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林雅?
王珺的目光在落到林雅臉上的時候,有一瞬得怔忡,只是也就那一瞬的光景,她的神色便又恢複如常了。林雅會出現在家裏,這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這母女兩人做了那麽多事,為得不就是進入王家?
她唯一好奇的是,林雅今日是以什麽身份來的?
倒是身側的杜若在看到林雅的時候,臉上的神色卻是比王珺還要多些怔忡。
不過她也是歷過事的,雖然心中奇怪,倒也未說什麽,只是同王珺一道朝庾老夫人行了禮,問了安。
端坐在羅漢床上的庾老夫人瞧見兩人便又笑出了聲,她松開握着林雅的手,而後是朝兩人溫聲笑道:“快起來”,等到兩人起來後,便又吩咐人看座上茶。而後才又看着杜若說道:“杜家丫頭,你也有陣子光景沒來家裏了。”
杜若就坐在王珺的邊上,聞聲便笑着回道:“近些日子,母親操持了幾個茶會,我也一道幫襯了些,這才沒功夫來家中給您請安。”
等這話說完,她接過丫鬟遞來的茶,握在手上,跟着是又一句:“不過不管是我,還是母親,心裏頭都記挂着您呢,打先前我來得時候,母親還特地讓我帶了幾盆您愛的山茶花,供您賞玩。”
庾老夫人最喜山茶,還特地辟了間屋子讓人培植山茶。
因此耳聽着這話,臉上的笑意自是更深了:“你母親慣來是個巧手的,只要經了她的手,再難的花種都能被她培育出來。”
說完這話——
庾老夫人的目光落在一側茶案上擺着的一塊抹額上。
那上頭也繡着山茶,卻是林雅先前所贈,她也是這個時候才想到還未曾給她們引薦,便又笑着開了口:“瞧我還真是老糊塗了,光顧着說話,倒是忘記給你們介紹了……”她這話說完,是把目光轉向王珺,與人說道:“早先倒是不知道,原來這位林姑娘竟是你父親舊日那位授學先生的外孫女。”
她一面說着話,一面是又看了眼林雅。
見她微垂着頭,模樣清秀、形态端正,雖然出自小門小戶,倒也是識禮懂事的,心下頗為滿意,便又跟着一句:“你們年歲相仿,日後林家丫頭也要在長安常住了,若是閑來無事倒是可以好好來往。”
王珺聞言,握着茶盞的手便是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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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先生的外孫女,原來林雅今次是以這個身份來的嗎?她的目光在人身上輕輕轉了一回,眼瞧着人突然緊繃的身子,以及那握緊帕子的動作,便又收回了目光,彎了眉,朝庾老夫人看去:“祖母說得先生,可是那位周先生?”
林雅是等到王珺收回了目光才松了一口氣。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每回瞧見這位王七娘,便總是忍不住繃緊了身子,懸起了心,好似在那雙眼睛下,所有的遮掩都是徒勞的。
這個想法很奇怪,也很詭異。
不管是她那位好父親,還是她這位好祖母,都是歷經人生百态的,可她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僞裝如常,卻無法直視王珺……想到這,她是又忍不住想起當日在杜園,她受盡衆人譏諷,匆匆而逃時,王七娘落在她身上的那一眼。
那個時候,她終于感受到她們兩人之間的懸殊。
她是真正得京中貴女、世家小姐。
而她……
只不過是出身卑賤的蝼蟻。
明明同是王家女,可王七娘自小便受盡旁人的擁護和傾慕,而她呢?縱然想進王家,也只能另擇名頭。
天道……實在不公。
林雅越想,心下便越是不忿,就連那雙握着帕子的手指也因為用力而變得青白了起來,只不過察覺到身處的環境,她便又把心中的情緒強壓了下去。
沒事,如今她已經如願走進了王家。
縱然父親不肯認她,這也沒有關系,她最不怕的,就是等待。
她已經等了十六年,多等一段日子又何妨?
就像母親所說,只要讨好了祖母和父親,就算日後身份被揭發,那她也能做王家堂堂正正的小姐。
想到這,她握着帕子的手便又松了開來。
庾老夫人倒是未曾想到,王珺竟然還記得。
耳聞這話,自是笑道:“倒是難為你這丫頭還記着,正是那位周先生,你父親當初也是承蒙他教導,可惜去得早……”
她這話剛落,察覺身邊坐着的林雅,見人眉目較起先前又垂了幾分,恐人憶起傷心事,這才忙又換了個話題:“林家丫頭,這是我家七丫頭,她邊上坐着得是杜家的丫頭,你們年歲相仿,日後走動起來也方便。”
林雅耳聽着這話,自是輕輕應了聲。
她的臉上還帶着些愁态,可神色自持,氣度也很清雅。
庾老夫人對周先生的觀感很好,對他一直也頗為敬重。如今見林雅這幅模樣,自是又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手背,柔了嗓音說道:“既然你母親近來有事,便在家中待上幾日,你一個姑娘家在外頭住着,我瞧着也不放心。”
林雅耳聽着這話,原先放在膝上的手忍不住又握緊了那一方繡着山茶花的帕子。
雖然早就想到過這樣的結果,可真得聽人發了話,她這心下卻還是難以言抑的激動,她剛想說話,便聽到底下王珠已皺着眉開了口:“祖母,我不喜歡她……”她年歲小,自幼也是個驕矜的。
只要想到如今那貴女圈裏,因為林雅的事還在嘲笑着她們姐妹。
她心下對林雅便更加多了些恨意。
別說讓林雅住在府裏了,就算讓她在路上瞧見林雅,都想讓人把她打發得遠遠的。
省得遇見了她,又添幾絲晦氣。
王珍同樣不喜歡林雅,可她年歲頗長,自然不會這樣明明白白得說着這些話,只是落了手中的茶盞,柔聲問道:“林姑娘既然是周先生的外孫女,怎麽上回卻不曾說?”她說到這卻是又輕輕嘆了口氣:“我們到底也是見過幾回面,可林姑娘處處隐瞞,當真讓人傷心。”
林雅耳聽着這番話,臉色也有些難堪。
她和母親原本的計劃并不是這樣的,只是中途有了偏差,這才只能以如今這樣的法子進入王家。
她知道王珍兩姐妹心中嫉恨她,可她們說得都是事實,縱然她想辯解也難,察覺到庾老夫人也朝她看來,林雅心頭一緊,忙紅着臉說道:“我原本也不知情,是上回我和母親偶遇國公爺後才知道這一樁往事。”
等這話說完——
林雅的眼角微紅,連帶着嗓音也越發細弱起來:“母親雖是長安人,可這麽多年,我和母親一直待在姑蘇,何況國公府門庭若市,哪裏是我們這樣的人可以高攀的,好在國公爺和老夫人溫厚,我這才……”
她說到後頭已說不下去,只能紅着眼眶坐在那處,卻是越發令人憐惜。
庾老夫人縱然先前有幾分起疑,可看着林雅這幅模樣,也就未再想。
說到底,周先生是周先生,何況如今他們也故去了,她們孤兒寡母若要攀上來,難免惹人口舌,想到這,庾老夫人便又握着人的手輕輕拍了一拍:“可憐見的,你就待在家中,陪老婆子說說話,什麽時候你母親忙完了,再回去也不遲。”
見人點了頭。
庾老夫人才又把目光轉向王珍兩姐妹,跟着是一句:“林姑娘是客,你們身為主人要好生招待,以前的事,過去便過去了,日後便不必再提起了。”
她都這樣說了。
縱然王珍姐妹再不高興,也只能應下。
先前屋中這番動靜,王珺只是冷眼旁觀,未曾出聲。
她知道祖母對那位周先生的觀感一直算得上不錯,當年那位周先生去後,祖母還親自替人摘抄了一份往生咒。
既然說了也沒用,倒不如不說。
這樣的白用功,她并不喜歡做。
王珺想到這便又把目光投向林雅,眼瞧着她這幅神情作态,心中便止不住冷笑。
這母女二人還真是厲害。
不過,有些事,既然她回來了,可未必再能如她們所願了。
她垂眼吹了吹茶沫,待喝了一口茶,才笑着把手中的茶盞落在一側的茶案上。而後她重新擡了眼,眉目彎彎,朝庾老夫人看去,口中是柔聲一句:“林姑娘既然是周先生的外孫女,自然是個好的,正好我這幾日也無事,林姑娘若覺得無聊倒是可以來尋我。”
她這話剛落——
屋中卻是一靜,不僅王珍姐妹朝她看來,就連林雅神色也有些微怔。
她沒想到,王珺會說這樣的話。
倒是庾老夫人聽着這話,柔聲笑道:“林家丫頭,我這嬌丫頭既然發了話,你日後便多去尋她玩。”
林雅耳聽着這話,雖然心中狐疑,卻也不敢多言,輕輕應了聲。
……
等辭退庾老夫人出去的時候,王珍姐妹自是早早走了。
杜若和王瑛便陪在王珺的身邊,兩人的臉上都帶着些狐疑,杜若更是直接開口問道:“你先前那番話,可不像你。”
別人不知道,杜若卻是知道的。
王珺不喜歡林雅,甚至可以用得上厭惡了,可先前竟然出面維護林雅,實在奇怪。
王珺耳聽着這話卻只是淡淡笑了笑,還不等她說話,身後便傳來一道聲音,喚她:“王家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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