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趙瑞懷席地而坐, 濕透了的西裝褲沾滿了髒兮兮的塵土。
他無暇顧及自己此刻的狼狽,眼睛緊盯着鋪滿長椅的日記,提防它們被突如其來的一陣風吹走。
他什麽也不想, 只專注這個,直至陽光和微風把它們晾曬幹, 變成皺巴巴且十分蘇脆後,才一張張的小心整理起來。
無視旁人異樣的目光,趙瑞懷踩着那雙已經廢掉的皮鞋回到車上。
關好車門, 他深深呼吸, 捋了兩下額前淩亂的發絲, 仿佛這樣做能纾解心中的壓抑。
不行。
他必須要立刻見到遲緒。
趙瑞懷甚至沒有回家換一身幹淨衣服,他掐着那一厚摞日記站在遲緒家門前時, 褲管還在不停的往下滴答着水珠, “我有事要問你。”
“進來吧……”
趙瑞懷點點頭, 在玄關脫掉自己潮濕的鞋襪,他的腳被水泡的蒼白褶皺,應該還會很涼。
活該, 都是他自找的, 誰讓他一定要去水裏撈那些日記。
遲緒這麽想着, 卻無意識的彎腰, 從櫃子裏拿出一雙拖鞋, 随手扔到地上。
趙瑞懷看了他一眼, 沒說話, 默默的穿上了拖鞋。
“你要問我什麽事?”打他一出現, 遲緒就看到了他手裏字跡模糊的廢紙,故意問,“想看的沒看到?”
趙瑞懷把那些一碰就嘩啦啦響的日記擱到茶幾上,“看到了,沒看全。”
遲緒一愣,伸手去翻那些紙,有好幾張簡直可以說清清楚楚,“怎麽,怎麽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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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你。”趙瑞懷深吸了口氣,拾起其中一張模糊了大半的日記,“你這上面寫的是什麽?”
“……你還沒醒酒吧?”
遲緒想來想去,也就只有這一個可能性了,他真的不懂趙瑞懷在做什麽。
趙瑞懷難道不明白這本日記上寫了什麽嗎?他都已經扔掉了,居然還一張一張的從湖裏撈上來,撈上來也就罷了,看到了也就罷了,現在居然還這麽直接的問他。
“我醒酒了,我很清醒。”
趙瑞懷在湖邊自虐一樣将字跡清楚的日記翻來覆去的看,在那些平淡的三言兩語中,他看到的是一個青澀單純且極度缺愛的少年,想念的小心翼翼,眷戀的不着痕跡,趙瑞懷在不可抑制的嫉妒裏忽然明白,遲緒對傅一辰不是愛,而是一種特殊的情感。
剛剛步入大學的遲緒,是生平第一次遠離家鄉,遠離自己唯一的親人,即便等待他的是大好前程,可他怎麽會不想家。
尋常人想家了,可以給家裏打個電話,任性一些的幹脆周末回家,或是讓爸爸媽媽到學校裏來探望,遲緒卻不行,他不想讓爺爺擔心,也舍不得路費,他只能忍着,冷了,餓了,生病了,受委屈了,他必須得忍着。
傅一辰圓滑僞善,對任何人都笑意盈盈,表現的親切又溫和,他在遲緒忍的十分辛苦時,随意的伸出一把手,哪怕只是給遲緒的碗裏夾一塊肉,都會讓遲緒想到疼愛着他的家人。
這世上遲緒最愛的就是他的家人。
趙瑞懷想明白了這點,嫉妒便被滿滿的心疼所取代,他發現自己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遲緒,他試圖從那些模糊的日記裏找到更多的信息,拼湊出遲緒真實的模樣。
然後他找到了這一篇,只能看清楚零星幾個字的一篇日記,趙瑞懷把它拿在手上,字正腔圓的讀出個大概,“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他是我的室友。”
這應該是傅一辰第一次出現在遲緒的日記中,或許是遲緒的第一篇日記,趙瑞懷目光灼灼的盯着後面幾個字,可還沒等他讀出來,重重的一拳打在了他的臉上。
“你混蛋!”
趙瑞懷被打蒙了,捂着下颚半躺在沙發上,怔怔的看着遲緒。
遲緒站在那裏,眼眸充血,雙手緊握,不住的顫抖,這絕對是他人生第一次對人動粗,他的聲音裏都充斥着一種驚惶的嘶啞,“你,你為什麽這樣對我……”
趙瑞懷立刻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當,可他仍然震驚于遲緒會有這麽大的反應,他來不及思考原因,因為遲緒的又一次沖了上來。
幾乎是把趙瑞懷壓在了沙發上打。
遲緒到現在也是理智占上風,他敢動手,因為他知道趙瑞懷不會還手,也不會生氣。
當然,遲緒除了第一下以外都沒有用太大的力氣,畢竟他不是真的生氣,老教授說的那些事,他沒有親身體會,無法感同身受,可任誰的日記被讀出來都會尴尬,何況是這種內容,他這樣對趙瑞懷,不過是緩解自己內心要爆炸的尴尬。
而趙瑞懷一個勁的躲閃和退讓,也讓他有一些……享受被放縱的感覺。
遲緒騎在趙瑞懷身上,扯着他的衣領不停搖晃,虛張聲勢的掩藏着自己的小心思,“讓你念!還念!”
趙瑞懷可能酒真的沒醒,快被晃吐了,就算這樣,他還是将手裏那篇日記舉過頭頂,生怕被遲緒碰壞了一樣,“別……你,你聽我說……聽我說啊!”
一聽他真的有點急了,遲緒才放開手,故作氣憤的坐到一旁。
趙瑞懷躺在沙發上,掙紮了半天才坐起來,他頭暈惡心,和醉宿無關,是被遲緒晃得輕微腦震蕩。
幸好托小遲緒的福,最近一段時間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大大提高,已經不會覺得自己很慘,很委屈了,甚至可以在語言能力恢複完善的第一時間,向遲緒道歉,“對不起……我不該念出來,我只是想和你确認一件事。”
趙瑞懷再一次把那篇日記放到他面前,指着上面被水暈染開的幾個字,“你這裏寫的是什麽?”
其實日記的內容,很多遲緒都記不太清楚,不過這一段,他不會忘,“羽絨服,天氣太冷了,傅一辰知道我衣服不保暖,送了我羽絨服。”
說起這件羽絨服,遲緒的語氣仍是柔軟的。
趙瑞懷捏着那張紙的力度不由加深,指腹顯露出一些青白的顏色,“什麽時候的事?”
“聖誕節前一個星期,你問這個做什麽?”
“……”
“你,為什麽那副表情?”
如果面前有一面鏡子,趙瑞懷就能看到自己臉上的表情有多麽滑稽,像是一夜間傾家蕩産的富翁,沒有逗笑觀衆的小醜,得知自己時日無多的病患,說不出來心裏是什麽滋味,腦子裏是兵荒馬亂。
不知過了多久,趙瑞懷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看着遲緒黑白分明的杏眸,艱澀的開口,“那件羽絨服……是,是我買給你的。”
那個表情原原本本的複刻到了遲緒臉上,不過比起趙瑞懷,遲緒要顯得可愛多了,他睜圓眼睛,紅唇微張,露出一半白生生的門牙。
長的好像小兔子。
趙瑞懷的重點錯了一瞬間,很快被來自遲緒的質疑拉扯回來,“……你說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有必要拿這種事騙你?我不是和你說過我們是校友嗎,其實我只比你大三屆,我們在學校裏見過面,我見過你好幾次,還幫你糾正過英文發音,你不理我,我怕你不會收下,所以我才會讓傅一辰把那件羽絨服轉交給你,我沒想過他會說是他送給你的,這個王八蛋,他……”趙瑞懷看着忽然昏倒的遲緒,聲音戛然而止。
……
遲緒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這個給你。”胖胖的學長笑的十分腼腆,而遲緒雙手背後,沒有接,胖學長急了,幹脆将袋子塞到他懷裏,強硬的讓他捧着,“拿好!”
“你是誰,為什麽給我這個。”遲緒聲音冷淡,他對陌生人向來如此。
“嗯……”胖學長略有些為難的想了想,溫吞緩慢的說道,“我是聖誕老人,這不是馬上聖誕節了嗎。”
“還有一周。”
“中國人現在過洋節,我們得承包國外業務,工作量比較大,就提前一些。”
“你為什麽說中文。”
“[入鄉随俗……]”
“你英文說的很好。”
“[想讓我做你的老師嗎?]”
“為什麽,對我好?”
“我覺得你挺有趣的,想和你交個朋友,我叫趙瑞懷。”
“可是我不能給你任何禮物。”
“現在不能,不代表以後不能,你可以一直做我的朋友。”
在夢裏,遲緒和趙瑞懷成為了很好的朋友,趙瑞懷臨近畢業,不經常回學校,但只要他回來,就一定會找遲緒,趙瑞懷很愛吃,也很會吃,他總是帶着遲緒去一些有名的餐館,遲緒胃口很小,吃不了太多,可他們從不會浪費,趙瑞懷一個人就能吃雙人份。
趙瑞懷畢業之後,有了工作,來學校找遲緒就沒有那麽頻繁了,不過他在公司附近買了公寓,周六周日會邀請遲緒去他那裏住,趙瑞懷總要買上很多熱量高的零食,和遲緒一起窩在沙發上看電影。
忽然有一天,趙瑞懷突發奇想要減肥,他要瘦成雜志上模特的身材。
在他減肥之前,遲緒抱了他,和想象中的一樣,很軟,很充實,抱起來很有安全感。
每周末看電影的時間改成了運動,大部分時間趙瑞懷在拼命的流汗,而遲緒則在一旁捧着英文詞典刻苦學習,他若是讀錯了,趙瑞懷會氣喘籲籲的立即糾正他,這讓遲緒的口語發音進步飛快。
趙瑞懷毅力驚人,他用半年時間就瘦下來了,高大英俊的外表讓他和遲緒在外面吃飯的時候格外引人注目,甚至有對他一見鐘情的女孩上前表白,無一例外的,趙瑞懷都拒絕了。
遲緒問他要找什麽樣的女朋友,他笑的很是羞澀,沒有回答。
不知是不是跟在趙瑞懷身邊,營養太過充足,遲緒大三的時候竟又長高了兩厘米,身高終于到了一米八,也開始有女生向他表達好感,還約他一起出去玩。
遲緒暑假的時候替趙瑞懷做了幾份策劃案,賺了些錢,便沒有拒絕,和系裏的幾個同學一起去海邊玩了兩天。
回來的時候趙瑞懷有點不開心,遲緒問他怎麽了,他還是不回答,遲緒問他,你是不是吃醋了,他愣了一下,點了點頭,遲緒又問,你對我好,是不是因為當年那場車禍,他沒有猶豫的拼命搖頭。
遲緒抱住他。
是也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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