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回了小廚房,何清沅很快又投入到學習做菜的過程中了。
何清沅雖然以往十指不沾陽春水,但是她本就聰明,給人打了兩個多月的下手,再加上格外用心,如今總不至于再笨手笨腳鬧出笑話。
封家娘子說是以後教她做些不費力氣的點心小食,但這世上哪有不費力氣的事。做點心免不了要揉面、反複摔打,一整天下來,何清沅的兩條膀子酸痛不已。但痛也沒有辦法,除了自己揉一揉,再就只能等着自己的身體慢慢适應這種強度的勞作。
如今她已不是侯府的病姑娘了,苦也好累也罷,都和旁人無關。
第二天起來,還是照常得去幹活。
這樣一日日下來,倒也習慣了,就和一開始早起去小廚房打掃一樣。
不過雖然她已經可以名正言順地跟着封家娘子學手藝了,但還是以看為主,實際上手的機會不多。小廚房裏的人各司其職,很少有她能取代或插手的地方。封家娘子不會給她講解,不會說好,更不會說壞,一切只能靠她自己去用心體悟。
小廚房的不少食材都十分金貴,自然不可能用來給她一個新人練手。除了熬烏梅湯外,其餘的還是輪不到她來插手,她仍是那個處處給人打下手的雜役丫頭。
封家娘子雖然嘴上說着不會特意教何清沅什麽,但白天裏無論做什麽,都沒忘叫何清沅在一旁仔細看着。
前些天晚上,封家娘子還叫了何清沅去她房裏一一辨別不同的花露。
花露這東西何清沅從前見過,倒也不足為奇。
什麽木樨清露、玫瑰香露等等,只需随意一碗水,裏面滴上幾點,輕輕晃勻,慢慢地飲下去,齒頰都殘留着清甜馥郁的花香,很受閨秀們的喜歡。
看着不過巴掌大的白瓷細頸瓶,上面一個包了紅布的軟木塞子,裏面裝的花露卻是金貴東西。大周朝的花露提煉不易,這樣小小一瓶就價值數金。沈府裏的另一位主子對這些沒什麽興趣,府中大半花露大多都在沈檀書的房裏,由大丫鬟們管着,平日取用方便。再餘下的都保存在封家娘子這裏,留着平日給沈檀書做消暑飲、糕點之類的。
這點倒是和何清沅從前在侯府差不多。
只不過侯府人多,分到她房裏的也不過兩三瓶。
認完花露,又是各種香料的辨別。
晚上睡覺前,何清沅除了要把封家娘子白日裏做菜的過程細細地想一遍,還要再回想一遍那些香料,這才翻個身沉沉地睡去。
這樣日複一日,不知不覺中,五月已經過了大半,天一日比一日熱,轉眼就到了盛夏。
重午節過後沒三兩日,在家養病的采菽終于回來了。
小廚房裏連上何清沅在內的小丫鬟只不過四人,其餘的都是婦人。
封家娘子在府中沒有親人,也沒有拉幫結夥的意思,一頭埋在小廚房裏做菜。有誰愛學她的手藝,她雖不耐煩給人講解,但也不藏着掖着。
小廚房裏的婦人婆子年齡都大了,在府中做事時間一長,難免有些油滑。封家娘子用着順手的,私下裏學的最多的,也就采薇她們幾個年紀不大的丫頭,如今又加了一個何清沅。
何清沅的嗅覺、味覺都出奇地靈敏,手腳勤快,又聰明靈秀,來了小廚房後也算安分不惹事。雖然封家娘子嘴上不說,但小廚房裏的其餘人都能看出,她對何清沅是極為滿意的,小廚房的人見了,心裏各有算盤。
幾個婆子們油滑,除了偶爾罵兩句上房的丫鬟們,私底下幾乎不得罪身邊的人。倒是其餘三個丫鬟,年齡還小,肚子裏的彎彎繞繞藏不住。采芹一開始就各種不喜歡她,采薇雖然外冷內熱,但心思有點重,至于這位采菽——
何清沅冷眼看着,采菽的性格和外表冷漠的采薇不同,與愛自作聰明、卻讨人嫌的采芹也不大一樣。采菽嘴甜愛笑,見人自帶三分笑意,在小廚房裏人緣頗佳,待人接物看着也挑不出錯處來,仿佛那一日帶着病來拿賞錢的另有其人一般。
她對采菽倒也談不上喜歡不喜歡,連采芹那種她都能忍了,更何況是她。只要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平日裏和和氣氣的,何清沅自認不是個難相處的人。
這天傍晚,等小廚房的人忙活完吃了飯,要三三兩兩地回去時,這才發現外面竟然下起了雨。
天空灰蒙蒙一片,檐下的雨珠滴滴答答地連成了一道透明的水線。
“怎麽下雨了。”
“這六月的天,誰說得準呢。”
何清沅轉頭問了一句采薇:“你今日帶傘了沒有?”
采薇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何清沅心裏有數了,上前拉住她:“我今日帶了傘,一同走吧。”
采薇被她拉着到了門口,看着何清沅撐開油紙傘,小心地一手提了裙擺,一邊給她打着,一邊往外走。
何清沅的個頭比采薇略矮一些,擡起手臂為她撐傘時有些費力。
采薇看着她,冷淡道:“我個子高些,我來撐。”
何清沅沒有推讓,把傘遞給了她
采薇接過傘,背脊挺得更直了些,傘微微向着何清沅那邊傾斜。
天熱之後,何清沅的油紙傘幾乎不離身。哪怕不下雨大晴天的,也要帶到小廚房裏來,為這何清沅沒少被采芹背地裏譏諷過什麽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不過自打何清沅若無其事地跟采菽說了,她皮膚不好,要是整日曬了太陽,只怕會曬黑了皮膚。這下可撓到了采芹的癢處,她天生皮膚就黑,平日見了何清沅她們幾個皮膚白皙的,心裏忍不住就泛酸。
轉過頭,何清沅就見采芹好像忘了自己說過的話,和采菽一起,每日來往小廚房也都打着油紙傘。
何清沅擡頭看着灰蒙蒙的天,伸出一只手,任憑冰涼的雨絲打在手上。
她重生在三月,很少見到下雨。
這是入夏以來的第一場雨。
采薇問道:“你在想什麽?”
何清沅笑道:“京城的雨水不大好,若是在江南,這會正值梅雨時節,用缸甕瓦罐蓄了雨水,日後用來烹茶倒是不錯。”
梅雨時節的雨水,即梅水。昔年在侯府時,有江南的親友故舊北上,除了南方的特産外,還會特意捎上滿滿幾大甕的梅水。
或許是這雨天勾起了何清沅的回憶,或許是她本就未曾過去中走出來,一想到往事,她不由得心生悵然。
采菽笑道:“清沅不愧是在姑娘房裏待過的,果真是個風雅的人”
一旁路過的采芹聽了眼白一翻,冷哼一聲,撐着傘扭着腰過去了:“讓一讓,別在前面擋道。”說着用肩膀狠狠地撞了何清沅一下。
采薇眉頭微蹙,正要發作,何清沅拉着采薇低聲道:“別理她。”
采薇這才點點頭。
兩人一同回到住處附近。
何清沅和采薇的住處是緊挨着的,兩人在門口道了別,見何清沅沒有進房,而是轉身又要走入雨幕中,采薇從背後叫住她:“你要到哪裏去?”
“我要去娘子那裏辨香料。”
采薇緊緊地抿了一下唇:“你去吧,早些回來,晚上黑,我給你在外面留燈。”
何清沅想了一下:“不用了,你要是乏了,就早些睡下吧。”
采薇沒有回話。
何清沅只能轉身撐開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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