府都彌漫着喜氣洋洋的氣氛。
一大早,何清沅還在用楊柳枝刷牙漱口時,旁邊屋的人也早早起來了。
何清沅看了迎面走來的幾個婆子,差點一口水噴了出來。
幾個婆子人人頭上都戴了一朵紅彤彤的石榴花,看着分外喜慶。
等到了小廚房,何清沅才發現,人人都是這樣,連封家娘子、采薇這樣平日裏不打扮的,頭上簪了艾葉。
眼見衆人借着過節的名頭紛紛起哄,何清沅推脫不過,只能也在頭上別了艾葉。但她向來不習慣簪花帶朵的,只覺得自己像話本裏街頭在頭上插根草賣身的孝女,別提多不自在了。
前一日沈檀書早就命管事婆子将采買的物什發放了下去,什麽從道觀裏請來的五毒彩箋、經筒、辟瘟丹,盛了雄黃丹的繡囊等等等等,就連插瓶的菖蒲、艾草、蜀葵、蓮蓬等等都沒忘。
封家娘子帶了衆人把五毒彩箋一一貼在了小廚房的門楣上,然後又用艾草燒了水開始掃灑,還不時往角落縫隙裏灑點雄黃酒,以此來驅蟲。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草藥的味道,讓何清沅恍然中有種回到自己前世房中的錯覺。只是那些一碗碗棕黑色藥湯的味道,哪裏有這味道清新。
何清沅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氣,活着,真好。
掃灑結束後,衆人先備了早飯給前院送去,然後開始準備晚上的粽子。
粽子的種類繁多,名稱各不相同,比如什麽角棕、錐棕、筒棕、九子粽等等,種種形态不一而足。根據口味,又有甜粽和鹹粽之分。甜餡的有紅棗、豆沙、棗泥、板栗,鹹的有腌肉、火腿等。
瑩白如玉的糯米、甜香馥郁的棗泥、胭脂色澤的火腿、黃澄澄的板栗仁,還有油汪汪的鹹鴨蛋黃,很快都被一雙雙巧手包進碧綠的葦葉中。不同口味的粽子要用不同的彩色絲線系好,方便區分。
封家娘子讓何清沅一邊看着別人,一邊自己也學着包。只是沒過多久,在一個個精巧的粽子堆中出現了一兩個歪七扭八的粽子,顯得分外不和諧。
封家娘子瞥了一眼,對何清沅道:“等會你自己看住了你的粽子,但凡有一個被送到了主子面前,仔細我揭了你的皮。你去旁邊看着,給其他人打打下手,等會洗了碗碟,把醬鹵調好了。”
被嫌棄的何清沅:“……是。”
衆人正忙碌着,何清沅一轉身看見了門口站着之前告假在家養病的采菽。
采菽的氣色仍不大好,臉色有些蒼白,柔柔弱弱地站在門口。
何清沅奇怪道:“你病還沒好吧,怎麽就來了?”
采菽剛要回答,卻又捂着嘴輕輕咳嗽了一聲,這才笑道:“我這不是想着今日過節,小廚房裏的活多,想來幫一幫大家嗎?”
何清沅哦了一聲,接着去忙封家娘子交代的活計了。
雖然采菽說是要來小廚房幫忙,但是衆人也不好意思勞煩一個病人,更怕她把病氣過在了吃食上,只能讓她在一旁坐着休息。采菽也不尴尬,就在一旁看着。
等到大家都快要忙碌完了,這才想起還有這麽個人在。
這會兒正好封家娘子被一個小丫鬟叫到了前院去,衆人得了閑,三三兩兩地湊在一塊說話。
雖然采芹跟何清沅、采薇二人的關系不怎麽樣,但和采菽的關系倒是不錯,兩個人湊在一塊熱熱鬧鬧地說着話。
另一邊,幾個婆子在議論府外的事情。
何清沅在一旁聽着,這才想起自己重生了将近兩個月,都一直待在沈府裏,還沒出去看過外面的景象。
“聽說今日還有賽龍舟的,不知又是怎樣一番熱鬧景象。”
記憶裏隆慶年間有一回重午節,她也跟着家人去過一回。
當年隆慶帝在位,四海升平,國泰民安。适逢佳節,男女老少,全城出游。到處鑼鼓喧天,人山人海。駐塘河上,一邊畫舫雲集,另一邊各色小旗随風獵獵作響。随着征桡一聲令下,滿河龍舟競發,水聲震天。岸上人潮湧動,吶喊聲如雷動,真是讓人畢生難忘的盛世景象。
只可惜那會她在畫舫上待了沒多久,吹了點風,就有些發熱,早早地就回家了。連龍舟賽的結果,都是事後聽家中的姐妹們說的。雖然很多細節都沒了印象,但一想起那一日的景象,何清沅還是忍不住心潮澎湃。
沒關系,這一次,她早晚有機會彌補前生的許多遺憾。
想到前生的一些事情,何清沅這才想起了什麽,從懷中取出這兩天自己親手編織的一條長命縷,遞給了采薇道:“這是送你的,多謝你先前幫我說話。只可惜我那邊沒什麽合适的珠子,沒法給你穿了當墜子壓着。”
采薇那天的脾氣來得也快,去得也快,事後對何清沅還是一如既往,讓何清沅都要疑心是自己想錯了。或許那天采薇根本沒有生氣,只是她一貫如此罷了。相處的日子長了,她也摸清了采薇的脾氣。這姑娘雖然說話總是冷冷的,但心底并不壞,是個值得結交的人。所以早早地就親手編了這條長命縷,想送給他。
她前世生下來就身體孱弱,別說什麽長命鎖長命縷,京城內外大大小小佛寺道觀裏的佛珠符紙都不知積攢了多少。
當年她一直生病,怎麽都不見好,心裏覺得那些東西都沒什麽用,但如今重生過一回,才覺得或許真的是這些小玩意在冥冥中起了什麽作用。所以這份禮物雖然送得輕,但卻包含了何清沅的一份心意。
采薇接過來淡淡地瞥了一眼,語帶嫌棄道:“這樣醜的東西,也不知道你怎麽拿得出手。”
何清沅倒沒覺得被掃了面子,她天生一雙笨手,無論是做針線,還是裁剪編織打絡子這些手藝都做得不好,前世家中姐妹們沒少笑話過。
她有些不好意思,一手要取回那根編得歪歪扭扭的長命縷,“那等回頭我再研究一下,等編了更好的再送你。”
她正要從采薇手裏把那根長命縷抽出來,卻聽采薇冷聲道:“慢着,給人的東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采薇一邊說,一邊拿着長命縷纏在了手腕上。鮮豔的五色絲線纏繞在她纖細的手腕上,顯得她的皮膚分外潔白。
何清沅心道,采薇不愧是封家娘子最器重的大弟子,這兩人的脾性真可謂一模一樣的刀子嘴豆腐心,別扭得很。想着想着她不由得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地看着采薇,好像在縱容她不懂事的妹妹。
說起來采薇今年才十五,真論起來,還比她小一歲呢。
采薇一擡頭就何清沅看着她笑,雖然不知道何清沅心裏在想什麽,但面上微有些不自然,只能蹙眉冷聲道:
“還不快去做事,難道要我替你幹活?”
“好了,知道了。不過,娘子剛才走之前說了讓大家歇會兒,采薇姐姐就不能放小的一馬嗎?”
采薇瞪了她一眼,自己反而先笑了:“就你油嘴滑舌的會賣乖。”
她們說笑的功夫,封家娘子去而複返,手裏抱着一個笸籮,對着衆人淡淡道:“姑娘發了賞錢,大家都過來領吧。”
小廚房的人一擁而上,圍着封家娘子讨賞。
何清沅看着封家娘子身邊圍得密不透風的一群人,不由得猶豫了下,馬上就被采薇推了一把:“傻愣着幹什麽。”
她這才也擠上前去領了賞。
沈府雖然發家的時間不長,但對待下人并不吝啬。
賞賜的東西除了一吊吊銅錢外,還有不少金銀锞子和精巧的小玩意,每個人都抓了一大把。更別提還有什麽粽子、雄黃酒、時鮮水果之類的賞賜了。
采菽領了賞錢,這才又因為“略感不适”,先回去養病了。
眼看事情都忙活得差不多了,封家娘子便早早地放了衆人的假,讓她們都各自回去休息。
有一件讓何清沅發愁了很久的事,終于再也沒辦法拖下去了:
她怎麽也該去外院見一趟她如今的母親——何婆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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