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二更)

齊王?

原先靠着車璧端坐着的王珺在聽到這句話後卻輕輕皺了一回眉,蕭無珩怎麽會來這,還攔了她的馬車?不過她是知道蕭無珩的性子的,若是無事也不會在外頭行出這樣的事,因此雖然心下疑窦不解,她還是掀了一角車簾往外頭看去。

她這廂剛剛掀了車簾。

蕭無珩便好似已經察覺到一般,他也沒有理會連枝,只是牽着缰繩又往前去了些,等正好停在王珺的面前才垂下眼朝人看去。

只是這一回,他臉上的神色較起先前卻柔和了許多,就連眼中也摻了些笑意。

王珺看着蕭無珩臉上的笑,卻有些不自在。

這不是頭一回,她瞧見蕭無珩的笑,不過以往多是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那會她瞧着倒也沒什麽,這會連枝和車夫都在,她心裏到底還是有些別扭,因此她偏了頭避開他的目光,只是問道:“你怎麽來了?”

她的嗓音很輕,語氣卻帶着些熟稔。

連枝心細,察覺出後,心下便又多了一抹詫異,上回在西山的時候,郡主和齊王好似還沒有這般熟稔,怎得如今?她心中不解,不過還是落下了外頭的車簾,交手跪坐在王珺身後。

蕭無珩看着端坐在裏頭的人,見她雙眸閃躲,小臉微側,頗有些不自在,可語氣卻有着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親昵。

想到這,他眼中的笑意卻是更加深邃了些,只是見人臉上的紅暈越擴越散,就連那雙朝他看過來的桃花目也漸漸瞪大了些,好似他再笑,便要同他置氣一般。蕭無珩恐人真得羞惱,倒也斂了幾分笑意,輕輕咳了一聲之後便同人說道:“你随我去一個地方。”

這話說完,察覺到她眼中的疑惑,便又輕輕跟着一句:“秦王府。”

王珺耳聽着這話,原先臉上的紅暈和別扭卻是消了個盡。她的雙眸微垂,紅唇抿成一條線,就連握着車簾的手也不住收緊了些。

昨日事發之後,她也曾遣人去打聽過蕭無琢的消息,只是得到的消息也只是起初秦王被惠妃接到了華清宮,後來也不顧那萬壽節有沒有結束,就徑直跑出了宮。

她知道……

如果不是沒有法子,蕭無珩斷不會為此事來尋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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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就在她這個念頭剛落,便聽到馬車外頭蕭無珩沉聲說道:“小五昨兒個從宮中出來後就把自己關在府中,閉門不見,宮裏連着下了幾道诏令也沒見他親迎,再這樣下去,只怕秦王府等到的就不單單只是天子诏令了。”

等這話一落,他是又停了一瞬,而後才又垂了眼簾朝王珺看去,跟着是沉聲一句:“我想如今也只有你的話,他才會聽些。”

王珺聞言,原先緊握着車簾的手便松開了些許,她仍舊沒有說話,只是在蕭無珩的注視下卻擡了臉朝人看去,而後是很輕的一句:“我跟你去。”

不管是為了什麽,她都得去這麽一遭。

說到底,蕭無琢如今落到這種局面,也是因為她的緣故。

何況,還有表姐。

若是蕭無琢日日把自己關在府中,閉門不見,只怕表姐日後要承受的風言風語必如今還要多些。

連枝見人應允卻是慘白了臉,一時她也顧不得什麽,忙勸道:“郡主,如今那麽多雙眼睛盯着秦王府,您若是這個時候過去,只怕不消片刻,整個長安城都得傳遍了。”到得那時,只怕真得傳出一個“兩女争一男”的流言出來。

王珺耳聽着這話,倒是也輕輕擰了眉。

若只是她,那麽這外頭的流言蜚語,他們想說也就由着他們去說,可這樁事牽涉到的畢竟不止她一人。因此王珺在連枝這話落後卻也沉默了一瞬,如今到底是多事之秋,她自然是不好明目張膽去探望蕭無琢的。

不過蕭無珩既然來尋她,想必肯定是做好了安排,因此她也沒說話,只是稍稍仰了半張臉往外頭看去。

蕭無珩見她循目看來,又見那雙眼中端得是一派信任,他心下高興,連帶着嗓音也柔和了許多:“我替你準備了馬車,下車,不會有人知道你過去的。”

既然蕭無珩都已安排好了,王珺也就沒了疑慮,朝人點了點頭後便落下了那角車簾。

而後是打算推開馬車的槅門。

連枝卻還是有些猶豫,見她推門,卻是又咬了咬唇,輕聲說了一句:“郡主,您真的……”

她這話還沒落,便瞧見王珺扭頭朝她看來,那張臉上沒有什麽情緒,就連眼中也是無波無瀾的一片,可就是這樣的神色卻讓她白了臉住了口。

王珺見她止了聲,又瞧她小臉慘白,到底還是嘆了口氣。

她收回了落在槅門上的手,而後是握着連枝的手,柔聲說道:“這一趟,我是肯定要去的。”

連枝知道她的性子,既然郡主已經決定,那麽肯定是不會改了的,因此她也只能與人說道:“那我和您一道去。”

“你不能去……”

王珺這話說完,見連枝還要開口,便又同人說道:“此處到底不是久待之地,你同車夫把馬車停在我往日常去的首飾鋪前,若有人過來,有你在別人也不會多想什麽,等半個時辰之後你再到這兒來。”

連枝耳聽着這一字一句,縱然心下再是不願,卻也知道這是最好的法子。

因此她也只能朝人點了點頭。

而後她是親自扶着王珺下了馬車,又把人扶上了蕭無珩帶來的那輛樣式再是普通不過的青布帷蓋馬車。等到一應做好,連枝才咬了唇往後退了一步,又朝蕭無珩一拜,是道:“勞請王爺好好照顧我們郡主。”

蕭無珩耳聽着這話,倒是也難得同人輕輕“嗯”了一聲。

而後他也未說什麽,只是看了眼那輛馬車,見裏頭的人沒再出聲便拿着腳尖踢了踢馬肚,率先往秦王府過去。

馬車自然也緊随其後。

連枝望着他們離去的身影,卻是又看了好一會,等到再也瞧不見才回身走去,同車夫說道:“去如意齋……”等這話一落,眼看着面色有些躊躇的車夫,便又沉了聲同人說道:“你是家中的老人了,該知道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

車夫聞言,哪裏還敢多想什麽,自是忙道:“小的省得。”

……

而王珺所坐的馬車在拐過小道之後,突然就停了下來。

秦王府離他們這處雖然不算遠,卻也沒有這麽快就到的道理,王珺心下疑惑,剛想問一聲,便瞧見車簾被人掀起,緊跟着便見那蕭無珩長腿一邁彎腰進了馬車。

蕭無珩看着王珺臉上的不解,卻是神色如常得同人說道:“我累了,進來歇息一會。”

等這話說完,便坐在了王珺的對面。

王珺耳聽着這話,當真想沖人輕啐一聲,和蕭無珩相處慣了,她自然也不會再拿他當君子看。只是沒想到這個人竟是如此堂而皇之得耍起了無賴,偏偏連個說法也不知好好尋,什麽累了?

她可聽說以前他在戰場上的時候,縱然三天三夜不睡也是常有的事。

不過如今坐着人家的馬車,趕馬的侍從也是他的人,王珺也懶得同人說什麽,只好合了眼靠着車璧,卻是一副眼不見心不煩。

可就算真得想眼不見心不煩,這馬車就這麽大,她又豈能真得把這麽個人給無視了去?何況這輛馬車與她以往所坐的馬車也相差太大,不僅樣式普通,就連空間也要小上不少,起初她一個人坐着的時候倒也沒什麽感覺。

如今蕭無珩坐進來,就連兩人的膝蓋都忍不住碰在一起。

她抿了抿唇,似是想說些什麽,到最後也只能把腿往自己這邊收了些過來,卻是仍舊不曾睜眼朝人看去。

蕭無珩見她這幅模樣,眼中的笑意卻是又深了些。

他也沒說話,只是靠着車璧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馬車繼續往前駛去,而蕭無珩的目光在落到王珺的手腕時,想起昨日瞥見過的紅痕,原先帶笑的眼睛突然就沉了下來。

王珺起初正好好坐着,哪裏想到突然就被人抓了手。

察覺到他掌心的溫熱,她先是一驚,等發覺此時馬車裏頭就他們兩人,那顆高懸的心便又落了下來。只是那特意被她壓低的嗓音卻還是帶着些不高興,王珺一邊掙脫着他的桎梏,一邊是不高興得沖人低斥道:“蕭無珩,你做什麽?”

這個混蛋,真是越來越放肆了。

“別動。”

蕭無珩握着她手腕的手雖然有些用力,卻是用了巧勁,不易讓她掙開,卻也不至于傷了她。等前話說完,他也未再多言,只是從一側的暗格裏取了一罐藥膏。

王珺在瞧見那罐藥膏的時候,便明白過來蕭無珩這番舉動了,只是心中難免還是有些驚訝于他的細心。昨兒個在宮中被蕭無珏抓住手的時候,手腕上便起了紅,不過這只是小傷,除了服侍她洗漱的連枝、如意瞧見。

就連一向細心的母親和祖母也沒有發覺。

倒是沒想到蕭無珩竟瞧見了。

想到這,她原先心中的羞惱便消散了去,嗓音也輕柔了許多:“這傷不打緊,何況先前來時我已讓人用過藥膏了。”

蕭無珏昨日力道雖然重了些,倒也不至于真得傷了她,只因她本就是個容易留下痕跡的身子,這才看起來恐怖了些。

這話說完,她便又輕輕掙了掙。

蕭無珩耳聽着這話卻沒說話,只是依舊沉着一張臉,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便從那藥膏中勻了一塊出來,而後是用掌心貼着王珺的手腕,細細替人塗抹着。

他掌心溫熱,那藥膏沒一會功夫便化開了,而後他便用了巧勁在那手腕上輕輕搓揉着。沒一會功夫,那獨屬于藥膏的清香便在這不算寬敞的車廂裏頭四散開來。

王珺起初還有些不自在,可見他手法獨特,那手腕處原先還遺留着的一些酸脹,不僅在他的掌心之下漸漸消散開來,到得最後竟然還有些舒爽。

她索性就垂着一雙眼,一瞬不瞬地看起了他的動作。

蕭無珩見她一直不說話,便擡了一雙眼朝人看去,見她微垂着一雙眼,眼中是一副驚奇的模樣,神色倒是也好看了許多:“這是我同軍營裏的大夫學得,那裏大夫少,人又多,有時候一些小傷自己能處理也就不願找人了。”

“等回頭你尋個會按摩的婆子,每日用這藥膏替你揉上幾遍。”這話說完,他的聲音卻是又沉了些:“你手上這紅痕雖淺,難免日子久了裏頭存了淤血,不能耽擱。”

王珺耳聽着這話,倒是點了點頭,輕輕應了一聲。

蕭無珩見她應允也就沒再多說什麽,只是收回了手,又把那藥膏一合置于一側。

恰好此時馬車也已經到了秦王府,他們走得并不是正門,卻是偏門。想來是先前已經得了消息,馬車卻是一路朝府中駛去,直到月門,馬車才停。

“王爺,到了。”

外頭傳來侍從的聲音。

蕭無珩輕輕“嗯”了一聲,而後便推開槅門先下了馬車,等下了馬車又朝裏頭伸出手。

王珺看着他伸出來的手,卻是輕輕抿了抿唇,眼瞧着四周無人,就連那唯一一個侍從也是垂首侯在一側,她倒是也沒再矯情,把手放在蕭無珩的手上,而後是踩着那腳踏下了馬車。

等走下馬車,倒也不用王珺多說,蕭無珩便率先收回了手。

穿過月門便是內院,王珺跟着蕭無珩往裏頭走去,越往裏頭便越發覺得奇怪,這王府也實在太過安靜了些,不僅外頭沒一個人,就連裏頭也是如此。

難道?

她擡了眼朝蕭無珩看去。

想來蕭無珩也是知道她在想什麽,見她循目看去,便輕聲與人說道:“王府人多眼雜,我先前已讓人把閑雜人等都一并打發了。”

王珺耳聽着這話,便朝人點了點頭。

她今日來秦王府本來就是隐秘事,若是多一個人瞧見,便多一樁煩心事。

因此她也只是跟着蕭無珩的步子繼續往裏頭走去,等再穿過一段九曲長廊,倒是終于瞧見一個人影。

那人是蕭無琢的近侍,名喚長信,王珺舊日也是見過的。

只是這長信本是個沉穩的性子的,如今卻是一副擔憂焦急的模樣,等瞧見他們兩人過去,才終于松了一口氣,待朝他們拱手一禮後也沒說話,只是轉身輕輕拍起了身後的門,口中是跟着恭聲一句:“王爺。”

他這話剛落,裏頭便傳出一陣酒瓶砸在門上的聲音。

不知是用了多重的力道,随着這一番動作,就連那扇紅漆的屋門也跟着輕輕晃了一下,而後酒瓶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破碎聲,緊跟着是一道不掩怒氣的疲倦聲:“滾!”

王珺在聽到這道聲音的時候,腳下的步子,便是一頓。

倒是蕭無珩和長信的面容依舊如常,仿佛早已習慣,她心下輕輕嘆了口氣,而後是重新提起了步子。

正走到屋門前,便聽到長信朝裏頭說道:“王爺,是長樂郡主來了。”

這聲落後——

裏頭卻遲遲沒有傳出聲音。

沒有怒斥聲,沒有酒瓶砸門的聲音,安靜得就仿佛裏頭沒有人一樣,就在三人以為蕭無琢不會出聲的時候,那扇一直緊閉着的門終于傳出了門栓脫落的聲音。

長信看着這幅模樣終于是松了口氣,他半躬着身子對着王珺,口中是恭聲一句:“郡主,您請。”

王珺聞言,便輕輕應了一聲。

而後她是扭頭朝身邊的男人看去,耳聽着他低聲說着“我就在外頭等你”,她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朝人點了點頭,緊跟着便推門走了進去。

剛走進去……

王珺便聽到很輕的一道嘶啞聲:“把門關上。”

耳聽着這道聲音,王珺的步子有一瞬得停頓,不過還是依人所言關上了身後的門。

等到關上了門,也就把那屋外的光線一并被攔在了外頭,王珺剛從外頭進來,習慣了那外間的光亮,驟然走進這黑漆漆的一處地方還是有些不習慣。她是閉了會眼睛,等到逐漸能夠習慣了才重新睜開眼睛。

此時屋中門窗緊閉,除了那軒窗外頭透進來幾許依稀的光亮,便再無其餘的光線了。

她是仔細把室內瞧了一遭,而後才看見靠着牆角坐着的蕭無琢,因着離得遠,她看不真切蕭無琢此時臉上是副什麽神色,只能瞧見他面前堆着幾十個酒瓶,以及這屋中揮散不去的酒味。

王珺輕輕擰了眉。

可她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循着光線朝人走去,等走到人跟前,她也沒有開口,反而挽了袖子替人着手整理起面前的酒瓶來。

蕭無琢背靠着牆角,眼瞧着王珺這番動作也沒有開口。

他只是抿着唇,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終于出聲問道:“長樂,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失望他昨日如此輕易得跳入人家的陷阱,失望出了事只能躲在屋子裏閉門不見,好似只要這樣就能逃脫外頭的風波,就能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王珺耳聽着這話,整理酒瓶的動作便是一頓。

就在蕭無琢以為王珺不會開口的時候,終于聽到她那如往日并無不同的冷清聲:“是,我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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