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問你

碎瓷散落在地上,顯得格外突兀。

唐念錦擡眸瞧他,眼裏盛滿驚訝。

“你怎麽……”

把它摔了呢?

陸宴低下頭,怕她問出這樣的話,他不知該如何答。

唐念錦:“你怎麽這麽敗家呢?”

這蚊子再小也是肉,哪怕達不到他心中最高要求,也別摔了啊。

陸宴:“……”

他咳嗽了一聲,道:“收拾一下,明日下山。”

說完便走了,瘦削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唐念錦在後面疑惑地喊了一句:“白瓷還未燒出來,這麽急着走?陸家祭祖在初六,還有幾日呢。”

見他沒應聲,她也覺得有些困,便回屋睡下了。

早些回去也好,要應對的事還很多。

……

祈朝建國百年,國泰明安,都城長鎬。而那邯鄲在祈朝北方,八百裏間,既有險山峻嶺,也有平地丘陵。南方瓷以青瓷為主,珍貴精致,北方瓷雖也有名貴種類,但慈州産的卻以民用白瓷為主,尤其是慈州的彭城,在瓷界是出了名的。

民間都傳,南有景德,北有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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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念錦随他下山,見陸宴別的物什沒帶,只帶了那只小黑瓶,問了幾句,知道是陸興黎送他的生辰禮物,也是他燒的最好的一色釉。

正月初一,天氣忽然放晴起來,山上雪未融化,峻嶺負雪,山路蜿蜒。陸宴給她披了自己烏色厚裘,這外衣披着暖和,在曬着冬日的日光,往日陰郁仿若一掃而光。

越靠近彭城,山間的窯洞和小屋也多了起來,只是近日年節,人人都回家過年,窯洞才冷了下來。

有了上次的教訓,兩人在過那段崎岖山路時小心得多,也耗費不少時間。上了小路再往前,水面冰層隐約有了破裂的地方,想來天氣轉暖,過不了幾日便能雪消水流。

小姑娘話多,陸宴雖答的不少,但也讓她摸清楚了陸家的大致情況。

山上的陶莊只是其中一部分,便于從深山直接采取更優質的瓷土瓷石來燒制好瓷,此外,陸家的大部分窯口都設在城郊。城裏也有一處窯洞,并一處宅子。

年前大部分的工人都遣散了,各處的管事見陸家沒落,二老爺去世,少主人也不管事,便私下裏侵占不少。尤其是之前的老管家因病歸鄉之後,新上來的那位陳管事更是暗中做了不少手腳。

他雖未明說,但唐念錦從陸宴的語氣中也估摸出來,這位小少爺心裏對陸家的家業并非全然如外人所說毫不上心。

誰人可用,哪處窯口情況如何,他心中都如明鏡。

走了大半日,眼看已接近山腳,這附近是片林子,又有一條小河穿過,雖然結了冰,但畢竟危險。

走着走着,卻聽見前面傳來一陣巨大的響動,這山間野獸多,陸宴将她往身後拉了拉,才仔細瞧清了前面的情況。

前面不遠處,河面冰層很薄,岸邊幾處盡是碎冰浮在河面上。到了此處形成一個深潭,潭水冰冷徹骨。

那河面有人呼救,在深潭中央撲騰幾下,眼看便要沉下去了。

唐念錦面色一變,從陸宴背後跨了出來,救人要緊,她幾步趕到岸邊,正要下水救人。

腳下踩着冰層瞬間碎裂,好在岸邊水淺,只是浸沒腳踝。

誰想一陣大力将她拉了回來,陸宴緊抓着她的手:“冬日潭水冰冷,你是女子,力氣小,若是下水救人,難免不會被他拉下去。”

她将他的手撇開,眼看那人已經沒聲沉了下去,轉身仍往河裏跑:“一條性命,見到了便不能不救!”

還未走出幾步,又被他拉了回去,少年看着瘦弱,氣力卻不小。握得她手腕生疼,唐念錦正要開口,卻被迎面甩了一身厚裘。

她接着裘衣,才聽見一聲水響,河邊已沒了陸宴的影子,只見他游到中央深潭處,往下一紮便沒了聲響。

緊跟着林子上坡處便傳來了喧鬧的人聲,六七個青年穿着整齊黑色布衣,急急朝河邊奔來。

見唐念錦站在岸邊,領頭的青年便吩咐幾人四下搜尋,他才走了過來,神色急切,問道:“姑娘可見到過一個男子,四十出頭,衣容富貴?”

見這情形,即使唐念錦未見到過那河中落水人的樣貌,多半也猜得到多半便是他們要尋的人。那深潭前面便是一個急坡,若是從山上不慎摔落下來,砸壞這冰層落入水中,也真該那人氣運不好。

如今陸宴下了水,她多少也有些擔心。

當下指了指河中深潭處,道;“先前便有一人落水,我……我朋友已經下水去救了,若真是你們要找的人,怕是兇多吉少。”

話音未落,那方臉圓目的青年更加慌張,高聲喚來四周的其他人,要下水救人。

“他們下去多久了?”那青年脫了外衣,便和幾個人朝深潭處紮去。

“未有多久,只是——”唐念錦也跟着到了水邊,焦急得盯着水面,先前是她非要下水救人,若是陸宴出了什麽事……

那幾個青年水性不錯,還未接近深潭,便聽見水面嘩啦一聲。

陸宴單手拖着一個中年男子,朝岸邊游來,那幾個青年也一起湧上去,幫着陸宴将人救上岸來。

陸宴站在旁邊,身上滿是水裏帶來的寒氣,浸濕的碎發貼在臉上,冰冷的水珠順着高挺的鼻梁劃過薄唇。

唐念錦見他上岸無事,先是拉着手替他擦了擦,急聲道:“你剛才怎麽就……要是你也沒上來怎麽辦?你還罵我,你自己知曉厲害嗎?算了,你先擦擦身上的水,別着涼了。”

她噼裏啪啦說了一大段,見陸宴不說話,只是乖乖站着,任她拿自己的衣袖擦拭自己臉上手上的冰水。

衆人将那中年男子放在岸邊,方臉青年蹲下身子連忙探人鼻息,手剛伸到鼻下,便臉色大變。

四周的衆人見此情景,也知曉出了大事。

“這……這完了。”方臉青年面色發白,往後癱坐在地上,嘴裏喃喃道“出事了,出事了……”

唐念錦聽到這話,才想起來還有個生命垂危的人,她在學校裏學過急救,尤其是針對溺水的人措施。

便快步走到那衣着富貴的中年男子身邊,蹲下身看他氣息,又喚他幾聲,見對方沒反應,顯然是失去了意識。

方臉男子見她動作,忙道:“姑娘可是會醫術?若是能救救我家……我家主人,必有重謝!”

“姑娘,求求你了!”

唐念錦仔細打量這人的情況:“不用你們說,能救人的我自然會盡力救,只是我也不能保證一定能救回來。”

這中年男子面色發白,鼻息全無,圓臉有須,想來不是個官員便是哪個富戶。唐念錦解開他的衣扣,用帕子擦了擦口鼻中的污物屋裏。又讓方臉青年拿了個布包墊在腰腹部,使其背朝上、頭下垂倒水。

輕壓了幾下背部,便叫來方臉青年,“你按我說的做,将手按在這裏。”

她按照記憶裏急救的步驟,先指了指按壓的部位:“雙手交疊,如此緩緩用力按壓。”

又教了其人工呼吸的方法,那青年渡氣不過幾次,人便悠悠醒了過來。

“咳咳咳。”中年男子雖是圓臉,但唐念錦見他面善,顯得和藹,如今能出聲了,總算是救醒過來,她便向方臉青年道:“你帶你家主人下山,瞧瞧大夫,那深潭水寒,免得得了風寒。”

方臉青年連連道謝:“多謝姑娘,請問姑娘家住何處,我等定然日後送上謝禮。”

那中年男子也緩了過來,見這河邊的衆人情況,當下也明白是被人救了,雖然虛弱,仍是撐着氣道:“救命之恩,必要報答。”

唐念錦惦記着陸宴身上一身濕衣,哪有心思與他們多做糾纏,扯着陸宴便往山下走,“你們也別跟着我,救人你們主人的是他,若真要謝,就謝陸家去。”

中年男子還想說些什麽,卻見小姑娘急急走了,只能向那方臉青年吩咐道:“去打聽一下陸家,人家救了我,總不能沒些表示。”

那方臉青年也是驚魂才定,此刻恭敬道:“是,不過先前聽您在山中舊友所言,這陸家有幾分耳熟,似乎在彭城名氣不小。”

中年男子也并未責備他們,只道:“那老家夥住在這荒山野嶺,險些害的我喪了性命,下次這地方,求我也不來了。”

話說的責怪,語氣卻像是單純埋怨老友,并未帶戾氣。

那方臉青年卻是松了口氣,您若是真不來,我們得省多少心啊,可每次一聽到那人得了什麽寶貝,還不是不分時節就要上山。

……

而唐念錦和陸宴下了山,一路上只聽得她叽叽喳喳的,“那人是要我救的,要下水自然該我去,你搶着下去,雖然也是好心……”

說着說着,好像想起來自己是要說道他的,若不然下次再遇到險境,他又不管不顧,傷了身子和性命怎麽辦?

便虎着臉,道:“下次在遇到這樣的情況,你不許在仗着自己力氣大,就自己亂做決定!你得先問過我啊!”

陸宴不說話,一雙好看的眼睛濕漉漉的,就這麽看着她。

唐念錦走着走着,偶爾擡頭看他,見少年沉默,又覺得自己罵的狠了,顯得他好像有些可憐,便軟了聲:“那個,我也不是說你錯了,你……”

“不對,你這次反正做的就是不對……我要說什麽來着……”

見小姑娘把自己繞進去,愁眉苦臉的樣子,他便咳嗽了一聲。

“你不會受了寒氣了吧?”她緊張道。

“好。”

“什麽?”她有點莫名其妙。

陸宴加快步子,低頭輕輕笑了笑:“以後的事,都問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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