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18
季以東帶甘遂去的是機場,他一路飙車,總算趕在飛機起飛前見到了人。
女孩子叫蓓蓓,很年輕,臉上也有淺淡的笑容,但甘遂總覺得那笑容裏面有幾分勉強,甘遂認得這個人,她在微博裏看見過女孩的照片,對方是安華大學因為自殺而引起關注的博士學長的女朋友。
季以東把甘遂送到之後,就去一旁吸煙了。
被莫名牽扯進此次事件中的男博士,是在季以東算計之外的。按照以往的性子,他應該不會理會這件事情,但是博士生的導師因為手下學生自殺受到了來自社會各界的諸多壓力,甘遂又很關注那個導師的情況,所以季以東順便讓人查了這事。
本想晚點再跟甘遂講,沒料到蓓蓓忽然要出國,他只能立刻帶甘遂過來。
——
蓓蓓以她的視角,向甘遂講了個普通人的故事。
有一個男孩子,家境尚可,陽光開朗,自小成績優異,在國內一流學府完成本科學習之後,順利直博本校,在最欽佩的導師手下從事研究,研究方向是他熱愛的領域,并且有感情穩定的女友,計劃博士畢業之後結婚。
男孩的人生之路一直走的順暢無比,他曾經感嘆過,要感謝上天給的好運。
但是上天的眷顧并沒有一直延續下去,博士第四年,他被查出腦癌。
癌痛令他無法承受,但是相比這份肉體上的痛苦,精神上的折磨更加讓他不堪忍受,腦瘤已經壓迫到了神經,他偶爾會神志不清,甚至有行動不便的時候。
男孩怕年老的父母承受不了失去獨子的痛苦,發誓要戰勝病魔,可是現實往往要比想象殘忍百倍,癌細胞擴散,醫生無力回天,他剩下的人生時光,只能用來等待未知的痛苦和即将到來的死亡。
父母一夜白頭,卻在他面前強裝鎮靜,告訴他一切都會好起來,他也答應父母,要一起跟命運抗争。
某個因為疼痛難受而醒來的夜裏,他開燈想去衛生間,卻發現開關沒有用,燈怎麽都不亮,睡在旁邊守夜的女朋友擔憂地醒來,問他不斷開燈關燈是想做什麽,是不是又疼了。
男孩搖搖頭,躺回床上,讓女朋友也早點休息。
第二天,他回到最熱愛的研究院大樓,從樓頂一躍而下,結束了前半生的輝煌,也結束了與死神的抗争。
有些抗争,生來注定失敗。
蓓蓓說完,甘遂早已經淚流滿面。
大抵因為不是第一次講述這個故事,所以蓓蓓盡管紅了眼眶,語氣帶着顫音,看起來也還算鎮靜,她看了眼站在遠處的季以東,對甘遂道:“出事之後我一直很自責,醫生明明提前說過他可能失明的事情,我卻不夠敏銳,甚至還在那晚問出那樣的問題,等我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不對勁時,他已經離開我了。後來他的事情被曝光出來,我和他的父母還有導師多方溝通過,明白他是個驕傲的男孩子,不會願意自己走的不體面,他那麽驕傲,一定不願意将懦弱的一面展示給大衆看,所以一致同意對他生前最後的時光絕口不提。後來季先生找到我,說了這件事情對導師的影響,我才發現我們都太自私了,老師因為這件事情,一定也承受了很多。這是我今天答應見你的原因,可以麻煩你幫幫老師嗎?”
甘遂忍住眼淚,點了點頭。
飛機即将起飛,蓓蓓也要走了,離開之前,甘遂擁抱了這個堅強的女孩子:“辛苦了,你也加油!”
機場人來人往,有分離也有相逢,甘遂站在那裏,第一次覺得頭暈目眩。
她蹲下身子平複心情。
視線裏有一雙精致的黑色皮鞋,甘遂仰頭,看到了季以東伸過來的手:“找個地方休息?”
甘遂想要借助自己的力氣起來,但是腿麻了,她把手遞給季以東,發現他掌心有一層薄繭,帶着令人心安的感覺。
她跟在他身後,被刺眼的陽光晃的睜不開眼睛。
這是甘遂第一次認真看機場附近空曠的土地。
“其實我已經見過學長的導師了,上一次學長的事情爆出之後,很多人都在猜測他自殺是因為導師壓迫的原因,但是我知道導師不是那樣的人,所以我找到她。”甘遂站在馬路牙子上,也還是要仰頭才能看到季以東的眼睛,“老師說不需要澄清,她當時告訴我,學長做出那樣的選擇是有原因的,但是老師了解學長的性格,他一定不希望自己的事情被當做大衆的談資,知道的人自然知道,不了解的人,無需解釋。”
季以東點頭表示同意:“老師的考慮也有道理。”
甘遂嘴唇有些幹,她抿了抿唇:“我希望他們都好,但是忽然覺得很無力,以前覺得自己好厲害,拿着攝像機和錄音筆就可以走天下,為所有不平鳴冤擊鼓,可是從這次視頻事件開始,我就好像掉進了不知名的迷宮裏,偶爾跟着你的步子可以看到方向,更多的時候卻迷茫不已,就像剛才,蓓蓓希望我為老師澄清,但是老師之前跟我說過,以後如果有人做出類似的請求,讓我答應下來但不要付諸實踐,我知道自己在這件事面前最好的做法是不聞不問,可心裏卻總覺得悵然若失。”
這種無力感就像巨大的漩渦,強迫她沉浸其中,找不到出路。
甘遂看着季以東,像個無措的小孩子:“其實我寫了很多誇老師的文章,從側面反映她的人品,都匿名發到網上了。”
季以東忽然很想順順她的毛,于是他摸了摸甘遂柔軟的脖頸:“我知道,你已經很努力了,那些文章也被大衆看到了對吧,你做的很好。”
甘遂轉哭為笑:“我就知道你幫忙了,不然怎麽會有人注意到那些。”
他好像已經不知不覺間出現在她生活的各個角落,以出人意料的方式,讓她措手不及。
“對不起,大概是在意了這麽久的事情終于落下帷幕,所以我情緒有點亂,”甘遂胡亂抹了把眼淚,她猜測自己現在一定像只小花貓,“謝謝。”
季以東收回放在甘遂脖頸上的手,在她面前站的筆直。
他以她絲毫沒有注意到的方式利用了她,心裏的愧疚已經洶湧到肆意,他拼命站直了身軀,仿佛這樣就能讓自己的行為更加磊落。
其實最初,公司的設想是如果大衆好奇,就把甘遂推出來,當初事情多簡單啊,她收獲名,他在背後收獲利,季以東甚至還沾沾自喜地認為,這個初入職場的小姑娘,一定會感激他。
但是後來,他忽然怕了,他希望自己能夠站在她身邊,如此一來,大衆除了注意到甘遂,還會注意到她身後的男人。于是季以東不經意地問起,問甘遂是否只甘心做個無名英雄,那時跟她談話,他刻意引導,不知道是甘遂本來的意圖,還是接受了他的語言暗示,總之她給出了讓他心安的答案——她是個要保研本校的在讀大學生,她的行為沒有錯,但錯在将學校推上風口浪尖,貿然出頭對未來不好,所以,她不會出頭。
所以季以東極力弱化爆料者的信息,所幸他的團隊不負所望,現在一切都朝着他的預期發展。
甘遂成了他在這件事中唯一的虧欠。
他想過,如果坦言,甘遂可能會大度地原諒他,但這種可能,究竟有多少呢?
“我們回去吧,”甘遂看着季以東沉默,也覺得繼續留在這裏沒有意義,今天的話題太沉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甘遂想要努力活躍氣氛,她看着季以東,扯出個笑容來,“季總,回去以後,我會因為你吃甜筒那篇報道的事情被開除嗎?”
甘遂說話的時候,離他更近了幾分。
季以東收回思緒,在她腦袋上拍了把:“比起我吃甜筒的報道,說我出生時被護士放了竄天猴在肚子裏的那段話,可能更容易讓你的老板不爽,當然,如果今天我的胃說可以原諒你的話,大概不會有員工被開除。”
她的确需要點別的事情轉移情緒。
甘遂聞言點點頭,這個她拿手:“你家冰箱裏還有很多菜的,我們現在去吧。”
說完,甘遂又覺得不對勁:“呃,當着老板的面翹班,是不是不太好?”
季以東牽着她手往車上走,語氣坦然:“老板同意了。”
甘遂幾乎被他扯着往前走:“慢點慢點,對了我們要去買水果,你家現在連顆橙子都沒有。”
季以東走在前面,心裏思緒萬千。
她是第一個來關注他的冰箱裏有沒有橙子的女孩,也是雪碧第一次那麽喜歡的女孩,可他卻利用了她,一個并不磊落的計劃,讓他心生慚愧。
季以東甚至想,其實如果,如果沒有那筆生意,也不會怎樣。
但事情已經發展至此,他別無選擇。
甘遂低頭,恰好看到他小臂結實的線條,他的掌心帶着令人安心的溫度。兩個人這麽牽着手,手腕內側的青色血管挨在一起,莫名帶着幾分暧昧,物理距離那麽遠,卻像在講述着某個水乳交融的故事,甘遂跟上季以東的步伐,悄悄握緊了他的手。
作者有話要說:
驚喜加更,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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