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翌日。
武安侯府。
王珺等拜見過謝文茵後,便由侍女引着朝崔靜閑所住的懷心居走去。
這一路走去仍是穿葉拂花的美景,可她今日卻委實沒有這個心情賞這大好風光,只依舊淡着一張臉由連枝扶着往前走去。
昨日在宮裏,表姐和舅母回來得早,她們兩人也沒說上什麽話。等她歸家的時候,天色又晚了,自然也不好再來崔家叨擾。
這一晚上,她在那架子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直到那天邊破了魚肚白才将将眯了一會,等天一亮也不等連枝她們喊她,便忙披衣起身去了母親那處。
她知道出了這樣的事,母親自然是要來崔家的,所以才會這麽早去尋母親,為得就是想同人一道來崔家。
她想來看看,表姐如今怎麽樣了?
只是眼瞧着那“懷心居”越來越近,她這腳下的步子反倒遲疑了起來,來前她的心裏有多着急,有多想見到崔靜閑,那麽如今這步子便有多猶豫,不管旁人怎麽說,她……這心中是有愧意的。
而這一份愧意,阻了她往前走下去的心。
王珺從小到大,但凡決定了的事便沒有回頭過,可如今,如今她卻有種生平頭一回,想就此落荒而逃的感受。
引路的侍女見她止了步子自是疑惑不解,剛想問話便見連枝同她搖了搖頭,侍女見此也就未說什麽,只是垂頭交手侯在一處。而連枝等人低了頭,便扭頭朝王珺看去,她是郡主的舊仆,比誰都要知道郡主此時的心情。
昨兒個宮裏鬧出那麽一樁事,且不管究竟是何緣故,表小姐的名聲卻是被敗壞了。
郡主和表小姐從小玩鬧大。
這個中情誼就是家中那些姐妹都比不上的。
如今表小姐出了這樣的事,郡主這心裏自然難過,想到這,連枝這心裏也不住嘆了口氣,只是話卻還是柔聲同人說道:“郡主,表小姐還在候着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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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溫和輕柔的一句,落入王珺的耳中,終于讓她雙目中殘留的猶豫消散了些。
她沒有說話,只是深深一了口氣後便朝那不遠處的懷心居看去,而後是重新提了步子往前走去。
是啊,表姐還在等她。
何況來都來了,她又豈能就這樣走掉?
侍女見她重新提了步子,自是忙替人引路,等她們一路至懷心居的時候,還不等通傳,那處繡着蜻蜓穿荷的綠綢布簾便被人從裏頭挑了起來,挑簾的是穿着一身綠色比甲的容辭,而站在她身旁的卻是崔靜閑。
崔靜閑穿着一身鵝黃色圓領長袍,底下是一條淺白色的馬面裙,臉上仍舊挂着往日柔婉而又溫和的笑。
等瞧見王珺後,她便笑着彎腰從裏頭走了出來,一邊往外走,一邊是同人柔聲說道:“知道你要來,已候你許久了。”
“外邊日頭大,快随我進去。”
王珺看着崔靜閑這幅模樣,眼眶驟然就紅了起來。
她也沒說話,只是抿着唇大步朝人走去,等走到人跟前,便伸手握住崔靜閑朝她伸出來的手,啞着嗓音喊了她一聲:“表姐。”
她這幅模樣落入院中伺候的那一衆奴仆眼中,卻是使得她們也都忍不住各自紅了眼眶。
昨日的事,她們自然也知曉了。
只是唯恐主子傷心,她們也不敢表露什麽,如今見郡主紅了眼,她們卻也有些忍不住了。
院子裏的氣氛被悲傷萦繞着。
倒是崔靜閑仍是溫溫笑着,見她這般,反而握着一角帕子替人擦拭了一回眼角,連帶着嗓音也是一派溫和的模樣:“傻姑娘,你哭什麽?沒得讓人瞧着笑話。”
等這話說完,她便握着王珺的手朝屋中走去。
走到屋中。
由着底下那群丫鬟上了茶點瓜果,崔靜閑便打發她們下去了。
而後,她是親自挽了一節長袖替人倒了一盞茶,遞給王珺,同人柔聲說着:“這是我打會稽帶來的茶,雖比不得那些名茶,卻是那處的特産,上回你來得時候壓在箱底尋不見,前些日子才尋出來。”
她這話說完,便又笑跟着一句:“你且喝上看看,再配着這栗子糕,卻是別具風味的,若是覺得好喝,等回去便帶上一罐子。”
王珺耳聽着這些話,卻一直沒說話。
她只是坐在一側安安靜靜得看着崔靜閑,聽着她說話,越聽,她這眼眶便越發濕潤。
崔靜閑看着她這幅模樣,自是嘆了口氣,她放下手上的茶具,而後是握着帕子擦拭着王珺的眼角,聲音也帶了些無奈:“小時候,你同我一道跟着父親學騎馬,被那馬駒扔下來也不見你紅過一回眼眶。”
“怎麽長大了,反而變得愛哭了?”
王珺也不想哭的,可聽着她這柔柔之語,想着昨日宮裏的那些風言風語,她這眼淚就跟止不住一樣往下掉。她緊抿着唇沒說話,只是伸手覆在崔靜閑替她擦拭眼淚的手背上,卻是過了好一會功夫才啞着嗓音說道:“表姐,是我對不起你。”
倘若不是因為她的緣故,蕭無珏也不會對秦王出手,那麽表姐自然也不會出事。
崔靜閑耳聽着這話,眼中的笑意卻沒有減少半分,她仍低着頭,手上動作柔和的替人擦拭着眼角的淚,等替人擦拭完才與人溫聲說道:“傻丫頭,這與你沒關系,合該是我命中有這樣一劫。”
“既然是劫,那便是躲不過的。”
她這話說完是回握住王珺的手,跟着是又溫和的一句:“嬌嬌你記住,這與他人無關,更與你無關,以後你莫再想這樁事了。”
她知道憑借嬌嬌的聰慧,自然是能夠猜出昨日的不對勁。
可就如她所說,有些劫逃不掉,何況既然事情都已發生,那再去說也就沒什麽意思了。
王珺眼看着她這幅模樣,心下卻更是沉重了。
倘若是別的事也就罷了,可這涉及的是表姐的名聲和姻緣,又哪裏是一句“莫再想”就能真得不再想了的。
前世表姐的姻緣便不好。
她回到京後,原本是同一個世家的公子定了親,哪裏想到還沒嫁進門,那位公子便病逝了。再後來,她是又許了一個武将,可那武将也在一場戰役中為國捐軀了……經此一事後,也不知是誰在外頭胡亂說道,只說表姐是個克夫的命格。
但凡是同誰家許了親都落不得好。
時下最重這些命格之說,久而久之,縱然舅舅的官越做越大,卻也無人再敢同表姐許親。
再後來,蕭無珏登基,表姐又和舅舅、舅母離開了長安,直到她死前,也沒收到表姐嫁人的消息。
原本她還想着,今生舅母和母親給表姐參詳婚事的時候,一定要避開那家公子,她從來不信什麽命格之說,哪裏想到如今許親的事還沒個消息,卻鬧出了這樣的事。只是這些話卻不好說,因此她也只能問道:“舅舅可曾說起過要如何?”
以舅舅的性子,肯定是咽不下這口氣的。
不過先前她來的時候也沒碰見舅舅,看舅母的意思,倒像是舅舅把自己關在屋子。
崔靜閑耳聽着這話,便又柔柔笑了笑,她收回手,把帕子置于一側,而後是取過茶盞飲了一口茶。
等到茶香四溢開來,她才同人說道:“父親昨夜的确說了許多,可是我們都知道,縱然父親說得再多,他也不能做什麽。”
倘若昨日是別家的公子,父親要讨個公道,自然是可以的。
可昨日在涼亭的是秦王,縱然父親和陛下的關系再好,說到底他們這些人也只是臣下。身為臣下的,難不成還能去同天家要個說法?
王珺聞言,按在膝蓋上的手便又收了起來,就連眼簾也忍不住垂下了些許。
崔靜閑看着她這幅模樣,便擱下手中的茶盞,而後是伸手握住她置于膝上的手,等她擡了臉,才又說道:“你呀,別再操心這些事了,這些事就由父親他們去處置,左右我們也改變不了什麽。”
“你瞧瞧你眼下的青黑,若讓熟悉你的人瞧見只怕是該吓一跳,等過會留在家中用了午膳便早些回去睡上一覺。”
她一面說着話,一面是伸手撫着王珺的臉,跟着是又很平靜的一句:“過幾日,就什麽事都沒了。”
她說話的時候,神情平靜,就連嗓音也是沒有變化的溫和。
王珺任由她撫着臉,耳聽着這一字一句,她的心中有滿腹話要說,可話到喉間,卻半句也說不出來……到最後,她也只能在崔靜閑的注視下,點了點頭。
……
用完午膳。
王珺和崔柔才辭別了謝文茵等人。
剛坐上馬車,崔柔看着臉色仍不算好的王珺便又嘆了口氣,她一面握着王珺的手,一面是同人柔聲說道:“過會我要去一趟善慈坊,你杜家姐姐也在那處,可要過去同她說說話?”
倘若是以前,王珺自然是會應允的。
只是今日……
她實在沒有這個心情,因此聽人說起也只是搖了搖頭:“我想回去歇上一會。”
崔柔耳聽着這話,倒是也沒說什麽,嬌嬌眼下的青黑,一看就是昨兒夜裏沒睡好的緣故,何況她這個樣子也的确不适合見外客,因此聽人這般說,她也只是點了點頭,而後是吩咐連枝:“回頭讓小廚房煮一碗安神湯,讓嬌嬌睡前喝下。”
等人應了“是”。
崔柔看着靠着車璧合着眼的王珺,也只是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如今官道上沒有多少人,馬車自然也駛得快,等至善慈坊的時候也不過花了兩刻鐘的功夫,外頭車夫輕輕禀了一聲,崔柔便又同王珺說了幾句才由明和扶着她走了下去。
而後,馬車便又重新朝成國公府過去,只是剛拐進一條小道,馬車便突然停了下來。
車夫是家中的老人,慣來也是趕得一手好車,即便事出突然,倒也沒翻車。
不過這樣大的一下動靜,到底還是讓一直合着眼的王珺睜開了眼,她手撐在底下的坐褥上,一雙遠山眉也緊擰着,等穩了身形,目光便朝那塊錦緞布簾看去。
連枝是先瞧了一回王珺,見她并沒有什麽異樣,才掀了布簾往外頭看去。
她剛想問一回車夫發生了什麽事,便瞧見停在馬車邊上的一人一馬,那人一身玄色圓袍高坐馬背,手牽缰繩,見她掀了車簾便垂眼看了過來。
那雙眼中沒有絲毫情緒,讓人瞧着便心生幾分畏懼。
連枝平日也是個膽大的,可在這樣一雙目光的注視下,卻還是忍不住顫了聲:“齊,齊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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