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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慎看着馬車外頭的一男一女,着實是愣了下。
自從家中出了林雅的事後,他已經很久沒在崔柔的臉上瞧見過這樣的笑容了。
倘若嬌嬌和小祯在的時候,倒還好些。
但凡他們兩個人獨自相處,雖然看起來也是夫妻和睦、相敬如賓,好似和以前沒有什麽差別,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崔柔心中對那些事還是有所芥蒂的,因此縱然是笑也是摻着些以往沒有的模樣。
可如今……
如今她竟與別人笑得那麽開懷。
王慎雙目微沉,就連握着車簾的手也忍不住收緊了些。
周慧坐在他對面,自然是能夠清晰得窺見他的面容,如今見他下颚繃緊,就連薄唇也緊抿成一條線,便又輕聲說了一句:“這不是那位榮安侯嗎?”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壓得很輕,等前話一落,是又跟着一句:“我聽說他是從邊城來的,往日也從未來過金陵,怎得……竟和崔家姐姐這麽熟悉?”
這話說完——
她便瞧見對側的王慎抿着唇,倒是不知在想什麽。
此時前頭馬車擁堵,而他們這輛馬車正停在如意齋的不遠處,王慎就透過這一角車簾往外頭看去,看着那相視而笑的一男一女,原先皺起的眉是又收攏了些。
他手上仍舊握着一方車簾,目光更是一瞬不瞬地往外頭看去。
這個溫有拘,他也是認識的。
早些時候,天子親下旨意,特意擢升他為榮安侯。
因他才識出衆,又在邊城立下不少功勞,如今正受天子器重,朝中更是不知有多少大臣明裏暗裏恭維着他,就連那禦賜給他的侯府,這些日子也是門庭若市,好不熱鬧。
每日上朝的時候,他們雖然不曾說過話,卻也是有過點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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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的确不知道,這位榮安侯竟和阿柔相識,不,不止,看他們這幅模樣豈止是相識?
可是就如周慧所言,這位榮安侯是打邊城來的,往日也從來沒有踏足金陵,而阿柔自從嫁給他之後,除了回過幾趟金陵也從未去過別處。
那麽這兩人,是怎麽認識的?
他不說話,周慧也就沒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周慧看着仍舊一直緊鎖着眉望着外頭的王慎,才輕聲開了口:“王大哥若是不放心,不如……我就一個人去西山祭拜母親。”
王慎耳聽着這話,倒也回過了神,他收回目光搖了搖頭,口中是道:“我既然應允了你,自是要陪着你去的……”等這話說完,他是又往外頭看了一眼,跟着是又很輕的一句:“何況我也沒有什麽好不放心的。”
他和崔柔二十年的夫妻,難道就連這點信任都沒有?
前頭的人流已經漸漸疏通,而馬車也開始繼續往前駛去,只是在車簾落下的時候,王慎看着如意齋門前,崔柔那副明媚的笑顏,不知道為什麽心下便是一緊,好似摻着些未知的害怕,使得他這顆心都莫名其妙得跳了起來。
周慧看着他這幅模樣,自是也沒說什麽。
而等他們的馬車走後,如意齋裏頭卻是又走出個人,卻是王珺。
王珺在看到溫有拘的時候,也是微微愣了下。
等回過神來才朝人行了禮,而後是客客氣氣得喊了人一聲:“侯爺。”
溫有拘耳聽着有人問安也就循目看去,在瞧見是王珺的時候,眼中的笑意也越發溫和了許多。因為蕭無珩還有崔柔的緣故,他心中對這個明豔的小姑娘也很是歡喜,這會見人行禮,自是忙道:“郡主快起來。”
等這話說完,他是又朝崔柔溫聲說道:“夫人和郡主既然還有事,我也就不多叨擾了。”
說完又朝兩人點了點頭,便轉身走了。
崔柔看着人離開也沒說什麽,只是一邊同王珺往裏頭走去,一邊笑着問道:“挑了些什麽東西?”
王珺聞言,倒是也笑了起來,她親昵得挽着人的胳膊,嬌聲嗔道:“女兒的眼光,母親還不信?自然都是表姐喜歡的……”這話說完,邁進門檻,想着先前那位榮安侯,便又輕聲問了一句:“榮安侯怎麽會在這?”
“我先前正和李夫人說了幾句話,沒想到倒是遇見了榮安侯,便與他說了幾句……”崔柔說話的時候,神色如常,就連臉上的笑意也和以前并無不同。等說完,察覺到王珺輕擰着眉,不知在想什麽的模樣,便又柔聲問了一句:“怎麽了?”
王珺聽人詢問倒是回過神來,笑着回了一句:“沒什麽。”
可她話雖然是這樣說,心裏卻還是不住想起溫有拘的身影,她心裏總覺得那位榮安侯對母親是不同的,無論是這兩回見面時看向母親的眼神,還是前世那一次雪天祭拜,可這些事,無憑無據的,她到底也不好多說。
不管怎麽說,這位榮安侯的品性是沒得說的。
母親對他有恩,他也總不至于做出些損壞母親名節的事。
因此她也沒說什麽,收了心思。
等到母女兩人進了鋪子,那掌櫃的自然是把先前王珺挑的東西都取了出來,崔柔瞧着倒也滿意,便都讓人打包了,後頭是又讓人打了兩幅頭面,一副是給崔靜閑的,一副卻是給王珺的。
王珺的及笈也沒幾個月了。
她這個做母親的自然得好生替人準備起來。
等到要出門的時候,王珺便與人說了一句:“母親先回去,我想去別的鋪子看看。”
上回在宮裏的時候,表姐問起過蕭無珩送她的那支杏花簪。先前她在鋪子裏尋了許久也沒有尋到,後來朝那掌櫃的打聽了下,說是這物件稀罕又少見,或許可以去那七寶齋裏瞧瞧,那裏多是些海外送來的,保不準能尋到一些奇珍異寶。
她心裏便想去看看。
崔柔耳聽着這一句,便停了步子,詫聲問道:“嬌嬌要去哪?我陪你一道去。”
王珺聞言自是笑着說不用,她一面扶着人上了馬車,一面是與人說道:“我想再去給表姐挑幾件禮物……”眼見人還要說,便又跟着一句:“母親今兒個不是還要去鋪子嗎,沒得耽誤了功夫,何況女兒也就在這街上随意走走。”
崔柔見她執着,便也未再多說什麽。
只是朝連枝吩咐了一句“照顧好郡主”,又同王珺說了幾句才落下了車簾。
等到馬車走後——
王珺才邁步朝七寶齋走去。
七寶齋離這處也不遠,走了個一刻鐘的功夫也就到了。
許是這會時辰還早,這鋪子裏頭倒是也沒有什麽人,只有一個三十多歲的貌美婦人,正在那櫃臺後頭撥着算盤。耳聽着有人進來便笑着放下了手中的活計,迎了過去,與人說道:“姑娘想買些什麽?”
王珺聞言也沒說話,她是先循了一眼鋪子,瞧這裏頭的東西的确有不少稀罕物件,便與人說了一句:“我先随意看看。”
這話說完……
她便沿着左邊的貨架慢慢看了起來。
那婦人也是個會看眼色的,瞧她衣着華貴、氣度非凡,自是笑着立在一側,由人看着,也不說話。只是在瞧見門口進來的一個身影時,臉色卻是一變,她忙要上前朝人行禮,只是還不等上前便見人擡了手。
卻是讓她止步。
身後這番動靜,自是沒有引起那主仆兩人的注意。
進來的那個男人,一身石青色圓領長袍,袖子的衣擺繡有水紋,随着走動,那上頭的水紋便也在半空泛開一片又一片漣漪。他的面容有些冷峻,只是目光在落到那襲胭脂色的身影時,卻帶了些少有的笑意。
那婦人見他這般笑顏,更是吓了一跳。
只她也是個心思靈巧的,悄悄在兩人身上大了一圈便明白了過來,她也沒說什麽,只是笑着放輕了腳步往裏頭走去。
王珺正在尋着送給崔靜閑的東西,哪裏會注意到身後的光景?只是尋了一通,奇珍異寶倒是不少,卻沒有蕭無珩送她的那類簪子,因此她便問了一句:“掌櫃的,你家可有什麽簪子發釵之類的?”
她這話說完,身後也沒有回聲。
連枝覺得奇怪便朝身後看了一眼,待瞧見立在不遠處的那道身影時,她先是一愣,等回過神來便又慘白了臉。她張了張口似是想說些什麽,可看着那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明明輕飄飄得好似沒什麽重量,卻又像是一座大石壓在她的身上。
她也不知怎得,這喉間的話便有些吐露不出來了。
屋子裏有着詭異般的安靜。
這一回,就連王珺也察覺到不對勁了,她轉身朝身後看去,在瞧見蕭無珩的時候也是一愣,回過神來是又掃了一眼鋪子,眼瞧着那個婦人已經不見,便又皺着眉說了一句:“你怎麽在這?”
等這話說完,她是又跟着一句:“那個婦人是你的人?”
倘若不是蕭無珩的人……
那個婦人就是膽子再大,也不敢這樣放任他們在一道。
蕭無珩耳聽着這話,眼中的笑意越深,眼看着她俏生生得立在那處,眉目彎彎,紅唇緊抿,便笑着提步朝人走了過去。
王珺看着他越走越近,心下也有些慌亂。
她也不知怎得,每回只要碰見蕭無珩,就好似她身上多年來的禮儀規矩、修身養性都會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化為烏有。她就像個不知世事的小姑娘,會臉紅、會緊張、會羞憤,讓她只要看見人就想逃脫。
可偏偏這人身上的氣勢猶如一張網,罩在她的頭頂讓她無處遁形。
蕭無珩看着她耳垂微紅,就連那張明豔的面容也慢慢擴散了些緋紅,就像是在一方潔白無瑕的玉佩上斟了些那外邦進貢的葡萄美酒,讓人看着便昏昏欲醉。她似是想避開他的雙目,卻又像是覺得這樣,失了自己的氣勢。
便仰着頭輕咬着唇,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明明是個看起來嬌軟的美人,偏偏性子卻是個不肯服輸的,真是可愛的不行。
他心裏想着,眼中的笑意也就越深。
連枝見他越走越近,雖然心裏慌亂,可到底還是朝人迎了過去,卻是想攔下人的步子,只是還不等她開口說話,便發覺那原先對着郡主時柔和的目光在看向她時又多了些凜冽,像是寒冬呼嘯的冷風,又像是那冬日墜在廊下的冰棱子。
倘若不是因為強撐着,只怕她忍不住就要跪下來了。
“你先出去。”
蕭無珩的聲音,冷漠得沒有絲毫溫度。
連枝耳聽着這話,身形便是一顫,可她還是緊咬着唇站在王珺的跟前。
到最後還是王珺看不過去,埋怨得瞪了蕭無珩一眼後,才同連枝柔聲說道:“連枝,你先出去守着,沒得有人進來……”等這話一落,她是又添了一句:“我不會有事的。”
自己的主子發了話,連枝便是再不想,也只能聽從,因此她也沒說什麽,待朝兩人福了一禮後便往外退去。
等到連枝走後——
身邊沒了別人,王珺倒是也自在了許多。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擰着眉,頗有些不高興得說道:“你還沒回答我的話。”
蕭無珩聞言,便有些好笑得望着她。
他也沒說話,只是繼續朝人走去,等走到人跟前,才與人笑道:“你自己跑到我的地盤,反倒摘指起我的錯來?”
王珺雖然先前心中已有猜測,卻也沒想到這鋪子還真是蕭無珩所有,這七寶齋開得時間雖然不久,卻因為裏頭的東西稀罕,是長安的獨一份,慣來很受人追捧。還有人說着七寶齋的東家和那瑞香樓的東家是同一人。
難道?
這幕後的東家竟然是蕭無珩?
王珺知道皇子成年後,會有自己的莊子、鋪子,可無論是這七寶齋還是那瑞香樓,都不屬于天家恩賜的……
不過雖然心中詫異,她倒是也沒說什麽。
蕭無珩看她臉上神色幾經變化又歸為如常,便知她已經想明白了,他笑了笑,目光在落到他頭上的杏花簪時,眼神卻是又柔和了許多:“這簪子,你喜歡嗎?”
他說話時的神情還有嗓音,都是外人從未見過的模樣。
但凡此時有個認識他的人在,只怕都該以為是自己瞧錯了。
可王珺卻是習慣了。
因此她的臉上倒也沒有什麽多餘的異樣,只是順着他的話朝頭頂的簪子探去,觸及那處的紋路,眼神也柔和了許多:“我很喜歡。”
她是王家嫡女,從小便是瞧慣了好東西的。
可這支簪子……
她的确是很喜歡。
想到這,又想起今日來得目的,王珺便又收回了手,問人:“正好,我有事要問你。”
耳聽着蕭無珩很好脾氣得說了一句“你問”。
王珺便問道:“這樣的簪子,你鋪子裏還有嗎?上回表姐問起過,我想替人也尋一支……”這話說完,瞧見蕭無珩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的神色也有些不自在,只是扭過頭很輕得說了一句:“也不是非要杏花簪,其他差不多類型的也可以。”
蕭無珩看着她雙目閃躲,神色別扭,卻是過了有一會才開口說道:“做簪子的人,只怕不肯。”
王珺聽他開口,便循目看去,似是不信:“我若多出價錢,他也不肯?”
“你便是出金山銀山,只怕他也不肯……”這話說完,看着眼前人一雙桃花目瞪得圓圓得,帶着難得的嬌憨,蕭無珩眼中的笑意越深,他抿着唇,壓着唇角的笑意,而後是伸手撫着她的頭,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得與人說道:“倘若是你,他一分不取也願做。”
“可若是別人,縱使金山銀山,他也不肯。”
王珺聽着這一字一句,起初還有些聽不明白,到後頭看着他這幅模樣,卻也漸漸回過神來。
她仰着頭,怔怔得看着他,好一會才出聲:“你……”
蕭無珩見她明白過來,才好笑得說道:“倒還不是太傻。”等這話說完,他一手撫着人的頭,一手撫着他的眉眼,半彎了腰身,附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我不知費了多少功夫才能做成這一支。”
“你心裏盡想着你的表姐,卻也不知心疼我。”
熱氣打在耳邊,連着他的話,一并敲在她的心尖上,王珺小臉微紅,一雙桃花目也越發漣漪起來,好一會才甕聲甕氣得說道:“我又不知道是你。”
倘若她知道,自然也不會再說這樣的話了。
蕭無珩原本也不過是逗她,見她這般,便也不再往下說,只是撫了撫她的頭,站直了身子。而後是牽着人的手往裏頭走去,邊走邊說:“你若要送你表姐,這裏卻也有不少好物,你看她喜歡什麽,随意挑幾樣。”
“也當是我和你一道送的。”
王珺耳聽着這話,步子便是一頓,她扭頭朝人看去,見他神色如常,全然未覺得先前說得是什麽樣的話。
她心下也說不出是個什麽感受,有些歡喜也有些別扭。
不過她到底也沒說什麽,只是任由人替她挑着。
……
幾日後。
武安侯府。
崔長豈高坐主位,看着坐在右首位置上的王慎,神色還有些不好。
今日是崔家置辦家宴,正好王慎休沐,王祯也難得被朱先生批了假,一家人便一道來了崔家。
崔長豈本就不滿王慎,雖說不至于在外頭給人沒臉,可平日就算是在朝中見到了也是不理會的。倘若不是因為今日崔柔和王珺姐弟在,只怕這會他就要拍桌把人扔出去了,可就是因為他們在,他自然也不能給人當衆沒臉。
因此他雖然神色不好,可到底還是沒說什麽。
堂屋裏頭,一家人坐在一道說着家常話,其實大多也是謝文茵和崔柔,王珺和崔靜閑說着話,至于其他三個老少爺們便各自喝着茶。
只是這屋子裏的話也沒說幾句,外頭便有人恭聲禀道:“榮安侯來了。”
崔長豈一聽這話,臉上卻是綻了笑,連着語氣也好了許多:“快請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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