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綠豆湯
何清沅一邊想着,一邊收拾東西。
她來這兩個月一直待在小廚房裏,沒有上頭的人賞賜,她自然也沒攢下什麽好東西。倒是原身從前在沈家姑娘那裏得了料子、首飾之類的賞,從來不肯往家裏拿,就怕被她母親知道後,給她來個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零零碎碎地,倒是也攢下了一大包當作自己的私房。
何清沅挑了一根金簪子,掂了一下分量,準備帶回去給何婆子。
眼見收拾得差不多了,何清沅這才拿着東西慢慢地往何婆子住的地方去了。沈府的下人多半根據所在的院子安排了統一的住處,何婆子住的地方卻是在沈府的園子附近。
沈家開府後,采買了一大批下人,何婆子便帶着年幼的女兒一起賣身進了沈府。當時她雖然年輕守寡,但模樣幹練俏麗,性情潑辣爽朗,以前又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正經丫鬟,開始的時候,還頗受什麽都不懂的沈檀書器重。
然而沒過多久,何婆子就因為背地裏愛嚼舌根,得罪了不少人,被人明裏暗裏排擠。她自己又有酗酒賭錢的毛病,很快就犯了一回事,最終被沈家姑娘發配到了沈府的園子裏守門。
不過即便是這樣,何婆子也安分不下來,沒兩年她就使了錢,把原身送到了沈檀書的房裏當二等丫鬟,就盼着原身要麽能勾搭上那位首輔大人,最不濟也要随着沈檀書陪嫁出去。畢竟怎麽看沈首輔都不可能把自己唯一嫡親的妹子嫁的差了,怎麽着都得是個權貴人家。沈檀書性子軟好拿捏,原身在她身邊只要“機靈”點,日後早早地混上個名分,也不是什麽難事。
回想到這裏,何清沅覺得太陽穴都在隐隐作痛。
她很懷疑這何婆子真的是原身的親娘嗎?哪裏有母親恨不得讓自己女兒往火坑裏跳,恨不得自己閨女去做別人家的小妾通房的。
原身在跑出府時磕到了腦袋,她醒來後邊假托什麽都不記得了,這些事還是慢慢從旁人口中慢慢打聽到的。
又或許,她母親天生就是那樣一個人,滿心眼裏都是大戶人家花團錦簇的富貴生活,渾然沒有想過那些對于一個奴仆出身的女孩來說意味着什麽。所以在她的影響下,原身也養成了那樣虛榮好強的性子。
她嘆了一口氣。
沈府分內外兩院,小廚房雖然處在一個角落裏,但也是在內院,而何婆子看管的園子則在外院。
何清沅根據記憶一路走回去,還沒到跟前,遠遠地就看見門口站着一個中年婦人,正橫眉豎目地看着她,仿佛等候她自投羅網多時了。
何清沅心裏暗叫一聲糟。
果然,何婆子一見她就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你這死丫頭倒還知道看我這個老娘,我還當你在小廚房裏胡吃海塞已經撐死了。你說我是造了什麽孽,我花了銀子,托了關系把你送到姑娘身邊當差,你可倒好,丢人現眼,被人趕到廚房裏當了燒火丫頭。我讓人叫你去姑娘面前服個軟哭兩聲,你可倒好,燒火丫頭一當就兩個月,真是骨子裏的下賤胚子!”
她這噼裏啪啦一大串夾槍帶棒的話,換了往日,原身早早地就梗着脖子跟何婆子頂嘴了。
但如今裏面換了個芯子,何清沅雖然口舌上不弱于人,但也只是說兩句漂亮話氣氣和她一樣的閨秀們,沒跟何婆子這種人較量過。如今奪了人家女兒的身子又心虛着,這場架肯定是吵不起來了。
雖然被人罵了心裏不舒坦,但何清沅心裏轉了幾轉,也沒想好怎麽應付這一類型的人,只能巴巴地眨着眼,幹笑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嘛,今天過節,您就別數落我了,咱們先進屋裏再說?”
……原諒她,她實在對着眼前這個婦人叫不出娘親來。
何婆子據說是十六七就有了何清沅,如今也不過三十,但一張臉卻有些老相,看上去有四十。吊梢眉丹鳳眼,顴骨略高,臉上的皮肉有幾分松弛,顯得有些陰沉,但依稀還能看出年輕時的姿色。只是從五官來看,原身和她像得不多。
何清沅一見了她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喜歡,但是無論怎麽說,這何婆子雖然舉止粗俗,又一心想要攀高枝,但在衣食上确實未曾虧待過原身。她平白無故地占了原主的身子,總不好對人家的親生母親心懷厭惡。
“你少給你老娘我來這一套,”何婆子啐了一口,“你是從我腸子裏爬出來的,真當我不知你心裏裝的什麽鬼。如今翅膀硬了,想往天上飛了?”
“……您要說咱們進屋裏再說,在這不是讓那些人看了笑話嘛。”何清沅拉着她的手臂,硬是把何婆子往屋子裏架,一邊小聲道:“您好好想想,您的閨女哪有那麽傻,我之所以留在小廚房裏,不就是想着學了手藝才能更好地讨主子們歡心嘛,您又不是不知道,我針線又不如那些大丫鬟們好,也不如她們嘴甜會讨姑娘歡心,所以趁着機會,我就……”
等聽完何清沅胡編亂造的一通話後,何婆子一臉狐疑地看着她:
“你真是這麽想的?”
何清沅點了點頭。
雖然她想要通讨好沈檀書,為的是拿到賣身契重獲自由,而不是當她哥哥或者她未來夫君的小妾通房。
何婆子咂摸了一下,覺得氣漸漸地消了,但還是一臉狐疑道:“我總覺得,這不像你這腦子能想出來的。”
何清沅:“……”
該說您對您閨女還是挺了解的嗎?
她不動聲色地解開帶回來的藍布包袱,從中取出那根之前就準備好的金簪子道:“這是先前姑娘賞給我的,我看再适合您不過了……”
她話還沒說完,簪子已經被何婆子一手抽走了,還用手掂了一下簪子的分量,嘴上道:“你這丫頭大手大腳慣了,我幫你收好了,日後好當你的嫁妝。”
何清沅地看了她一眼,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根據原身的記憶來看,她娘一得了錢,十有八九會和其他門上的婆子去賭錢吃酒了。贏了倒還好,輸了就是真的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原身正是因為清楚她母親的德行,才不願意把自己攢下的私房拿回來。
只是何清沅今天是重生後頭一次回來,怕何婆子看出什麽端倪,有意拿這根金簪子來轉移對方的注意力。
果然,何婆子摸着那根金簪子半晌沒撒手,過了一會何清沅去了一趟外面,回來再看,已經不知道被她放在哪裏藏了起來。
晚上母女二人吃了幾個粽子,喝了一碗綠豆湯,對付了晚飯。
這綠豆湯是外院的廚房做的,好在這算不上什麽需要用心的食物,放在井水裏冰鎮過後,再多加了白糖,味道沙沙甜甜的,很是消暑。
今日重午節,沒人陪何婆子一塊賭錢,她便拉着何清沅翻來覆去地說話。她說的無非又是那些老話,都是她和其他婆子賭錢時聽來的,比如哪家的丫鬟趁主母懷孕爬了床,生了一個大胖小子,成了寵妾;或者哪家的丫鬟爬了床,正妻病死了,她最終熬成了填房;再比如哪家的丫鬟跟着小姐一起出嫁,被小姐擡舉給姑爺開了臉,最後生了一個大胖小子……
換了往日,原身一定能跟她娘親說得津津有味,還要展望一下未來當了诰命夫人的生活。但換了何清沅,她只能點頭微笑,繼續點頭微笑。
何清沅雖然不感興趣,但她養氣的功夫好。再難聽的話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所以何婆子的話雖然她每一句都要在心裏暗暗反駁,倒面上也相安無事。
等何婆子說累了,母女二人便一起早早地吹燈睡下了。
屋子裏熱,如今既沒有冰鑒,又沒有能給扇涼的人。再加上今日過節,何清沅翻來覆去地睡不着,便輕手輕腳地從床上起來,披了衣衫,推開了門,想去外面走一走透透氣。
雖然她的動作很輕,但還是驚動了一旁睡得并不安穩的何婆子。她迷迷糊糊地就罵道:“你這死丫頭,半夜三更不睡覺,又在做什麽鬼。”
“我去茅房。”
何婆子又嘟囔了一句什麽,翻了個身睡了。
何清沅這才松了口氣,擡腳向屋外不遠的園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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