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二更)

武安侯府。

屋子裏站着明和、連枝幾個下人,而王珺雙手伸展,正由崔柔替她量體。

王珺看着崔柔一面替她量着身體,一面是與一側拿着紙筆的明和報着幾個數字,有些無奈得與人說道:“母親,我的衣裳已經夠多了,何況這東西最是費眼,您又何必親手替我做。”

她今日來找母親,原本是想與她說些家常話,哪裏想到話還沒說幾句,便被母親喊了起來,又是量體又是選布匹。

好一通忙活。

“下個月便是你的及笈禮了,繡娘的繡活再好,總歸是少了幾分心意……”

崔柔笑着說完這話,便又同明和報完了最後一個數字,而後是把手中的量尺遞給一側的小丫鬟,才又牽着王珺的手回到了軟塌上,跟着是又柔聲一句:“何況,我也想要嬌嬌那日穿着得是我親手做得衣裳。”

她如今不在王家,不能日日看到她,也只能把這些思念繡進那棉棉絲線之中。

這樣即便她不在家,嬌嬌穿着她做得衣裳,也能感受到她的思念。

耳聽着這話……

王珺也就不再說話了。

正逢明和與連枝等人退下,她索性也就斂了平日面對外人時的冷靜穩重,一面挽着崔柔的胳膊,一面是把頭枕在她的肩上,同人親昵得撒起嬌來:“我都許久沒瞧見阿娘了,阿娘在舅舅家可好?”

崔柔看她這幅女兒嬌态,也彎了眉。

她一手撫着人的長發,一面是同人柔聲說道:“我很好,你別擔心。”

她這話說得卻不假。

剛從王家出來的那一日,她心裏的确對以後的日子沒個章程,生怕以後糊裏糊塗得過不好。可過了幾日才發現,有些事,只要你慢慢去習慣就好了,她如今仍舊會去善慈坊,布粥施衣,做着和以前一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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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出門的時候,也會碰到一些以前相熟的夫人,說上幾句話。

不論她們私下是怎麽說的,可明面上總不至于給她難堪,太太平平的,倒也沒什麽不好的。就是看不見自己的兩個孩子,心裏會念得多些,擔心小祯在外頭風餐露宿,又怕嬌嬌在家裏受欺負。

想到這……

崔柔便握着王珺的手,擰着眉,擔憂得問道:“嬌嬌,你在家裏可好?可曾有人欺負你,為難你?”

王珺耳聽着這話,還是忍不住輕笑了一聲,也就母親才會覺得她好欺負……如今周慧死了,林雅整日待在她那個屋子裏,大伯母和六姐是不必說的,至于三房那幾位,縱然她們再不喜歡她,也不敢明面上給她使絆子。

如今她在府裏,過得逍遙自在,誰敢為難她?誰又敢欺負她?

她笑了笑,握着崔柔的手,柔聲道:“母親放心,沒人為難我,也沒人欺負我。”

崔柔看她面色如初,不似有假的樣子,這才放了心。其實她心裏也明白,以嬌嬌的性子是不可能受欺負的,只是做娘的,就是這樣……不管自己的兒女再厲害,心裏總還是對他們時時擔心,事事關切,生怕他們受了欺負、受了委屈。

這會聽了這麽個确信的答案才松了口氣,而後便又問了一句:“家裏可一切都好?”

耳聽着這話,王珺的神色卻是一頓。

如今沒了母親的家裏,又怎麽能說好?父親雖然已經重新回到朝堂,卻比以前沉默了許多,每日回來便在東院寫字畫畫,哪裏還有以前那位意氣風發的成國公的樣子?只是這些話,倒是沒有必要同母親說。

她能看得出來,自從母親離開王家後,臉上的神采要比以前還要光彩奪目些。

她如今是真得過得很好。

既如此,又何必拿這些事去擾母親的心?就讓她永遠這樣幸福下去。

因此她也只是彎了眉,挽着崔柔的胳膊,笑說道:“家裏都好,您別擔心,前些日子祖母還把管家的事務交給了我,讓我和三嬸一同管理。”

崔柔聞言,倒是一愣。

她沒想到庾老夫人會把管家的事交給嬌嬌。

不過想着嬌嬌素日來的本事,她也只是溫聲笑道:“你祖母慣來疼你,如今讓你管家,也是為你以後着想,免得你日後嫁作他人婦,理不好後宅內院。”等這話說完,她是又囑咐了人幾句,管家的要務,以及家中一些可信的管事。

這些正是王珺如今所需要的,她自是認認真真聽了個全。

崔柔怕人記不全,便又取出紙筆,把家裏哪些管事是老實可信的,哪些是機靈有小聰明卻不能太過信任的,都寫了個全。等把冊子交給人的時候,又從一側的繡簍裏取了幾個抹額和護膝遞給她,笑道:“如今天氣涼了,你祖母的膝蓋不好,我在護膝裏頭多加了一層絨,她戴着也保暖。”

即便她已經不是王家婦,可庾老夫人多年來對她的情誼卻還是在的,就連當日她要離開,庾老夫人也沒有生氣,反而握着她的手,紅着眼眶與她說“是我們王家對不起你”。

崔柔嘆了口氣,道:“等過會你回去的時候,記得把這些一道帶回去,讓你祖母好好照顧身子。”

王珺耳聽着這話,自是忙應了。

臨來念及周慧如今的結局,她想了想還是壓低了嗓音與人說了一句:“母親,周慧死了。”

周慧進王家的時候,只是一頂小轎,沒什麽聲息,如今死了也只是由幾個婆子在北山開了個荒地,埋了進去。

外頭的人自然不知道。

因此崔柔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還真是愣了一下,不過也只是瞬息的事,她便恢複如常了。對于周慧,有過恨、有過怨,可這些怨恨和痛苦,早在她離開王家的那一日便消失殆盡了。

她如今有什麽樣的結局,于她而言,都已無關緊要了,所以在那一瞬的錯愕之後,她也只是溫溫說了一句:“知道了。”

王珺見母親這般反應也就沒再說什麽。

正逢外頭傳來熟悉的女聲,沒一會功夫,便有一道嫩黃色的身影打外頭走了進來,正是崔靜閑。

崔靜閑一面同崔柔見了禮,一面是柔聲說道:“外頭天氣好,我來同姑姑讨嬌嬌去外頭走走。”

崔柔聞言,便也笑道:“你們去。”

崔靜閑的婚期已經定下了,就在今年十二月,至今也沒幾個月了,以後成了親,她們自然也不能像做姑娘家的時候,來往這麽頻繁了……因此等母親應允後,王珺也笑着起了身,等朝崔柔福了一禮,和崔靜閑一道出去了。

兩人沒回屋子也沒帶奴仆,只是沿着長廊慢慢走着,一路往前走,一面是說起女兒家的體己話來。

說到後頭,免不得是說起崔靜閑的婚事。

“表姐的喜服可都準備好了?”王珺握着人的手,關切問道。

崔靜閑聞言,仍是彎着眉,柔聲道:“都準備好了……”說完,她又主動說起秦王:“上回中秋,秦王也來過家中,帶了禮,還與父親一道用了飯。”

這便是讓她放心。

崔靜閑心思巧,知道王珺雖然說着放下,可心裏卻還是在意這一場婚事,她如今說這些也是想要嬌嬌知道,無論這樁婚事是因為什麽而起,可至少現下明面上看起來是好的。

她對男女情事,沒有多少心思。

只要秦王日後能給她一份體面,便足夠了。

王珺耳聽着這話卻沒說話,她知道近來秦王在朝堂上的表現也是越發穩重了,往日追雲逐日的少年,如今也開始用起手段、布起籌謀。

這些日子,陛下交待給他的幾件事,他都做得很好。

而與此相對的是,如今朝堂魏王和秦王兩派相争得也越發厲害了,若說以前只是暗鬥,那麽如今便算得上是明争了,偏偏天子也不說,由着他們去,倒讓人看不明白天子的意思。

想到這——

王珺還沒開口,便聽到不遠處傳來得一陣說話聲。

因着聲音熟悉,她也就停下步子,循目往前看去,而後便瞧見不遠處正有一行人站在桂樹下。

男得一身水藍色的錦衣,腰系玉佩,風度翩翩、面容儒雅,正是溫有拘。

而女的……

卻是母親。

眼瞧着這幅光景,王珺先前還未吐出的話語又咽了回去,目光微怔得望着前頭。

崔靜閑見她止了步子也就一并停了步子,她順着王珺的目光一道往前看去,眼瞧着崔柔和溫有拘站在一道,臉上的神色倒是也沒什麽異樣。只是低頭瞥見王珺臉上的神色時,才輕聲說了一句:“這幾日,榮安侯時常來家中。”

王珺本就不傻,聽着這話,便反應過來了。

她原本就覺得這位榮安侯對母親的情誼有所不同,如今母親又已不是他人婦,那麽榮安侯……想到這,她皺了皺眉,邁步想上前,可步子還未踏出一步,便想起當日蕭無珩與她說得那番話。

“我們沒有這個資格,也沒有這個權利,去替別人抉擇。”

不知道為什麽,耳邊回繞起這句話的時候,王珺剛剛邁出去的步子便又收了回來。

崔靜閑看她這幅模樣也只是柔柔笑了笑,她牽着王珺的手,柔聲道:“榮安侯是個不錯的,若是姑姑喜歡的話,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王珺耳聽着這話,卻沒說話。

她自然知道這位榮安侯是個好的,也知道母親如今還年輕,日後若是有個人能照顧她,總比她孤身一人要好。可知道是一回事,真得看見又是另一回事了,眼看着不遠處站着的一男一女。

男得高大,女的嬌小,竟是說不出的相配。

她心裏別扭,卻也沒說什麽,只是握着崔靜閑的手轉身往來時的路走了。

……

而此時的桂樹下。

崔柔怔怔看着溫有拘,似是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他。不過雖然心中疑惑,她也沒有多想,這位榮安侯和哥哥秉性相投,近來時常會來家中……正好今日又是哥哥休沐,想來又是哥哥請他過來喝酒了。

想到這,她也只是如常給人福身一禮,嗓音輕柔得說道:“榮安侯是來尋哥哥的,他應該還在書房。”

等這話說完,她便打算先行走了。

只是步子還沒邁出去,便聽到溫有拘開了口:“崔小姐請等下,我有話要同你說。”

崔柔耳聽着這話,卻是一愣,她近來待在崔家和溫有拘雖然也碰過幾回面,說過幾回話,卻也只是點頭之交的禮數罷了。不過想着他的為人,她還是停下了步子,回身朝人看去,柔聲問道:“侯爺有何話要同我說?”

溫有拘聞言,卻沒立刻回答她的話,反而朝她身邊的明和看去,道:“你先退下。”

這一回,卻連明和也愣了下,倘若不是知道溫有拘的為人和品性,崔柔這會就該走了,可就是因為知道他不是孟浪的人,崔柔沉吟一瞬後還是與明和說道:“你先退下。”

眼瞧着明和退下。

溫有拘卻也沒有說話,他只是看了一眼崔柔,而後便沿着小道走了起來。

小道兩側皆是竹子,如今已是深秋,頭頂的竹葉也已經泛了黃,被風吹過,那些本就不算牢固的竹葉便被打在地上。混着地上的那些泥土,鞋子踩在上頭的時候,還能發出細細索索的聲響。

崔柔不知道溫有拘要與她說什麽,只是見人默聲不語得往前走着,便也慢慢跟在人的身後。

昨兒個夜裏落了一場雨,地上還有些泥濘,她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踩在什麽地方,弄髒了鞋子,兩人一前一後走着,誰也不曾說話,到後頭還是崔柔忍不住,輕聲問道:“侯爺不是有話要與我說嗎?”

這話一落,溫有拘倒是停了步子,他轉身朝身後看去。

可崔柔一直低着頭走路,哪裏會察覺到他已停了步子,等反應過來,兩人的距離便只剩下一指之隔,這樣近的距離,讓她駭了一跳,忙朝身後退去又因為心神慌亂的緣故,差點便要摔倒。

“小心。”

溫有拘一面說着話,一面是伸手扶了她一把。

秋日的衣裳不比夏衫,已經有些厚度了,可崔柔卻可以明顯得感受到,握着她手臂的那只手有着火一樣的滾燙,好似能夠灼燒她的肌膚一般。這麽多年,崔柔除了王慎之外,還從來沒有與其他外男這樣親近過。

好在溫有拘把她扶穩後,便松開了手,倒是免了她的一場慌亂。

只是因為先前的事,崔柔對溫有拘到底不能像先前那樣,因此等到站穩後,她也沒有擡頭。

溫有拘倒是也不在意這些,他只是站在崔柔的身前,慢慢道:“當日成國公曾來警告過我,讓我離你遠點。”

耳聽着這一句,崔柔卻是怔怔得擡了頭,臉上帶着疑惑,似是不解他的意思,只是也不等溫有拘解釋,她便想起王慎當日與她說的話。想到這,崔柔的臉色立時就變了,她不知道王慎竟然找過溫有拘。

說不出是慌張還是羞憤,她忙開口同人道:“侯爺別介意,他只是糊塗了才會說出這樣的胡話。”

“他沒有胡說……”

溫有拘的嗓音很輕,語氣也很慢,神色卻頗為鄭重,見她止了話便又慢慢說道:“崔柔,我對你的确心懷不軌。”

作者有話要說: 溫叔:我對你心懷不軌。

桃發(突然紅臉)os:別攔我,我要爬溫叔的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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