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二更)
翌日清晨。
王珺醒來的時候,便聽見外頭傳來一陣淅淅瀝瀝的下雨聲。
她挑了半邊帷帳往外頭看去,能透過那覆着白紗的軒窗,瞧見外頭灰蒙蒙的一片,也不知是因為還早還是因為下雨的緣故,倒是有些辯不清楚如今是個什麽時辰。
外間連枝聽到裏頭的動靜便打了簾子走了進來,眼瞧着王珺已起來,便道:“郡主今兒個怎麽起得這麽早,如今還沒到辰時。”
她一面說着話,一面是替人把兩邊的帷帳勾到了那祥雲紋的金鈎子處,而後是又取了件外衣替人披上。
王珺任由連枝替她穿着外衣,口中是道:“今兒個三叔不是歸家嗎?”
連枝耳聽着這話,便柔聲笑道:“三爺先前遞來了信,說是得先去宮裏給陛下請安,讓我們不必枯等,估摸着得午時過後才能歸家……”她這話說完,是又一句:“老太太先前也着人傳來了話,道是這會下着雨,也不必過去請安,等三爺差不多來了,再着人來請您過去。”
王珺聞言,倒是止了下榻的動作。
既然如此,她倒也不必着急了,只不過想着今日要發生的那些事,她袖下的手還是輕輕叩起了底下的被褥。
……
等過了午間。
這天也開始放晴了。
王珺由連枝扶着朝正院走去的時候,還能看到夾道兩側的那些樹啊花啊都還沾着雨水,被那天上的日頭一照,使得那些晶瑩剔透的雨珠也折射出幾道好看的光芒。
她這廂還沒走到正院,便瞧見不遠處走來三人。
卻是王珍姐妹和林雅。
眼瞧着這三人,王珺的步子便也跟着止了下來,目光是不動聲色得朝對面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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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上次從別莊回來後,王珍姐妹待林雅較起前些日子倒是好了許多,尤其是王珍。想着她這位五姐,平日最是精明不過,如今卻把林雅當做自己的知心好友一般,成日黏在一道,想來這其中緣故卻是因為那蕭無珏。
想到這……
王珺那雙桃花目便微微垂下了些許,眸中卻忍不住閃現出幾許譏諷。
果然這男女間的情事,最能夠迷惑一個人的心智。
林雅原先正和王珍姐妹走着,察覺到一道目光,便循目看去,待瞧見不遠處的小道上站着的一道身影,她的步子便是一頓。即便過去已經有一段日子了,可她心中對王珺的畏懼卻還不曾有過半分減少。
這些日子,她特意避開王珺,為得就是怕這個女人做出一些她不敢想象的事來。
她知道自己屋子裏的那兩個丫鬟都是王珺的人,所以她縱然再恨,也不敢表露出什麽,就連那只鳥,那只每日叽叽喳喳吵得她頭疼欲裂的鳥,她都得害怕王七娘回頭與她算賬,而忍下去。
林雅的心中是恨的。
而除了這一份恨意之外,更多的卻是畏懼。
不知道為什麽,外面人人稱頌的王七娘在她的眼中就像是從地獄出來奪人心魂的惡鬼,只要看見那雙眼睛,她就忍不住渾身發抖,想起當日王珺在她耳邊說得那句“好好恨我……”
林雅更是忍不住蒼白了臉色。
王珍就走在林雅的邊上,察覺到她止了步子,便扭頭看去,眼瞧着她慘白着臉色朝一處看去,便也順着她的目光一道看了過去。
待瞧見王珺在那處的時候,王珍便忍不住皺起了眉尖。
她也沒說什麽,只是握着林雅的手輕輕拍了一拍,而後是握着她的手直接朝王珺走了過去。
她和林雅交好,起初是因為想氣王珺。
而如今,卻是因為多了一層女兒家的心思。
林雅是家中唯一一個知道她喜歡蕭無珏的人,也是唯一一個可以聽她訴說這些事的人。
她并不擔心林雅會去與旁人說道什麽。
倘若沒有她,林雅在府中根本沒有絲毫地位,祖母和二伯對她漠不關心,就連那些丫鬟也能随意在背後說她。
她相信林雅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那麽為了她這一份聰明,她不介意幫人一把,畢竟幫了林雅,也能讓她那位七妹不高興。
王珍想到這,便直接拉着林雅走到了王珺跟前。
王珠倒是不解她們要做什麽,只是見她們走了過去,自然也忙跟了上去。
“七妹今日倒也來得早?”
等走到王珺跟前,王珍也沒有放開林雅的手,等前話一落便又跟着一句:“過幾日我打算在家中置辦一個宴會,請城中的貴女們一道過來,到得那時,阿雅也會出席……”她這話說完,卻是又看了一回王珺的面容,而後是又繼續說道:“七妹不會介意?”
她說話的時候,眉目微挑,端得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
以往王珍雖然不喜歡王珺,可在外頭到底還會遮掩幾分,只是如今日夜聽着林雅在耳邊說着那些話,她心中對王珺的恨意卻是越發多了。
倒是對這表面功夫,也都不屑再做了。
王珺耳聽着這話,倒是終于掀了一雙桃花目,她的臉上和眼中仍舊沒什麽情緒,只是目光卻在林雅的身上轉了一圈才朝王珍看去,而後才淡淡說道:“五姐這話頗有些意思,這宴會是你辦得,人是你請得,我又有什麽好介意的呢?”
“只不過……”
她說到這卻是稍稍停了一瞬:“五姐拿人當姐妹,替人出頭,倒是全然忘了當日是誰落了你們的臉面。”說到這,眼看着對面三人都變了臉色,她才又擡了手搭在連枝的胳膊上,跟着才又一句:“其實這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倒也不算打緊。”
“可五姐是個聰明人,什麽是好,什麽是歹總應該知道的。”
“早些日子,你們還湊在一道說起這位林姑娘的不是,如今卻又把人當做好姐妹,五姐這幅模樣落在外頭,只怕免不了要落個‘牆頭草’的名聲。”
說完這話,她是又朝林雅那處看了一眼,眼瞧着人白着臉低了頭,才收回了目光,朝幾人颌首後便由連枝扶着繼續往前走去。
王珺知道王珍如今這幅模樣,必然是拜林雅所賜。
她倒是不在乎和王珍的關系,只不過祖母一直希望阖家安樂,她也不願她們這些晚輩鬧得太不體面,傷了祖母的心。
當然,她也不希望王珍被林雅蠱惑,成了她手中的匕首。
她和林雅的事,不希望牽涉到家中的其他人。
王珍眼看着王珺走遠,臉上卻還是一陣青一陣紅,就連握着林雅的手也不知該怎麽放才好,她知道王珺說得是什麽意思。
不過王珺那話并沒有說錯。
早些因為林雅的事,她和那些貴女鬧得并不算愉快,後來湊在一道,也難免說起林雅的不是。而如今,她與林雅又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落在外人眼中,免不得是要被冠上一個“兩面三刀”的名聲。
她是氣王珺。
卻也不想讓林雅耽誤了自己的名聲,因此這會她也只是收回了握着林雅的手,沉着臉沒說什麽。
林雅自然是察覺到了王珍的态度。
她袖下握着帕子的手一緊,眼中也閃過幾道暗恨,原本以為這些日子的相處,足夠讓王珍對她高看幾眼了。
沒想到王七娘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能讓她們産生隔閡。
她心下氣王珺也氣王珍,卻也不敢表露什麽,只是如往常那樣,柔聲與人說道:“阿珍,就算我不出席也沒什麽關系的,我如今的身份總歸是有些不妥的。”
王珍聞言,臉色倒是好了許多。
她也沒說什麽,只是握着人的手輕輕拍了一拍,而後才又一句:“你也不必擔心,我瞧如今祖母和二伯待你和氣了許多,這樣下去,總有一日能讓他們承認你的。”
“到得那時……”
她說到這,目光卻是朝王珺離去的身影看去,跟着是一句:“看她王七娘還怎麽嚣張。”
……
離得有些遠了,連枝才壓低了嗓音開了口:“這五姑娘如今是越發不成體統了,奴瞧着您就該和老太太說一聲。”
王珺耳聽着這話,卻只是淡淡說道:“這都是些小輩間的事,有什麽可告于祖母的?”她說這話的時候,神色極其平淡,就連眼中也沒有什麽波瀾,眼瞧着遠處小道蜿蜒,才又跟着就:“何況,她說到底也流着咱們王家的血。”
她知道近些日子,林雅時常會去祖母和父親那邊請安,縱然再受冷落,每日也是不間斷的。
她也知道……
起初祖母連面也不肯見,近些日子卻已開始收下她抄寫的佛經。
連枝聞言卻是更加皺起了眉,她自然也知道林雅近些日子做下的事,這會聽人落下這一句,不免有些憂心忡忡得說道:“要是再這樣下去,難保哪天老太太和公爺會心軟。”
要真是心軟了,那可如何是好?
想到這,她便扭頭朝王珺看去,口中是問道:“郡主,難道就任由她這麽下去?”
王珺耳聽着這話,倒是垂了一雙眼朝人看去。
眼看着連枝臉上的擔憂,卻是輕輕笑了一聲:“難不成我還能打斷她的腿,把她關在屋子裏不成?她有手有腳的,想去哪,我還能攔着不成?”她這話說完,見人還是一副擔憂不已的模樣,便又拍了拍她的手背,跟着一句:“好了,別擔心了。”
她并不擔心祖母和父親心軟。
祖母和父親即便再心軟,也知道輕重。
何況如今林雅在府中一言一行都在她的掌控之下,根本不足為懼,她擔心得始終是那個還沒有被尋到的周慧。
思及此,她便開口問道:“還沒有周慧的消息?”
連枝聞言,臉上也有些難堪,她低着頭,聲音放得很輕:“還沒有。”
王珺見此,一時也沒有說話,眼瞧着正院越來越近,才又跟着一句:“讓底下的人繼續看着萊茵閣的動向。”
……
正院。
衆人在屋子裏坐了也有段時辰了。
外頭的小厮打發了幾撥,也還沒見人過來。等得久了,馮婉也就有些焦急了,這會她雖然還坐在椅子上,可目光卻時不時得往外頭探去,一副翹首以盼的模樣,口中也是忍不住嘀咕道:“三爺怎麽還沒來?”
王珍、王珠兩姐妹,雖然不曾說話,可目光也時不時往外頭探去。
庾老夫人端坐在羅漢床上,她撚着佛珠,見她們這幅模樣便道:“好了,老三不是說了,得先給陛下請安,或許有什麽事耽誤了也不定……”她說是這般說,目光卻也不時往外頭看去。
兒行千裏母擔憂。
她膝下如今也就這麽兩個兒子,更何況這一趟,王恂去得也實在夠久了。
她心裏也着實是有些牽挂的。
馮婉聽庾老夫人發了話,雖然心下焦急,到底還是應了一聲。
正逢身後的丫鬟奉來涼茶,她索性便握着茶盞喝了幾口,平了平心下的這份焦急,而後是朝對側坐着的崔柔看去。
以前她最羨慕得便是崔柔,覺得她那位二伯,不僅官職高還會疼人。
那會,她和三爺私下可沒少吵架。
可如今看看,三爺的官職雖然是低了些,可屋子裏總歸是幹淨的,這些年除了進門前他收用了的兩個通房,也沒動過納妾的想法。
等他回來,她卻是要好生寬慰人一回。
馮婉剛想到這,外頭便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緊跟着簾子被打起,卻是先前庾老夫人派出去的人過來回話,她應是跑得急了,這會是緩過那口子氣,才開了口:“老夫人,三爺回來了……”
她這話一落,屋子裏的人自是高興不已。
馮婉更是忙放下了手中的茶盞,重新拾掇了下自己的衣裳。
庾老夫人也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只是瞧見那來回話丫鬟的臉色,便又皺了眉問道:“可是出了什麽事?”
衆人聞言也都朝那丫鬟看去。
丫鬟耳聽着這話卻是躊躇了很久,她是先看了眼庾老夫人,而後是又朝馮婉母女看去,跟着才低着頭說道:“三爺帶回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還,還懷有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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