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蕭無珩知道,溫有拘每年都會花上幾個月的時間去各地探尋。

這麽多年過去了,只怕整個燕國都被人尋遍了,他不知道溫有拘要尋得什麽人,只知道他如今還孑然一身一直不娶,皆是因為那只荷包……的主人。

邊城的夜不比長安熱鬧。

有時候沒有戰役的時候,他會和溫有拘一道坐在戈壁上喝着酒。

不知有多少個夜裏,他都能夠看到溫有拘一手握着酒壇,一手細細撫着那荷包上的紋路,那個時候的溫有拘,神情是最溫和的。

想到這……

蕭無珩便把那雙深邃的鳳目移向溫有拘的腰間,那裏除了一方玉佩還懸着一只靛青色繡歲寒三友的荷包,荷包看起來有一段年歲了,即便被人保護得很好,那邊緣處卻還是被勾勒出了一些線。

早年也有不少人對溫有拘說起過。

這樣一只破損的荷包,哪裏值得他如此看重?

倘若他喜歡,只怕邊城有不少姑娘願意替他親繡一個荷包。

可溫有拘每回聽聞卻只是輕輕笑笑,而後什麽話也不說,繼續撫着那只荷包。

蕭無珩原本以為這回聽到的回答仍會和以前一樣,沒想到,就在他傾手倒酒的時候,卻聽到對側男人傳來一句極輕的聲音:“尋到了。”

尋到了……

這一句話落得極輕。

被這竹林間的徐徐和風一吹,好似連個蹤跡都遍尋不得。

蕭無珩卻聽見了,他倒酒的動作一頓,沒有說話,只是擡目看了過去,而後便看到溫有拘低着頭撫着荷包,指腹輕柔得如同往常的每一年、每一日那樣,細致而又纏綿得滑過那荷包上的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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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不見溫有拘如今是個什麽神情,只能聽到他似喜非喜得,啞着嗓音繼續說道:“尋到了啊。”

這是多年的夙願終于達成的喟嘆。

可蕭無珩卻聽出他話中的一抹不甘。

他沒有說話,只是繼續原先的動作,待把兩杯酒盞斟滿之後便握着酒盞慢慢喝着。

他不說話。

溫有拘自然也沒有說話。

他的指尖停在荷包上那繡着“歲寒三友”的紋路上,想起那日的驚鴻一瞥,還是合上了眼睛。

這麽多年,他去過那麽多地方,尤其是當年他們初見的金陵城,更是尋了一遍又一遍、一回又一回。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過去都快有二十年了,就算尋到又有什麽意思呢?

她必定早已成婚,膝下有兒有女,和夫君過着幸福而又安穩的日子。

而他——

不過是她年少時候随手救過的一個人,只怕早已被她遺忘在塵封的歲月裏。

可……就是不甘心啊。

不甘心,也不死心,就像是摻着一個荒唐的念頭。

既然尋不到那就繼續尋,就這樣孑然一身得尋下去,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尋下去。等尋到她,就站在她的面前,與她說:“你當年救過的那個少年,回來了,他沒有辜負你的囑托,沒有虛度光陰,他活生生得回來了。”

可如今呢?

如今他真得尋見了,就在這一座長安城裏,離他不過咫尺之遙。她有了夫君、有了兒女,他們夫妻恩愛,膝下兒女更是孝順。

她過得很好,比他能想到的還要好。

溫有拘想到這,似是想笑,可最終那唇角卻還是牽不起半點弧度,他仍是這樣撫着荷包上的紋路,啞着嗓音說道:“我曾設想過許多回,我們再見時的模樣,也曾起過幾個荒唐念頭,既希望她過得好,又盼着她過得不好。”

“她若過得不好,那麽等我尋見她的時候,就能帶她脫離苦海。”

說到這,他卻是先搖頭苦笑了起來:“真是荒唐啊,她那樣好的人,只怕任誰娶了都得如珠如寶待着,又怎麽可能舍得她受一絲委屈?”

溫有拘說到這,卻不再說話。

他只是睜開了眼睛,收回了落在荷包上的手,而後他重新握過面前的那盅酒盞,一飲而盡。等到酒水穿入喉間,他才朝蕭無珩看去,問道:“倘若王七姑娘有喜歡的人,那麽無忌,你會怎麽樣?”

蕭無珩耳聽着這話,握着酒盅的動作卻是一頓。

他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倘若她有喜歡的人,那麽他縱然再是不舍,也會希冀她得到幸福。

好在,她沒有。

思及此,蕭無珩那張冷峻的面容也浮現出了幾分笑意,不算深,卻明晃晃得消散不去,映襯着那雙鳳目也勾出了幾許缱绻的味道。他的指腹輕輕撫着酒盅上的紋路,而後是望着那輕晃的酒水,道:“她若喜歡,那人只會是我。”

“我會守着她、護着她,不讓她受半絲欺負。”

溫有拘聞言,卻有一瞬地怔忡,等回過神來,他卻輕笑了起來。他什麽也沒說,只是伸手輕輕拍了拍蕭無珩的肩膀,而後握着酒盅喝了起來。

他也想守着她、護着她,不讓她受旁人的半絲欺負。

可到底是太遲了。

她的身邊早已有了別人的身影。

初見的時候,他配不上她,而如今,他終于有了這個能力,卻已經太遲了。

或許是該放手了……

縱然他仍是心有不甘。

竹林裏頭重新恢複了原先的安靜,蕭無珩看着溫有拘,看着他臉上恍若雲淡風輕卻又不掩苦澀的笑,張了張口,到底還是沒問什麽。

……

入了夏。

這天氣也就跟那孩子的臉一樣,時不時就變上個模樣。

打早上還開着晴,這才歇了個午覺,便又落起了雨,好在這夏日的雨來得急去得也快,王珺這靠着軒窗看了幾頁書,那外頭的雨也漸漸消停了下去。

外頭如意打了簾子,提着食盒走了進來,一邊走着,一邊是笑着同王珺說道:“二少爺那裏遣人送來了一些吃食,說是打外頭送來的,正爽口着,您可要嘗嘗?”

王珺耳聽着這話,卻是一怔。

二哥?

她和二哥的關系慣來是不錯的,只是往日也從來沒有送過吃食,不知怎麽,王珺的腦海中突然浮現了一個身影,以及一雙含笑的鳳目。她握着書頁的手輕輕收攏了些,呼吸也有一瞬得錯亂,只是在那一瞬之後,便淡淡道:“拿過來。”

等這話說完,她便合了手上的書卷。

如意聞言,自是忙應了一聲,她也不知裏頭是什麽東西,等把食盒打開,瞧見裏頭的吃食也是一驚。

“二少爺這也真夠大方的,這瑞香樓的東西可是出了名的金貴……”如意這話說完,便把裏頭的吃食取了出來,頭兩層是幾盤瑞香樓有名的糕點,而第三層卻是一碗冰粉,那冰粉上頭撒着不少幹果,周邊還置着冰塊,卻是為了保持它最适宜的溫度。

如意身為王珺的貼身丫鬟,到底也是見過了世面的人,雖然對王祈送來的東西有些驚訝,倒也不至于太驚嘆。

因此她也只是替王珺布起了膳食,口中卻是笑着說道:“倘若讓八姑娘瞧見,指不定又該怎麽鬧了。”

王珠最喜歡的便是這瑞香樓的東西。

可這樓裏的東西不僅金貴,每日還有限量一說,縱然你是王公貴族也沒有特權,因此她也極少才能吃上這麽一回。若是讓人知道,王祈送來了這些東西,卻沒給她送過去,自是該鬧起來了。

王珺耳聽着這話卻沒說話,她只是望着那幾盤糕點和那碗冰粉,卻是過了有一會功夫,她才開口說道:“這事,別往外頭說。”

如意聞言卻有些怔忡,還不等她說話,便聽到王珺已開了口:“二哥待我好,原是我們兄妹之間的情誼……”她一面說着話,一面是接過如意遞來的帕子擦拭着手,跟着是一句:“傳得出去,不僅讓八妹不高興,也讓二哥難做。”

等這話說完,她是又看了眼如意,才又一句:“聽到沒?”

“是,奴省得了。”

耳聽着如意應聲,王珺便也不再多說什麽,只是讓人先下去。

等到如意退下後,王珺卻沒立刻就用那些糕點,只是朝那只已經空了的食盒看去,卻是沉吟了一會,她才輕輕敲起了食盒,等敲到最後一層,便發覺這處的聲響較起先前兩層有所不同。

她抿了抿唇也沒說什麽。

待把那處的夾層取下來後,便瞧見裏頭擺着一支簪子。

那簪子的頭部仿制的是杏花的樣子,栩栩如生得,就像是真花一樣。

眼瞧着這麽一支簪子,王珺卻是忍不住想起上回在別莊時的場景,想着蕭無珩那雙有力的胳膊緊緊箍着她的腰肢,以及那雙深邃的鳳目望着她時,眼中晃蕩着缱绻的笑意,她的臉上止不住便浮現了幾分紅暈。

誰說那人是個不解風情的呆子?

她心中一面啐着,一面卻是取過那支簪子,等輕輕撫過上頭的紋路,才起身把簪子放進了妝盒的最下一層。

……

等到夜裏。

王珺去東院陪着崔柔一道用膳的時候,外頭便有人道是“老夫人遣人過來了”,卻是庾老夫人身側的容歸。

容歸進來後,先朝崔柔和王珺行了一禮,而後才同崔柔恭聲說道:“老太太那裏傳來了話,道是三爺遞來了信,明兒個便能抵京了,她讓您叮囑廚房明兒個多準備些膳食,一家子好生吃用回。”

崔柔耳聽着這話,也笑了起來,她放下手中的筷子,同人道:“三弟回來是大喜事,你讓母親放心,我明兒個會仔細叮囑廚房的。”

容歸聞言,自是也沒說什麽,待又朝兩人行了一禮便退下了。

而崔柔是又喚過明和,讓人去廚房回話,等一應做好才朝王珺看去,卻見她是一副出神的模樣。

“嬌嬌?”

崔柔輕輕喚了她幾聲,瞧着人回過神來,才又柔聲問道:“在想什麽?”

王珺聞言,卻只是握着筷子,而後才似是而非得說了一句:“沒什麽,女兒只是覺得這一趟三叔出門,比以前都久了些。”

作者有話要說: 前世,老齊沒和小七在一起,那麽和溫叔叔在一起的場景,大概就是兩個莫得感情的男人,過着莫得感情的生活(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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