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事後

幾乎是同時,常邊便打斷了陸宴的話。心中暗道這小娃娃口中沒有實話,也不安分,須得把他看緊。

他站起身來,盯着陸宴。

“來了來了——”木門一開,封山扯着嗓子,端了個火盆快步走了過來。他又将火盆往地上一放,整間屋子的寒意總算散去幾分。

搓了搓手,擡頭見唐念錦走了過來伸手烤火,注意全在炭火上,便又起了心思,從身後繞過去,手中利器直擊她的後心。

誰想這小娘子身子靈活,轉了個身,封山手中的利刃正擦過她身上的羊裘,裘衣外毛堅硬,發出劃拉的響聲。

她腳下輕輕一絆,專尋他受力的地方,封山本就身子肥胖,被這一腳摔了個徹底,手裏的刀甩到角落深處,發出重物墜地的響聲。

唐念錦故作驚訝,回頭伸手扶他起來:“沒事吧?”

封山摔得鼻青臉腫,沒好氣地撇開她的手:“不勞你費心!”

“方才是不是摔掉東西了,我去替你找找?”唐念錦又好心道。

擡腳便要朝匕首滑遠的方向走去,封山只得連忙拉住她,吱唔道:“不……不用了,我自己一會去找。”

邪門了,那小丫頭的腳是怎麽把他絆倒的,方才那幾次,有意無意又像是單純的意外。

常邊朝封山默默搖了搖頭,兩人默契相通,封山了悟。這意思是叫他暫不動手。若真如她所言,那長兄見不着人去報了官,此事收拾起首尾來可就麻煩不少。

常邊卻站起身來,只說已經入夜,幾人還是早些歇息。

他算盤打得明白,只要過了今夜,屆時尾行這小姑娘去瞧瞧,是否真有那個約定,若她識趣地回來,還可以多活幾個時辰。

若是诓騙他們二人,那免不了橫屍當場。

常邊帶着唐念錦去了木門後的院子裏,此處有幾間卧房,到了第三間門口,見是一普通的下人房間,陳設簡單,一床一桌,并三床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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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暫且歇在這裏,切莫亂走。”常邊站在門口,又叮囑了她片刻這才離開。

唐念錦連連點頭,送走了常邊,關門時瞧見外面地上的落雪已有手指厚度,映得一片素白。

她細細聽着,見外面響起一陣腳步聲和開關門的聲響,估摸着這三人已在她隔壁房歇下。

走了半日,她早已覺得腳痛疲憊,朝床上一躺,舒舒服服地歇息起來。

這兩人毫無下仆做派,她也不傻,聽了那少年的故事,加之如今的境況,自然知曉是入了險境。那兩人未對她下手,應當是先前她的話多少有些震懾作用,但也只怕管不了多長時間。

……

隔壁房間。封山貼近牆壁,聽得那一間的聲音停歇下來,又出門瞧了瞧窗戶。唐念錦房間的燈燭已滅,果真是歇下了。他這才放心的吹了個口哨,躺上了床,貼着牆壁睡下。牆壁雖冷,卻能傳音,若隔壁有何響動,他也能第一時間醒來。

唐念錦住着第三間房,封山在中間,常邊要監視陸宴,便把他綁在了第一間房內,陸家如此家業,必然是藏了有不少金銀的,今夜若是拷問他,難免會弄出動靜。

“嗚嗚。” 常邊打了個冷顫,猛然回頭盯着門外。再細細一聽,似乎是起風了,風過樹林房瓦,發出嗚咽的聲音。

正當他放松下來,準備入睡時,門外卻響起了一陣單調而重複的敲門聲。

随着敲門聲的,是一陣女子幽怨而虛渺的聲音。

“若到我這處……”

留命還留魂。

常邊打了個冷戰,心裏覺得不對,便大步跨到床前,兩下解開綁住少年繩結,低聲讓陸宴去做這個出頭的,道:“去開門。”

陸宴活動了一下僵化的手腳,嘴角揚起好看的弧度,蝶翼般的睫毛輕顫。

他的動作不慌不忙,好似真的才睡醒,要去開門一般。全然沒有被他人控制的逼迫之意。

常邊趁他動作,便拿出火折子點了燈。屋子裏亮起來,驅散了先前那絲詭谲的寒意。

少年打開門,屋裏的光迫不及待湧出,将他單薄卻修長的影子投在地上。

也投在屋外小姑娘的身上。

唐念錦笑意盈盈地仰頭看着他,道:“剛才沒吓到你吧?”

還未等他開口,瞧見門口情形的常邊便大步跨了過來,将陸宴往後一拉,面色不善道:“我先前與你說過,夜裏別出來亂走動。”

唐念錦眨眨眼,雙眉倒撇,先前的笑意消散得幹幹淨淨,只餘一副可憐的模樣:“我先前起夜,聽見茅房旁的雜物間裏有人說話。”

“可我想了想,這莊裏除去我們四人,再沒有別人了。”

外面還在飄雪,卻沒有初始那般大了,少女臉部稚嫩的輪廓清晰,眉眼分明,唇紅齒白,像個嬌嫩的瓷娃娃。 “我來敲門問問,若是你們也在房中,那怕是雜物間裏藏着什麽歹人。”

唐念錦作出害怕的表情,壓低聲音道:“此刻不敢耽誤,便來提醒一二。”

“難道還有別人?”常邊心下思慮萬千,有了諸多猜測,但為以防萬一,仍是讓唐念錦帶路,随她去瞧瞧。

他又轉過身,背對着唐念錦向陸宴做了個威脅的手勢,語氣卻似尋常道:“少爺安危重要,若真有賊人,恐有同夥。我若随她去了,何人貼身保護您?還是一同去為好。”

“貼身”二字咬的略重。

陸宴淡淡道:“走吧。”

為防打草驚蛇,三人未帶燈,穿過院子,朝右側一間倉庫輕手輕腳走了過去。原本是唐念錦頭前帶路,走着走着,便成了她落在後面,與少年一道。

常邊腳長步子大,走到了前頭。到了第一扇雜貨間門前,他停下腳步,半彎腰貼門聽了聽,果真從裏面傳來細微的人聲和碰觸到雜物的聲音。

這莊子太大,果真有人躲了起來,怕也是對陸家多有圖謀。

常邊面色嚴肅起來,側身回頭一看,碎雪輕揚揚落下,在人兒的身邊萦繞片刻,才悠悠觸底。

少年身形修長,面如冠玉,身子雖是單薄,卻堅定颀長。少女面若桃花,杏眼櫻唇,披着一身淡色舊羊裘,緩緩走在他身側。

當是一對絕色的璧人。

常邊仿佛感覺冰冷的狗糧正在自家臉上胡亂地拍。

他搖搖頭,把腦子裏衆多思緒甩開,見唐念錦也到了門前,對自己指了指裏面。

她做了個口型:有人嗎?

常邊眉頭微皺,低聲道:“我進去看看。”伸手摸了摸門鞘,确認沒鎖,他便猛地用力一推,且在瞬間,身子便沖了進去。緊跟着響起來的,是一陣噼裏啪啦的響聲,夾雜着男人的怒罵。

陸宴站在門外,輕輕笑了一聲:“你膽子不小。”

“當你是在誇我了。”唐念錦一邊說着,一邊跨進了房裏,從袖中掏出火折,點燃了門口桌上的油燈。

陸宴随她走了進去,入目便是一片狼藉,最裏邊的角落裏綁着一個矮胖的男子,因嘴裏勒着抹布,此刻只能發出嗚嗚聲。另一邊的梁上倒吊着方才才進來的常邊,左腿上綁着繩結,繩子另一頭穿過房梁,幾繞纏着重物瓷石,落在地上。

顯然是個構思精妙的觸發式陷阱。

唐念錦是學美術的,對結構和空間本就很敏感,先前好奇打發時間學的各種機關,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場。

常邊剛被倒吊而起,頭暈腦脹,還未适應過來,便感覺一雙滑嫩的小手将自己雙手拉在一起。她又用粗大的麻繩栓了個極其結實的結,打結的方式怪異卻結實,常邊用力掙紮,反倒越勒越緊。

“你早就看出來了?!”常邊心裏懊悔,千防萬防,還是對這小姑娘警惕太低。唐念錦後退幾步,偏頭看了眼陸宴。

常邊悔道:“是我看走了眼,你若是來敲門,封山在隔壁,不可能沒有察覺。”冷哼一聲:“小姑娘年紀輕輕,手段倒不差。”

“既然事情解決了,還是早點回去歇息。”陸宴垂眸回道,聲音淡淡的,卻極為好聽。

唐念錦盯着他那張玉琢白皙的俊逸側臉看了半晌,心裏只道看在這張臉的份上不與他計較。自家出力又費心的,如今拿下了賊人,他可倒好,連句謝謝也沒有。

忽視小姑娘灼灼的目光,陸宴面色不變,轉身出了門,在門口時身形一頓:“你不睡?”

唐念錦扯扯嘴角:“你先去睡吧,我和這兩位多聊聊。”

未有質疑和好奇,聽了她這話,他竟真的便回屋睡覺去了。唐念錦好笑地搖搖頭,倒覺得這小少爺脾氣獨特。

又回頭朝一吊一綁的兩人露出了溫柔的笑臉:“咱們來聊聊?”

…………

晨光熹微,夜裏低沉的積雲散去,滿山銀裝,林間萬籁俱寂。

山林深處,一處莊子。

清晨的冷氣灌入屋檐下,從走廊一路蜿蜒曲折,到了一扇門前,正欲侵染進去,卻被那門一開,推到了外面。

陸宴睡眼惺忪,墨絲垂肩,只簡單束了發,唇紅齒白,端的是一副好相貌。從外屋傳來的人聲令他有片刻恍惚,随即又想起昨夜發生的事來。

是她。

他擡腳朝外屋走去,除去女子清脆黃鹂般好聽的聲音外,還夾雜着男子的交談聲。

唐念錦找遍了廚房,只有些幹糧和冰冷得難以下咽馍餅,幹淨得不像有人要久住的地方。以那少年絕色姿容,說他是來這兒山裏辟谷的仙人說不定她也會信。

封山和常邊在一旁收拾自己的獵具,唐念錦正拾掇桌子。

聽見門那處的響動,她擡頭一看,正遇上陸宴的目光,與昨夜的深暗無底不同,今日的這雙眸子略長,眼尾上揚,在加上那令女子都嫉妒的長而密睫毛,更襯得眼眸攝人。

大約是才睡醒沒多久,眼裏蒙着一層霧氣,更顯得可憐兮兮的。

真是個禍水。

唐念錦感受到那雙眼裏的疑問,解釋道:“廚房裏東西不多,得虧我眼尖,在角落裏還尋到袋米。便随便做了點粥。”

又道:“你起得正好,缸裏少了些熱水,洗過便能吃早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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