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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錦盒中這兩塊孔雀紋樣的半弧形玉佩,王珺怔怔得擡了臉朝庾老夫人看去。

孔雀紋樣是王家的族徽,而這兩塊半弧形的玉佩便是家中的對牌,以前母親在的時候,這兩塊對牌是由母親握着,如今母親走了,這對牌便回到了庾老夫人的手中……近些日子,她也曾想過,祖母會把對牌給誰。

大伯母自從大伯父去世之後,便不再理事。

至于三嬸,只要想起她平日的秉性和為人,王珺便覺得她不是一個合适的人選。

不過她是真得沒想到祖母會把這東西交給她。

想了想,她還是把手中的錦盒合了起來,而後是看着人輕聲說道:“祖母,我年紀尚小。”

王珺臉上的為難和猶豫,庾老夫人又怎會瞧不見?眼看着她合了錦盒也只是笑了笑,而後便握着她的手,柔聲道:“你是我親手教養出來的,再說,往日你母親在家的時候,家中的宴席和事務,你也不是沒有打理過。”

等這話一落,她是沒再給人猶豫的機會,繼續說道:“嬌嬌,這個家裏,我如今信得過的只有你。”

“你大伯母是個不管事的,至于你三嬸……”庾老夫人說到這,語氣微頓,神色也變得有些不明,不過也未再說起她,只是重新擡了眼,看着王珺笑道:“你且先管着,若有什麽不懂的,便來尋我。”

王珺倒是不怕管不好。

怎麽說前世她也是當了幾年的魏王妃,王府中的一應事務,哪個不是她來打理的?

先前也只是覺得自己年幼,再說家中也不是沒有長輩了,不過就如祖母所言,大伯母偏居一隅不理世事,至于三嬸……交給這樣的人,她也不放心。

因此她也未再猶豫,大大方方重新把錦盒接了過來。

而後是看着庾老夫人,保證道:“祖母放心,我會好好管的。”

庾老夫人見她收下,臉上的笑意越甚,她也沒再說話,只是輕輕拍了拍王珺的手背,而後又留她一道用了晚膳,等吃過晚膳才讓人離開。

出門的時候,連枝看着王珺手中的那只錦盒,知曉老夫人這是打算讓郡主管家,自是喜不自禁。她小心翼翼得捧着錦盒,一面跟着王珺的步子往前走去,一面是同她說道:“若是讓三房那位知道這樁事,只怕又得氣得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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驟然聽到“三房”兩字,王珺的步子倒是一頓。

她站在小道上,兩側是高高挂起的燈籠,目光卻是朝三房的方向看去,若是她不曾記錯的話,這個時候,馮家那位當家的估摸着是快出事了。想到這,她袖下的指尖微微蜷起,卻是過了有一會功夫,她才開口說道:“等回去後,把這則消息傳到三房去。”

連枝耳聽着這話,自是忙應了聲。

……

此時的三房。

屋中精致華美的六角宮燈點了七八盞,照得整個屋子亮堂堂得就跟白日一樣。

可與這明亮不同的,卻是馮婉的面容。

屋子裏沒有多少人,只有馮婉的親信徐嬷嬷侯在一側,而馮婉穿着一身華服坐在圈椅上,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握着信,平日雍容華貴的臉此時卻被烏雲遮蓋着,不知過了多久,她把手中的信拍打一側的茶案上,緊跟着是厲聲一句:“這個混賬,這個混賬!”

徐嬷嬷看着她這般震怒,心下也是一驚。

信是馮家送來的,難不成是馮家出事了?她想了想便上前一步取過信看了一番,越往下看,平日沉穩自持的臉上也是煞白一片,兩片略有些幹澀的唇抖動着,好一會才啞聲道:“這,怎麽會這樣?”

馮婉聞言,更是氣得胸腔起伏起來。

她怎麽知道會這樣?她那個混賬弟弟,這麽多年靠着祖上的那些封蔭,整日游手好閑的,不務正業。以前他那些同僚都加官進爵了,可他呢?他倒好,坐在那個位置,十多年都沒動彈過,如今,如今竟然還迷上了賭石!

賭石這東西正是時下長安城的老少爺們最喜好的新鮮玩意。

可這東西但凡碰上一個“賭”字,便得看運氣,偏偏她那個弟弟又是個沒眼見的,逢賭必輸,才不過月餘竟把家中的那些鋪子都給輸了大半。

馮家早年也是在長安城中數一數二的門第,若不然她也嫁不進王家來。

可自從她弟弟掌權後便日漸衰敗,如今也不過是表面光鮮,其實裏頭都快虧空光了……想着信上的內容,她只覺得腦仁都疼起來了。

徐嬷嬷看着她臉上的愠怒,忙把手中的信放了回去,又替人重新倒了一盞茶,輕輕撫着她的背,低聲說道:“想來二少爺也是沒法子了,這才寫信同您求救……”說到這,她是又斟酌了一番,才又問道:“您打算怎麽做?”

她能怎麽做?

她這個混賬弟弟,縱然是再扶不起的阿鬥,可她難不成真能看他去死不成?只是這些年,她自己的陪嫁也沒剩下多少又要給兩個女兒做嫁妝,又要給兒子留着娶媳婦,哪裏有多餘的銀錢去幫她們?

除非……

除非老太太把中饋給她。

那她或許可以先拿公中的銀錢行運作一番,等後面手頭寬裕了再貼補上。

馮婉想到這,雙目微垂,原先握着茶盞的手也收緊了些,心下倒是放松了些……她心裏倒是十分自信的。

如今家裏這麽個情況,老太太近些年身子不好,肯定是管不了家的,那麽就只剩下她和大房那個女人,大房那個女人自打死了老公後就郁郁寡歡再不理世事,老太太怎麽可能讓她去管?

那麽也就剩下她了。

想到這,她忙放下手中的茶盞,同身後的徐嬷嬷說道:“我記得我庫房裏還有個玉如意,你遣人去取出來,我明早給母親送過去。”

徐嬷嬷知她的意思,自是忙應了。

只是還不等她去安排,外頭便有丫鬟輕聲禀道,說是有要事告于夫人。

馮婉聽出是自己身邊大丫鬟卧溪的聲音,便讓她進來了。

卧溪來得急,額頭上還布着些汗,等給人請過安,便壓低了嗓音,同人道:“夫人,奴先前得了消息,道是,道是老太太把對牌交給七姑娘了。”

這話一落——

屋中霎時便是死一樣得沉靜。

馮婉臉上原本還挂着的笑意立時便僵住了,好一會才啞聲問道:“你說什麽?”

卧溪聞言,心下一凜,略有些害怕得縮了下肩膀,口中卻是又把先前的話重複了一遍,話音剛落,馮婉便拂落了桌上的茶盞,繪着山水畫的青瓷茶盞墜在地上,裏頭的茶水以及那碎瓷盞四濺開來。

她的手緊緊撐在自己的扶手上,目呲欲裂,口中更是咬牙切齒得說道:“那個老太婆,那個死老太婆!”

她原本還以為這事是十拿九穩的,沒想到那個死老太婆竟然寧可把掌家的權利交給一個小丫頭,都不肯交給她!

徐嬷嬷和卧溪見她發火,自是忙跪了下去,口中是輕聲勸着讓她慎言的話。

可馮婉此時心火難消,哪裏能聽她們的話?連着砸了幾個茶盞又扔了幾個花瓶,還是沒能消氣。

……

翌日清晨。

庾老夫人說是有事要說,倒是罕見得讓人都去了正院。

馮婉等人到的時候,不僅庾老夫人沒出現,就連王珺也沒出現。

想着昨兒夜裏,卧溪禀得那樁事,即便已經過去一夜,馮婉這心裏的怒火卻還是沒能消下去,她手裏握着先前丫鬟剛奉上來的茶,一張臉卻是陰沉着。

等到目光在落到身側那位撚着佛珠、穿着素衣的女人身上,眼珠子一轉,便擱了手中的茶盞,壓低了嗓音開了口:“大嫂覺得,今日母親叫我們過來是為了什麽事?”

林清聞言,撚着佛珠的動作也沒停頓,仍是目不斜視、很好脾氣得說道:“我也不知,不過過會,我們便知道了。”

馮婉素來不喜歡她這幅做派,可此時念着心裏的事,還是忍着氣開了口:“我昨兒個聽底下的人說起,母親好似有意把管家的大權交給七丫頭。”

她說這話的時候,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清,卻是想看一看她有什麽反應。

她就不信這世上還真有不要名利的,以前是崔柔在,她們沒法子,如今崔柔走了,她可不相信,這個女人半點要管家的念頭都沒有。

果然——

她剛說完話,便發現身側人神情有一瞬得波動。

林清的确是有一瞬得怔忡,她也沒想到母親會把這樣大的事交給嬌嬌那個丫頭,不過雖然奇怪,倒也不至于太過驚嘆。嬌嬌自幼承母親教導,又從小跟着崔柔處理事務,雖然年紀小了些,卻也不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丫頭。

因此也不過一個呼吸間的事,她便又恢複成先前的模樣,連帶着語氣也很平和:“若是這樣,倒也是極好的。”

馮婉聞言,臉色頓時又變得難看起來。只是還不等她再說,裏間便傳來一陣腳步聲,而後布簾被丫頭打起,庾老夫人和王珺走了出來。

一時間,本就沒什麽聲響的屋子更加安靜起來,等到庾老夫人坐下後,衆人便起身恭恭敬敬請了安。

“都坐下。”

庾老夫人這話說完,見衆人歸座後,才又看着底下一衆人說道:“今日讓你們過來,是有一樁事要告訴你們……”她說到這,是朝身側的王珺投去一眼,而後才又朝底下說道:“家不可一日無主,咱們這後院也不能一日無人掌中饋,我如今年紀大了,也沒那個精力再去管。”

“今日我便把家中的中饋交給嬌嬌,等到日後有合适的人選,再換。”

這話一落,底下衆人自是神色各異。

林清和王瑛倒是沒什麽變化,王珍姐妹卻沉了臉色,若不是礙于庾老夫人的威嚴,只怕這會就該說什麽了。至于馮婉,雖然昨兒夜裏就已經知道了這樁事,可此時再聽到,心下那口氣卻還是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

想了想,她還是開口笑道:“母親的安排自是好的,只是嬌嬌到底年幼,兒媳怕咱們府中的那些下人不聽管教,沖撞了嬌嬌。”

庾老夫人耳聽着這話,面色不改。

馮氏心裏打得什麽主意,她自然是知道的,只是還不等她開口說話,便見身側的少女按住了她的手,而後便聽到她柔聲說道:“三嬸說得是。”

“我年紀小,家裏的那些老人難免覺得我年弱可欺,只是祖母之意我也不能不受,倒不如……”她說到這,卻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後才又擡了一雙帶着笑意的桃花目朝底下的馮婉看去,斟酌得跟着一句:“三嬸同我一道管家?”

“有三嬸幫我,底下那些奴仆自然是不敢胡作非為的。”

“祖母,您說可好?”

王珺一面說着話,一面是朝庾老夫人看去。

身側少女明豔的面容帶着一抹嬌俏和少見的稚嫩,似是真得害怕會管不好家才要讓自己的長輩幫襯些,庾老夫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底下的馮婉……她心裏是不大喜歡自己這個兒媳的,早年間的靈巧機敏,倒如今卻都變成了算計。

偏偏這算計還不是對別人,而是對自家人。

可如今嬌嬌的話都出了口,若這個時候去駁,無論是對嬌嬌還是對馮氏,都不好。

因此,她也只能順着她的話,同馮婉說道:“既如此,你便和嬌嬌一道管家。”這話說完,她是又補了一句:“記得,你是長輩,要好生幫襯着嬌嬌。”

耳聽着這一字一句——

馮婉卻還有些沒回過神來,她怎麽也沒想到王珺會說出這樣的話。

這個小丫頭難不成是傻了不成?

竟然把到手的鴨子,分了一半給別人?

不過錯愕之後便是狂喜,她先前還想着該怎麽在以後的日子尋着這個死丫頭的過錯,以此讓老太婆收了她的管家大權,沒想到如今便讓她管了家……雖說是兩個人一道管,可這個小丫頭才幾歲?

沒及笈的小姑娘,就算跟着處理了幾年的宴席,又能怎麽厲害?

最後不還是她說了算?

想到這,她是強壓着心頭的狂喜,起身朝庾老夫人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道:“母親放心,兒媳一定會好生幫襯嬌嬌的。”說完,她是又朝王珺投去一眼,笑跟着一句:“嬌嬌以後有什麽不懂不會的,盡管來問我。”

王珺聞言,自是也笑着應了一聲。

……

等到午間。

連枝送走了馮婉身側的大丫頭卧溪,打簾進去的時候,看着斜倚在引枕上翻着賬冊的王珺,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郡主為何要把管家的權利分去一半,還把最好的幾個差事都給了那邊。”

想着先前馮婉和她身邊那幾個丫頭趾高氣揚的做派,她這心中的氣便咽不下去。

王珺耳聽着這話卻沒說話。

她只是輕輕笑了笑,又翻了一頁賬冊,才似想到什麽,問了一句:“我記得你哥哥如今是在做賭石生意?”

驟然聽到這麽一句,縱然是連枝都忍不住一愣,不過還是忙回了:“是的,他如今正在做賭石的生意,原本以為這些東西上不了臺面,沒想到如今竟也給他做出了些名堂……”等這話說完,她是又補充了一句:“是您心善,當初允了哥哥銀錢讓他去做生意,若不然也不知他如今會怎麽樣。”

王珺聽着她話中的感謝也沒說話。

她只是合了手中的賬冊,微垂着眼,指尖輕輕敲在賬冊頁上。

若是她記得沒錯,如今馮家那位當家的已經迷上了賭石,還賠了不少錢。

前世馮婉就貼補給她那位當家的弟弟不少銀錢,後來甚至還求到了母親這,要母親私下拿出公中的錢救濟一回,母親自然不肯,不過私下卻是拿自己的貼補了。可是馮婉這個弟弟是個扶不起的阿鬥,有了銀錢便要賭,到後頭愈演愈烈,不僅賠光了所有的銀錢,還差點鬧上了人命官司。

三叔甚至還起了要休妻的想法。

當日馮婉是怎麽對母親的,她可還記得一清二楚。

想到這,她便擡了臉,朝連枝說道:“馮家那位爺如今喜好賭石,你同你哥哥說,讓他手下的看着些,若是有遇見這位馮爺的,可得好生接着,便是沒錢也能賒賬……”說到這,她話鋒一轉,是又一句:“只你得囑咐一句,此事要你哥哥交由手下去做,不準你哥哥露面。”

連枝耳聽着這話卻是一愣。

不過她慣來聽從慣了王珺的吩咐,雖然覺得疑惑,卻還是點了點頭。

而王珺再吩咐完這樁事後,卻是又看了一眼外頭的天色,眼看着外頭天晴氣清,臉上的神情突然變得溫柔起來:“我也該去看看母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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