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彭城

到了城郊外的莊子,只剩一個看門的瘸腿老人,耳眼不明。陸宴換了衣服,才同唐念錦一同回彭城。

到了城門下,唐念錦擡頭瞧見這遠近聞名的瓷器之城,曾經與唐父第一次來此地的記憶再次浮現。

唐至文曾在京中任職,為人謹小慎微,卻也四處都吃得開。只是攤上一樁案子未辦妥,相關官員均被問責查辦,也是唐至文四下運作,才只是被“發配”到這偏北之地,當了個知縣。

想要回京,卻也遙遙無期,三年任期才開始,即使日後轉任,也多半是在這北邊打轉轉,是以此次拖家帶口,帶着全家人一同來了彭城。

彭城不比京城長鎬,單是天氣水土,人物風情就有極大不同,小姑娘初來此地,又不常出門,別的是感受不到,只對那嚴寒的天氣記憶深刻。

彭城的景象,也只是月前入城時看了幾眼。

彭城街長,條條交錯,處處可見一面面籠盔牆。南城住人,北城燒窯,巷口街道,縱橫穿插。內城一道,外城一圍,又有清河自西向東穿過。

到了外城城內下,需得簡單盤查,北邊不如中原,也有賊盜流匪。那城門口貼着的畫像,有幾張唐念錦瞧着也甚是眼熟,可不就是那“慈州九匪”。

那城門的侍衛見到陸宴,自然也是認識他的,一面檢查前面的行人,一面探頭向後陰陽怪氣道:“這不是小陸爺麽?”

前後的行人聽見這話,也好奇回望,陸宴本就生的令人印象深刻,俊逸潇灑,長身玉立的模樣,又是陸家的少主人,這彭城自然是沒人認不得他的。

而有關陸家糾紛之事,早也成了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先前他在山中陶莊上,旁人只是猜測揣摩。如今見他身邊只跟這個小姑娘,連以往陸家的派頭都無,都暗道陸家是真難了。

陸興察帶着自己兒子大張旗鼓回到彭城,揚言要拿回陸家家業,陸宴此時回來了,必然有一場好戲可看。

“什麽少主人,彭城都傳遍了,不過是個出身未明的野小子罷了。”那靠在一旁的守衛諷笑道,昔日他見到這位彭城的大財主,哪次不是卑躬屈膝,點頭哈腰的,人家卻是連正眼也沒給過一個。如今陸宴這小子快要垮臺,他自然樂意上來踩上一腳。

“你既然都不是彭城的人,還回來做什麽。”那守衛伸手一攔,剛好擋住陸宴。

陸宴沒說話,看了他一眼。

“張三狗,閑的沒事做?要不我禀告上頭,讓你多輪幾次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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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這話,那原本還一臉嚣張的守衛渾身哆嗦了一下,轉身便笑道:“繞哥,誤會,誤會了,我這不是為了城裏百姓着想,多盤問仔細些。”

還斜眼看了看陸宴:“免得有些心懷不軌的人混進來。”

“行了,我還不知道你。”那開口的青年也穿着守衛的铠甲,濃眉長眼,五官端正,看着高大。他走到幾人面前,輕輕一推,便把張三狗推到一旁去。

“別在這兒堵着南門,沒見到後面還有送貨物的車隊?”

張三狗連連點頭,後退幾步:“是是是,沒問題了,你們走吧。”

那青年與旁人不同,并未多看陸宴二人幾眼,只帶着一個守衛,到隊伍後面檢查車隊去了。見青年走出十幾步,那張三狗才垮下臉,嘴裏碎碎罵道:“不就是仗着家裏有點關系,一個新來的還敢踩在我頭上,早晚弄了你。”

又轉頭對陸宴不耐煩道:“走走走,晦氣,還站這兒幹嘛?”

前後排着的百姓議論紛紛,陸宴卻好似沒瞧見,目不斜視,只帶着唐念錦進了城。

此處是南門,又因是大年初一,街上少有行人,兩人走了一會,陸宴忽然停下步子問她:“你跟着我做什麽?”

以陸宴現在不争不搶的性子,若讓他獨自回去,到了初六祭祖,那陸興察父子還不知會如何欺負他。如今連一個守門的守衛都來落井下石,更何況其他那些吃人的商人。

況且現在回到唐家,自己也是受制于人,既然唐至文不急着找她,她何必着急回去。

便擡頭看着他,理直氣壯道:“當時是去你家了。”

陸宴:“你是我什麽人,要和我回家?”

唐念錦一時語塞,只能扮可憐:“你答應教我燒瓷,我還沒出師,如何能走?”

“你想學燒瓷,到時來陸家尋我便是。”

“我家人不許我出門,我不如直接和你一起去陸家,陸家家大業大,總不會連個多餘的房間都沒有吧?”她心思活絡,張口便道。“我也不久留,待我日後賺了銀子,再還你吃住費用便是。”

祈朝雖然民風開放,但一個未出嫁的姑娘頻繁往外人家裏跑,名聲自然也難聽些,更何況她是知縣的女兒。如今城裏少有人認識她,只要不碰見唐家的人便是。

“我只留到初六,初六一過,我便回去。”唐念錦又道。

陸宴也懶得與她争論,便随她去了。走過一條街,原本冷清的街道上卻擁着一堆人。

“你知道我是誰嗎?啊?”

外層圍着的人都是看熱鬧的,因他們堵着路,正在那中間,便讓外面的人越聚越多。

瞧這當事人的身形打扮,地上哀嚎那人顯然是旁邊小攤的攤主。而另一人雖衣着富貴,金帶束發,卻一臉戾氣,時不時補上兩腳,怒道:“瞧不起我?你是不是怕我沒錢,啊?說話!”

“敢糊弄我,你去打聽打聽,有我買不起的東西嗎?”

那攤主蜷縮成一團,只護着頭,不斷叫喚。

許是打累了,那華衣青年才停下來,道:“再有下次,小心我把眼珠子給你挖出來!省得你眼瞎!”

“是是是,小的下次不敢了。”那小攤主連忙伏地求饒。

“我拿你東西,那是看的起你!就你這一破玩兒意,呵呵。”臨走前,那華衣青年還伸手一推,将旁邊那一攤瓷器玩意兒摔得粉碎。

瓷器落地,噼裏啪啦的,那攤主雖伏在地上,也是渾身一震。

還有幾塊碎瓷片摔到他眼前去。

“看什麽看,都散了!”那青年一臉嚣張,脾氣暴虐,周圍人見他不好惹,便也紛紛躲瘟神似得散了。

唯有陸宴和唐念錦站在街中間,四下人一散,便顯得他們兩人的怪異來。

那華衣青年才走幾步,見這二人一動不動,便留步打量起來。

這一看,又看出事來。

陸宴素色長衫,白玉腰帶,披着的墨色長裘領口隐約繡有金線。黑白之間,顯出一種獨特氣質。且相貌俊逸,如玉如仙,無論在何處,都能吸引衆人目光。

而那華衣青年,雖然錦袍加身,金帶錦鞋,唐念錦卻覺得他身上并無那養尊處優之人的氣質,用她原來世界的話來說,更像是——暴發戶。

尤其是這人皮膚蠟黃,雙目無神,脾氣不小,還稍顯有些彎腰駝背。

陸宴見人向來是一副高高在上,愛答不理的樣子。又站在路中間,顯然是未将那青年放在眼裏,華衣青年本就怒氣未消,便靠上前來,問道:“你這是什麽态度?給我滾開!”

陸宴沒理他,先前是人堵着路,此刻人散的差不多了,便擡腳要走。

華衣青年如何能忍得這般無視,當下怒道:“我和你說話呢?你哪來的?”

伸手就要來推他。

陸宴一讓,便讓他踉跄幾步,撲了個空。

唐念錦也無意與這種人多加糾纏,加快步子,走到陸宴身旁。

華衣青年轉頭瞧見唐念錦,只道這彭城地處北地,少有女子在外走動,即便有些未出嫁的姑娘,也都個高體壯。他難得見到個嬌弱面白,腰若扶柳的小娘子,便起了心思。

“站住!”

見兩人都不理他,華衣青年面上怒氣更重,便讓身後兩名家仆上前抓人。

唐念錦第一次遇上這種仗勢欺人的事,誰想得到光天化日下,有人敢在大街上抓人,愣了一下,想躲開,卻被那兩人圍了起來。

陸宴也察覺到身後人的動作,将唐念錦拉了過來,自己落入兩人包圍中。

陸宴再厲害,也只有一個人,加上那青年對方足有三人。唐念錦擔心他受傷,想來這位養尊處優的小少爺也是不會功夫的,不像她,跟着學校裏的武術老師學過一段時間。

若不然,他當初在陶莊上也不會被人綁了。

“這小娘子我看上了,”那華衣青年得意道:“你若是不想吃苦頭,趁早把人給我,方才那攤主的下場你也瞧見了。這彭城裏沒人敢惹我,見你面生,想來是外地人。”

若不是,怎麽會有這般外地相貌的小娘子做婢女。

況且他來彭城這幾日,名氣早就傳開了,別說是搶人,就是打人,也沒人敢管他。

“你去打聽打聽,這彭城是誰在做主。”

“我倒是想知道,彭城的主子是誰。”陸宴淡淡道。

“你!”真是個愣頭青,那華衣青年眼睛一眯,道:“只要我在陳主簿面前說上幾句,你日後絕無好日子過!更何況,這城裏誰人不知,彭城最有錢的便是陸家,誰惹了陸家的人,便是找死。”

“照你的意思,彭城的主子還是陸家?”陸宴又問。

華衣青年冷哼一聲:“想來你也聽到了,這陸家近來有些衰落,不過是因為落在賊人手裏,才敗了家。但無論如何,彭城是陸家一手帶起來的,你若是還想在這兒混,就給我老老實實的。”

這青年又搬出主簿,又是搬出陸家,顯然是見陸宴氣質不凡,知曉他們不似那無背景的小攤販好欺負,想先讓他們二人服軟,再行搶人。

彭城實則是彭縣,只是百姓叫的習慣,唐至文雖是彭縣知事,卻也不是一人獨管,其下還有縣丞、主簿等官吏。

他不認得陸宴,必然是來彭城不久,與陳主簿有關是他自家的背景,但還與陸家有關,行事作風如此之人,多半便是……

“你去打聽打聽,我陸豐成是什麽人?勸你識相點,給你一日時間,明日将你的小婢女給我送到城西陸家來。”華衣青年道。

他還想再說幾句,卻被陸宴冷冷打斷。

“不必了,我今日便可給你答案。”

陸豐成滿意道: “看來你還不算太傻……”

陸宴瞧他一眼,道:“送你四個字。”

唐念錦笑了,接道:“癡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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