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而此時的王家。

馬車已經停在影壁處,重新由連枝幫着梳理過的王珺也被人扶着走下馬車,她微垂的眼尾處還有些紅,可神色卻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

身側幾個婆子、丫鬟見她走下馬車,自是忙恭恭敬敬得朝她行禮。

王珺見着卻未作什麽表示,只是沉默着,由連枝繼續扶着往府中走去,可她的步子還沒邁出影壁,便瞧見了匆匆趕過來的容歸。

容歸因着走得快的緣故,衣裳和發絲有些微亂,就連呼吸也有些急促,眼瞧着王珺安然無恙得站在那處才總算是松了口氣,不過她的步子也沒停下,只是繼續朝王珺走去。

等走到跟前,她行過禮後才未掩擔憂得同人說道:“先前秦護衛說您出了事,老夫人都擔心壞了,忙讓奴出來看看,您……”

說到這的時候,她的目光在觸及到王珺微紅的眼眶時,心下一驚,連帶着聲也跟着提了起來:“您沒事吧?”

耳聽着這話——

還是連枝幫着開了口:“容歸姐姐別擔心,郡主只是先前受了驚吓,等過會歇息一陣便好了。”

容歸聞言,卻是又仔仔細細得看了王珺一回,見她除了眼尾有些微紅,面容有些發白之外,其餘倒是真得沒什麽異樣了,便也信了連枝的話。而後她也不再說這些,只是與王珺恭聲說道:“郡主,老夫人還在屋子裏等着您。”

王珺聞聲,總算是開了口:“走吧。”

她的嗓音不知道是因為太累,還是先前哭了一場的緣故,聽起來有些喑啞,只是容歸先前聽了連枝的話,也只當她是餘悸未消,便也沒說什麽。

她們這一行人就這樣浩浩蕩蕩往正院走去。

等她們走到正院的時候,院子裏的奴仆也早就得了消息,這會見人過來,有得上前恭謹問安,有得忙打起簾子請人進去。

庾老夫人也焦急得等在屋子裏,若不是身邊的婆子、丫鬟勸着,先前她就打算親自出去了。這會眼見穿着一身緋色長袍的王珺被衆人簇擁着打外頭進來,又見她小臉發白,眼角緋紅,忙從羅漢床上起了身,匆匆迎了過去。

“老夫人,您小心些。”她身後的幾個丫鬟、婆子焦急勸着。

王珺眼瞧着人過來也忙快走幾步迎了過去,等扶住人的胳膊,口中緊跟着說道:“祖母小心。”

庾老夫人近來腿腳不便,先前又起得急,即便這會由王珺扶住了胳膊,身子也是忍不住一個輕晃。好在她身後的幾個丫鬟、婆子也幫着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摔倒,等站穩後,她一邊是握着王珺的手,一邊是老淚縱橫得看着人。

眼瞧着她身上沒什麽傷,才總算是松了口氣,帶着餘悸未消的語氣與人說道:“還好,還好,你沒事。”

王珺先前就猜測過祖母會擔心。

只是猜測總歸是猜測,如今真得瞧見了祖母這幅焦急擔憂的模樣,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她握着帕子替人擦拭幹淨臉上的淚痕,而後是啞着聲與人說道:“祖母別擔心,我沒事。”

說完,又看了看她的身子骨,忙又跟着一句:“孫女先扶着您去坐好。”

這話說完,眼瞧着庾老夫人點了點頭,王珺剛想扶着人回到羅漢床,只是還不等她動身,外間便又傳來一陣急促又沉重的腳步聲,緊跟着布簾被人打起,卻是王慎走了進來。

王慎今日因為休沐的緣故,穿着一身水藍色的常服,他應該是來得太過着急,衣擺和衣袖上竟然還沾着一些墨跡,就連手指上也還殘留着一些墨痕。

他以前最愛幹淨,無論是在家裏還是出門在外,從來沒有這麽不體面的時候,可此時的他,衣裳、手上都是墨痕,就連頭發也有些亂了,甚至額頭上還摻着一些汗水。

這若是讓他那些同僚或者朋友瞧見,只怕都會以為自己是認錯人了。

甚至就連此時屋裏的幾個丫鬟、婆子看着他這幅模樣都忍不住愣了下,一聲聲“二爺”也是回過神後才吐出來的。

可王慎卻絲毫未察自己此時的模樣。

他只是看着王珺站在屋子裏,便忙落下了手中的布簾走了過去,而後他也沒說話,只是抿着唇,伸手握着王珺的手臂把人仔仔細細得看了一遍,眼見她沒受傷才松了一口氣,口中卻還是問道:“嬌嬌,你沒事吧?”

耳聽着這話,又看着眼前男人這幅模樣。

王珺心下若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她的父親說到底還是關心她的,二房和正院有段距離,就算先前得了消息,趕過來也要一段時間……想來,他是一路跑着過來的。

想到這,她心中先前才壓下的那片漣漪又浮現出來,勉強壓下心底那些複雜的情緒,她才開口與人溫聲說道:“您放心,我沒事。”

說完,她是又補了一句:“齊王殿下出現的及時,我沒受傷。”

說到“齊王”的時候,她的聲音還是有一絲變化,不過此時屋中幾人都心系于她的身子,倒是也沒察覺。

庾老夫人看着父女兩人這幅樣子,心裏也有些寬慰,她把手放到身側容歸的胳膊上,由人扶着重新坐回到羅漢床上,而後是同兩人說道:“好了,都先坐下吧……”說完又同身邊的容歸吩咐道:“去給郡主備一碗安神茶。”

等人應了“是”,又見父女兩人都已坐下,她是打發了其餘的丫鬟婆子,才又開口詢問王珺:“可知道是誰要害你?”

這話一落,王慎也朝身側的王珺看去。

王珺眼見兩人看來,臉上的神色倒是沒什麽變化,只有袖下那無人瞧見的指尖稍稍蜷起了些許。頂着兩人的注視,她搖了搖頭,口中是道:“孫女素日待在府裏也沒什麽仇家,實在想不到會是誰要殺我。”

說完——

看着兩人緊皺的眉頭,便又跟着一句:“不過今日來刺殺的幾個黑衣人,我已讓秦随交給京兆衙門了,想來以他們的本事,肯定能查出來的。”

庾老夫人耳聽着這話,便沉聲說道:“自然要查,我倒要看看這天子腳下,哪個不長眼的東西如此混賬,竟然敢對我們王家出手!”

王慎此時也沉着一張臉。

沒了往日的溫和,他的神色微冷、薄唇緊抿着,目光也黑黝黝得像是兩道化不開的深層旋渦,他接過容歸遞來的茶盞也沒喝,只是握在手中與庾老夫人說道:“兒子這便讓安泰去一趟京兆衙門,讓他們盡快查出幕後主使之人。”

一日查不出來便多一日的危險。

他可不能讓自己的女兒陷于這未察的危險之中。

庾老夫人聞言,也跟着點了點頭,口中是沉聲一句:“去,現在就去,要是京兆衙門查不出來,就讓他們提着腦袋來見!”

她本就不是一個和善的性子,可往日卻也很少發遮掩大的脾氣,縱然是上回馮氏偷拿公中的銀子,她雖然當衆懲戒了她卻也沒發這麽大的火。

王慎見此也沒說什麽,只是擱下手中的茶盞,而後是起身與人拱手一禮,應了是。

臨來要走,他看向王珺的時候才溫和了些神色,柔了嗓音與他說了一句:“嬌嬌,你好好休息,我這就讓人去查。”

說完,他也未再多言,只是沉着一張臉往外走去。

庾老夫人眼看着王慎離去也沒說什麽,只是目光在觸及王珺的時候才緩和了語氣,同她說道:“好了,這些事你就不必操心了。”話說到這,她又跟着溫聲一句:“你今日受得驚吓也夠多了,快回去,好好歇息。”

“我和你父親一定會給你讨個公道的。”

王珺耳聽着這話倒也沒說什麽,她把手中的茶盞擱在一側,看着庾老夫人說道:“祖母,您身子不好,這事就交給父親去做吧。”

這話說完,見人笑着點了點頭。

她才福身與人告辭了。

等走到外頭,連枝見她出來便忙迎了過來。

主仆兩人往外走去的這一路也沒說什麽,等走出了正院,王珺腳下步子沒停,口中卻還是問了一句:“三房可有什麽動靜?”

耳聽着這話,連枝便壓低了嗓音同人說道:“先前五姑娘身邊的玉露悄悄過來打探過消息,知道您沒事的時候便匆匆忙忙得走了……”說到這,她稍稍停了一瞬,而後才又跟着一句:“想來這會,三房那位也該知道您的事了。”

王珺聞言卻沒說話,只是朝三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後便又收回了目光,與連枝囑咐道:“今日受傷的幾個護衛和車夫,你過會遣人請大夫去看下,要用什麽藥便拿着我的對牌去取,不必在乎銀錢。”

“是。”

連枝輕輕應了一聲,想起先前蕭無珩離去時的樣子。

她偷偷看了一回身側少女的面容,還是忍不住輕聲問了一句:“齊王可是知道我們的安排了?”

先前在馬車裏的時候,她未免旁人發現也不敢多問什麽,這會四下無人,想起先前郡主說得那句“錯了”才忍不住問起。

“齊王”兩字入耳。

王珺先前一直平靜、沒有變化過的面容終于有了一絲變化,就連搭在連枝胳膊上的手也不由自主得收緊起來。她抿着唇,回想蕭無珩離開時的模樣,還有他同她說得那些話,不知過了多久,才低低應了一聲。

見人應聲,連枝的臉色也有一瞬得變化。

她倒是不擔心齊王會去同別人說道什麽,陪着郡主這麽久,她也算是見過幾回蕭無珩,雖然沒說過什麽話,可齊王對郡主的心,她卻是知道的。這世上任誰都有可能會傷害郡主,可那個男人卻絕對不可能會傷害郡主。

“連枝,你說他以後會不會都不來找我?”

王珺說這話的時候,另一只藏在袖下的手緊緊攥着,就連臉色也摻着些低落和擔憂。

這還是連枝頭一回瞧見郡主這樣脆弱的時候。

眼看着郡主此時面上低落的神色,又想着先前那位齊王殿下策馬離去時,臉上那未加掩飾的黑沉,連枝想了想,還是輕聲與人寬慰道:“您別擔心,齊王殿下最喜歡您了,他如今生氣也只是擔心您,過些日子便好了。”

耳聽着這話,王珺卻沒說話。

她只是抿着唇,望着天上的太陽,好一會才輕輕吐出一聲極輕的嘆息聲。

……

三房。

王珍正在屋裏焦急等待着。

她一整日都沒出門,甚至連人都不肯見,一來是想早些等到消息,二來也是怕別人窺見她的面色,察覺出什麽異樣。

屋門緊閉着,其餘伺候的下人也都被她打發了出去。

而她便在屋裏焦急得踱着步子。

“吱呀——”

門被人從外頭推開,王珍知道是自己的貼身侍女玉露回來了,她忙停了腳步擡眼望去,瞧見果真是玉露打了簾子走了進來,便忙迎了過去。而後,她也不等人請安,便握住她的手,壓低了嗓音說道:“怎麽樣,王七娘的死訊傳回來沒有?”

耳聽着這話。

玉露先前還因為跑得太快而有些緋紅的面容驟然就變得蒼白起來。

她緊咬着貝齒,悄悄擡了一雙眼看着王珍,看着她因為激動甚至變得有些奇異的面容,心裏的那些話竟然一時有些吐不出來。

她知道姑娘策劃這件事已經很久了。

姑娘做了那麽多準備,想要看到的結果只有一個。

可是……

想着先前瞧見的人,還有打聽來的消息。

玉露實在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王珍等了很久都沒等到玉露的回答,她臉上的激動和雀躍逐漸消失,反而皺起了眉,沉聲問道:“可是……出了什麽變故?”

“姑娘……”玉露的聲音很輕,她低着頭咬着唇,躊躇了許久還是咬牙說道:“郡主安然無恙得回來了。”

這話一落——

屋中的氣氛驟然就沉了下去。

王珍慣來矜貴持重的臉上甚至有一絲掩不住的驚愕,她目光怔怔得看着玉露,似是沒聽明白,好一會才啞聲問道:“你,你說什麽?”

她是不是聽錯了?

王七娘竟然活着回來了?這怎麽可能?

她明明讓舅舅多準備些人,以玉露打探回來的消息,那些黑衣人的人數是王珺帶走護衛的三倍,縱然比不上那些護衛,可這麽多人,怎麽着也能殺了王七娘啊。

她怎麽能回來,她怎麽能夠回來?

她做了這麽多事,期待了這麽久,就是等着她死。

她……

怎麽能夠安然無恙得回來?

不可能。

這絕不可能!

王珍一步步往後倒退,等退到那張八仙桌的時候,手撐在那處穩住身形,頭低着,口中是喃喃說道:“不可能,她不可能活着回來。”

玉露看着她這幅模樣,心下擔心不已。

還不等她勸說,便又見王珍擡了臉,目光冰冷得朝她看來:“你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姑娘……”

玉露心下其實是有些不敢說的,她怕姑娘聽了會瘋,只是在這樣一雙目光的注視下,她緊咬着唇,想了想還是輕聲與人說道:“原本那些黑衣人的确是要得手了,可齊王殿下突然出現在那,救了那位。”

聽到齊王的時候,王珍眉心忍不住連着跳了幾下。

怪不得王七娘能活着回來,原來是碰到這位煞神了,袖下的手仍舊撐在桌子上穩着身形,口中是咬牙切齒得問道:“那些黑衣人呢?”

王七娘既然安然無恙得回來了,那麽那些黑衣人怎麽樣了?

耳聽着這話,玉露臉上也露出幾絲為難,這也是她最不敢同姑娘說的。

可即便不敢,該說的話還是得說的。

因此她也只能低着頭,避開王珍的注視,輕聲與人說道:“那些黑衣人大部分都死了,只是,只是還有七、八個人活着,如今已被人抓去京兆衙門了。”

說到這,她心裏也有些害怕起來。

袖下的手緊握着帕子,頭稍稍擡起,朝王珍看去,口中是輕聲跟着一句:“姑娘,如,如今我們該怎麽辦?”

若是讓人查出來是她們做得,那麽她們就完了。

王珍耳聽着這話,也徹底變了臉色。

怎麽辦?

她怎麽知道該怎麽辦?王珺今日出門的時候,她還曾經信誓旦旦得以為她出了這個門就再也不可能活着回來了。

她花了重金,找了這麽多高手,以為這些人肯定能殺了王七娘。

可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為什麽這個女人的運氣這麽好?想着先前玉露說得那番話,她的身子顫抖着,就連臉色也變得慘白。

她不敢想象要是那群黑衣人真得揭露出來。

若是讓家中人知道是她做得,那麽她會有什麽樣的後果?祖母最疼愛王七娘,她要是知道,一定會把她送去家廟的。

她不要去那樣的地方,打死她都不要去!

“姑娘……”

玉露看着她變幻莫測的臉色,輕輕喊了她一聲。

王珍聽見了卻沒說話,她只是咬着牙,不知過了多久才沉聲說道:“走,我們去找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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