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二更)
王珺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神色雖然沒有什麽變化,可袖下那雙修長的指尖卻有些忍不住稍稍收攏了起來。
她緊抿着唇,看着眼前這個背靠着車璧端坐在座褥上俊美無俦的男子,不等他答,是又繼續說道:“你留在這,終有一日蕭無珏也會把矛頭對向你。”
“而你本該,可以不顧這些的。”
說到這句的時候,她的聲音卻是又放輕了許多,就連那雙桃花目也忍不住稍稍垂了些許。
這座長安城中充斥着太多的陰謀詭計,眼前這個男人本該如同前世那樣在那遼闊的草原上肆意得騎着馬喝着酒,而不應該為了她被困在這四方天地之下。
他,真得不會後悔嗎?
她說話的時候,蕭無珩一直沒有開口。
等到她說完——
蕭無珩才望着她輕聲笑了:“說完了?”
他這話說完,眼瞧着王珺點了點頭,也未說別的,只是突然伸手把她帶入了懷中。
王珺先前正低着頭也沒察覺到蕭無珩朝她伸出手,何況如今外頭連枝和如晦都在,她也實在沒想到這個男人會如此大膽。等到半邊臉頰貼在那個寬厚的胸膛時,她先是怔了下,等回過神來,便開始掙紮起來。
若不是知曉如今外頭有人,只怕她就該高聲斥責過去。
先前去時,握着她的手腕是事出有因。
可如今……
這個男人實在是越發混蛋了。
王珺一雙素手撐在蕭無珩的胸口上,小臉更是微微仰起,帶着羞惱和氣憤,低聲斥道:“蕭無珩,你放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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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無珩耳聽着這話,不僅沒有松開,反而把那圈在王珺腰肢上的手又用了些力道。他就這樣把人桎梏在自己的懷裏,而後是垂着一雙眼,帶着笑,頗有些無賴得同人說道:“不放。”
“你——”
王珺眼見他這幅無賴相,卻是越發羞惱起來。
只是不等她再開口,便又聽得蕭無珩說道:“你先前不是問我,後不後悔嗎?”
蕭無珩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神色卻是正經了許多,眼看着懷中人停下了掙紮的動作,仰着頭看着他,而他也斂了那副笑,頗有些鄭重其事得與人說道:“我現在與你說,你給我仔細聽明白。”
“無論前路是如何兇險,我都心甘情願。”
心甘情願——
這四個字,被他說得極有力度,即便話落也仍在這馬車裏頭萦繞着。
而王珺也好似因為他這一句話而愣住了,她怔怔得看着眼前這張臉,看着他臉上端肅的神色,一時竟忘記了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似呢喃得,說道:“為什麽?”
這不是王珺頭一次問他。
當日在別莊的時候,她也曾問過蕭無珩這個問題,可那會聽着蕭無珩說那番話的時候,她心中的情緒還沒有這麽起伏不定過。
她和他之間,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輩子,都沒有過多的接觸。縱然蕭無珩喜歡她,可這“心甘情願”四個字,實在是太重了些。
她……
不明白。
蕭無珩聞言,卻沒有解答她的疑惑,只是抱着人轉了個身把人壓在車璧上,而他一手撐着車璧,一手便攬着她的腰肢,把人圈在這方寸天地之中,才有些無奈得同人說道:“你這丫頭,什麽都好,只有一點,想得太多。”
這話說完……
他也不等王珺開口,便把她的臉重新埋在了自己的胸口。
“聽到了沒?這顆心跳得這樣快,都是因為你的緣故……”蕭無珩說這話的時候,微微低着頭,聲音沉着而又有力的在她的耳邊響起:“你問我為什麽會喜歡你,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只要看見你,我就高興,比打贏每一場仗還要高興。”
“王七娘,我想把你娶回家裏,每日看着抱着。”
“除了你之外,這世上,我誰也不想要。”
“這樣……”蕭無珩說到這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附在她的耳邊輕聲問道:“你還要問我為什麽嗎?”
王珺耳聽着這話,那顆心竟忍不住“撲通撲通”快速跳動了起來,她生性清冷又自持身份,除了那年少無知的幾年,餘後無論行事說話都是秉持着貴女的身份。
即便前世嫁給蕭無珏,她這顆心都沒有跳得這樣快過。
可如今——
像是摻着止不住的歡喜,猶如那晃動的蜜罐一樣,又帶着些女兒家的羞怯。
她能察覺到此時臉上肯定是一片掩不住的緋紅,唯恐惹人笑話,哪裏敢擡頭看人?索性就把整張臉埋在人的懷裏,耳聽着那胸膛裏頭傳出來得有力的心跳聲,好一會才甕聲甕氣得說道:“不問了。”
蕭無珩看着她這幅模樣,眼中的笑意卻是越來越深。
他輕輕撫着她的發,而後的語氣較起先前卻柔和了許多:“你不知道我有多慶幸,你還沒有喜歡上別人,你還願意給我一個機會。你說這天子腳下陰謀詭計層出不窮,可縱使外頭再好,若無你,這人間幾十年也不過是白駒過隙匆匆過罷了。”
這話說完,眼看着懷中人終于擡了臉。
蕭無珩臉上的笑卻是越發開懷了,他的指腹流連在她的眉宇間,口中是道:“你什麽都不必想,只有一點,你要應允我。”
“什麽?”
“今日之後,再也不要為別人哭泣,你若要哭……”
蕭無珩說到這,稍稍一頓,而後是低下頭,把薄唇貼在人的耳邊,啞着嗓音輕笑道:“也只能在我懷中,為我而哭。”
那熱氣盡數撲在她的耳垂上,王珺起初還沒反應過來,等回過神來,聽出他話中的孟浪,突然就紅了臉。她那雙眼睛瞪得又圓又大,紅唇一張一合,似是想好生說人一頓,到最後卻又有些難以啓齒,只能從人的懷中掙脫開來。
“我要走了。”
外頭連枝已喊了好幾回,她知道,若不是如晦攔着,只怕她就該掀了車簾進來了。
這一回,蕭無珩倒是沒有攔她。
他只是替人理了理微亂的衣裳和松散的發髻,而後才與人說道:“好了,你去。”
王珺見此也沒說什麽,只是朝人點了點頭,而後便打了簾子往外走去。
外頭的如晦見她出來,自是忙躬身讓開了,而本就心急如焚的連枝,更是忙上前來扶住她。
等扶着人走下馬車,連枝原本是想問一問人,可眼看着郡主這幅面若桃花的神色,卻是吓了一跳,她忙朝身後看去,只是此時那車簾早已落下,也瞧不見裏頭是個什麽狀況。
王珺倒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見她一副躊躇的模樣,只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同人溫聲說道:“回去再說。”
連枝耳聽着這話,倒也不敢多言,輕輕應了一聲。
等到上了馬車,連枝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郡主,您和齊王——”
“連枝……”馬車已經啓程,而王珺端坐在座褥上,很輕得喊了她一聲,眼看着連枝仰頭看來,她是又過了一會才說道:“你自小陪着我一起長大,幾個丫鬟裏頭,你我的情誼是最深的。”
“郡主……”
連枝被她這番話惹得紅了眼,卻是感動的。
王珺看着她這幅模樣,臉上的神色卻是又溫和了許多,她握着人的手,而後是同人繼續說道:“有些事,我不願瞞你,我心中的确喜歡齊王,只是此事,我暫時還不願別人知道,你能幫我嗎?”
起初在聽到郡主說喜歡齊王的時候,連枝的心下是震驚的。
她張口想同人說些什麽,可在看到眼前這張溫柔又帶着少有歡喜的模樣,心中那番話卻有些說不出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
她才在王珺的注視下,點了點頭。
……
而此時的小道上。
蕭無珩如今已重新坐在馬上,眼看着那輛馬車越行越遠,才收回了目光,同如晦說道:“走。”
如晦自是忙應了一聲,他亦翻身上馬,緊随其後。
主仆兩人在路過秦王府的時候,眼看着那敞開的大門,以及門前備着的馬車,如晦便輕聲禀道:“王爺,看來秦王是打算進宮了。”
蕭無珩聞言,倒是也朝那秦王府望了一眼。
眼看着從王府裏頭出來的那個少年,錦衣華服、頭戴玉冠,可臉上卻再無往日那樣明媚的笑容,蕭無珩就這樣看了人有一會,餘後卻還是什麽也沒說,打馬往前走了。
……
過了幾日。
這長安城中便又多了一則消息,道是天子親自頒發聖旨,賜婚秦王和崔家女。
王珺聽到這道消息的時候,是一個晴朗氣清的好日子。她正捧着幾支荷花朝東院走去,路經一處的時候便聽到幾個灑掃的丫鬟正輕聲說着:“聽說沒,天子親自做主,給武安侯府的那位崔小姐和秦王賜了婚,如今外頭都傳遍了。”
“怎麽會?”
“那位秦王殿下不是喜歡咱們郡主嗎?怎麽就和那位崔小姐定了親?”
“誰知道呢,不過我先前聽三房八姑娘身邊的金鳳說起過,好似是在宮裏的時候,這位秦王殿下就和崔小姐……”
這話并未說完,可那話中意思卻很分明。
幾個丫鬟皆是唏噓一嘆,餘後又說起王珺,卻又帶了些憐惜:“卻是可憐了咱們郡主,好端端的一樁姻緣,便這般沒了。”
……
那處的聲音漸漸消停。
而侍候在王珺身側的連枝,眼看着她的面容平靜無瀾,心下卻有些緊張:“郡主……”
王珺聞言也沒留步,話卻是說道:“回頭讓這些人去李嬷嬷那邊領十板子,還有三房的金鳳,你讓刑事處的人親自去拿人,至于該打該遣由他們拿主意,胡亂編排天家這樣的罪過,咱們國公府可承擔不起。”
等這話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八妹妹若不肯,就讓她親自來同我說。”
連枝耳聽着這話,自是忙應了一聲。
不過她還是偷偷掀了眼簾朝身邊人看去,可不管她怎麽看,也無法從這張臉上瞧出什麽端倪。
王珺自然也是察覺到了連枝看過來的眼神,她知道她在想什麽,不過是想看看她傷不傷心。若說傷心,倒不如說是擔憂,擔憂秦王和表姐以後的日子是怎麽樣,可蕭無珩說得對,萬事要朝前看。
如今,她也只是期望,表姐日後能夠幸福。
想到這——
她是擡了眼朝那一望無際的湛藍天空看去,眼看着萬裏無雲,臉上的神色終于有一瞬得漣漪。
等穿過小道,便到了東院。
院子裏的仆婦丫鬟見她過來,忙放下了手上的活計朝她過來行禮問安,有人朝裏頭禀報,有人打了簾子請她進去。王珺此時的臉色較起先前也溫和了許多,這會她便捧着幾支清荷彎腰往裏頭走去。
等到瞧見坐在軟榻上翻着賬冊的崔柔,臉上的笑意卻是又深了些,連帶着嗓音也是很溫和的模樣:“母親。”
崔柔先前便已得了禀報,這會聽見聲音便朝她看去。
眼瞧着她捧着清荷,俏生生得立在那處,臉上也浮現了幾分笑:“今兒個怎麽有興致去采荷?”這話說完,她把手中的賬冊落于一側,而後是同人吩咐道:“讓小廚房去把先前煨在爐上的蓮子粥給嬌嬌取過來。”
明和聞言,便笑着應了是。
王珺一邊朝人走去,一邊是把手上的清荷遞給一側的丫鬟,口中是笑道:“昨兒個瞧母親屋中素雅,便想着給您摘幾支荷花,就擺在那西邊的窗下,您看賬本累了便瞧上一會。”
“就數你這個丫頭最是鬼靈精……”崔柔笑着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
她這話剛落,外頭便響起了丫鬟的通禀:“夫人,外頭回事處的常嬷嬷說是您明兒個去華安寺的東西都已準備好了。”
“知道了,下去。”
等到外頭丫鬟退下,王珺才扭頭朝崔柔看去,有些疑惑地問道:“明兒個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母親怎麽要去寺裏?”
崔柔耳聽着這話,卻是猶豫了一會,而後才看着人低聲說道:“你表姐的婚事已經定下了,我想去寺裏給她祈福,盼望她日後姻緣美滿。”
王珺聞言,臉上的神色卻有一瞬得變化。
不過也只是這一瞬,她便又重新笑了起來:“既如此,我明日便同母親一道去,我也想去佛祖面前給表姐祈福。”以前她最不信這些,可若是真得能保佑表姐日後事事順意,她不介意也做一回信女。
崔柔聽她這般說道,原是想勸說人一回,可看着她這幅執拗的模樣,便也只能點了點頭,應了“好”。
……
等到翌日清晨,一大早,王珺和崔柔拜別庾老夫人後便坐上了馬車。
華安寺并不在城裏,卻是設在西郊,距離不遠卻也不近,好在今日不是還願的大日子,路上倒也沒有多少車馬。等到華安寺的時候,卻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了,門前早有知客僧候着。
眼見馬車停下。
知客僧便迎上前來,引她們進去。
或許是因為時辰還早,又或許是因為今日本來也不是什麽大日子,他們這一路過去,除了瞧見三三兩兩幾個人,更多的便是寺中的僧人了。
東西是早已就安排好了的。
崔柔讓明和去捐了香油錢,便與王珺去了正殿,親自點了一炷香,又求了簽祈了福。
等這一應事務做好,卻也過去有段時辰了,而後王珺便又陪着崔柔去聽了這寺中的住持品談經文,等又在寺裏用了齋菜,便也到了下山的時辰了。
“先前那解簽的大師說了,你表姐這樁婚姻雖然前頭難了些,卻是大吉之相,日後必會夫妻和睦、白頭偕老的。”或許是得了個好簽,崔柔這臉上的笑就不曾斷過,等前話說完,她是又握着王珺的手,繼續說道:“這華安寺的簽最是靈驗不過,過幾日我便去給你舅母,也讓她安心。”
王珺見她歡喜,自己心下也高興。
只是還不等她說話,便瞧見不遠處走來一個人,那人穿着一身寶藍色的圓領長袍,面容溫潤,卻是當日在崔家有過一面之緣的溫有拘。
王珺在看到溫有拘的時候,步子便停了下來。
早些時候,她也想着要不要尋個時間去問問這位溫将軍,不過日子過得久了,倒也耽擱下來。
沒想到竟在這寺中遇見他了。
溫有拘在瞧見崔柔母女的時候,也是一愣,不過也就這一會功夫,他便重新挂了笑,舉步朝她們走來。
崔柔和王珺身後的丫鬟,陡然瞧見他過來自是沉了臉,卻是想上前攔住他的路,倒是崔柔在那一瞬的怔楞之後回過神來……這位溫将軍,或許如今該稱為榮安侯,上回雖然只是在崔家匆匆一瞥也不曾說話。
可她還是記得這張臉的。
說到底,他也曾經救了哥哥一家,若是不碰見也就罷了,既然遇見了,這一聲謝,卻還是得說的。
因此她便伸手攔了明和幾人上前。
而後在溫有拘走到跟前的時候,便同人行了一道問安禮,口中是跟着一句:“榮安侯。”
溫有拘見她低垂着頭,禮數周到得行着禮,負在身後的指尖有一會竟忍不住逐一收緊起來,有這麽一會功夫,他以為,她是認出他了。
可這也不過是瞬息之間的念想罷了,時隔二十年,她又怎麽可能認出他?想到這,他也只是溫聲說道:“夫人不必多禮,”
崔柔聽出他話中的溫和聲音,越發覺得他不似尋常武将,不過這些只是心中的念頭罷了,說出來的話,仍是溫和而又客氣的:“當日侯爺救了我哥哥一家,我還不曾與您道過謝,若有機會,下次我同我家夫君做東宴請侯爺一回。”
溫有拘耳聽着這話,負在身後的手卻是又握緊了些。
這一回,他卻沒有松開,只是低着頭看着人,問道:“夫人當真不認識在下了嗎?”這話一落,察覺到她臉上的疑惑,以及身後幾個丫鬟陡然變化的臉色,他卻仍舊看着崔柔,說道:“元年的時候,夫人曾在金陵救過一個少年。”
“不知夫人可還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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