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安平,派人盯着那鍋肉,熟了就端上來,再備幾個菜,一壺銀光,加冰魚兒。”一進屋,韓邈就吩咐小厮擺宴。

銀光乃是相州名酒,甘甜可口,最适合冰飲,想來這嗜甜的小道,也能喝得順口。說完,他便攜着甄瓊的手,把人讓進了身側的座位裏。

“韓官人……”被這架勢弄得心神不屬,屁股剛一挨着座兒,甄瓊就趕忙縮回了手。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韓邈便已笑道:“道長既然都住在韓家了,何必如此客套?若不嫌棄,不妨兄弟相稱,或喚我表字景聲即可。”

怎麽一轉眼都要稱兄道弟了?甄瓊還沒有跟掏錢的主兒這麽親熱過,更緊張了,“呃”了半天,才吐了嘴裏的話:“韓、韓兄想同我說些什麽?”

說話就說話嘛,拉拉扯扯他可不大習慣。兩個男人這麽親昵,成何體統?他又不好男色,當年在觀中那麽多師兄弟他都沒看上呢!

韓邈哪能猜到他的心思,笑得更親熱了幾分:“這些日忙于俗事,倒是忘了同賢弟親近。今日得了這糖,愚兄也是喜不自勝,到有些話憋不住了,要冒昧問上一句。”

送點糖就激動成這樣,他就這麽愛吃糖?甄瓊謹慎的咳了一聲:“真不費什麽工夫,一罐白糖而已。我也是在屋裏看到了好些紅糖,才想着煉點……”

白糖?韓邈挑了挑眉,世人只管饴糖叫“白糖”,而那被稱作紅糖的,莫不是他送過去的糖霜?這稱呼古怪且不說,“不費工夫”四字讓韓邈心頭一跳,難怪他派來的小厮連這麽大的事情也不跟他禀報。看來這煉糖的方子,确實簡單,讓人根本想不到是在煉糖。

微微一笑,韓邈不再遮擋,直接道:“賢弟覺得簡單,我卻從未收到過這樣的好禮。這白糖味道清冽,晶瑩雪白,實在招人喜愛。愚兄家中也有個商號,專門經營醋鹽調料的買賣,對這産糖的方子,着實有些興趣,不知賢弟可否割愛?”

原來是為了白糖。甄瓊立刻放下了心。早說嘛,弄得這麽親熱,他都要想歪了。清了清嗓,甄瓊擠出微笑:“這個倒是簡單的很,就是脫個色的事情。而且現在手頭只有紅糖,要是用蔗糖汁,怕是會更快些。”

韓邈的目中,好吧,太驚訝反倒顯出淡然了。自從留心這新糖的事情後,他也尋了不少制糖的法子。現今大多數糖戶用的都是曬法,自十月出蔗之日起就開始熬糖,把熬到九成熟的濃稠漿汁倒入甕中,再插竹梢,放置到春節後便能結糖,待到五月糖霜即成。出糖多少,品色如何,都要看天色和運道,其時間長達半年之久。就算要制散碎的沙糖,也需要至少十五日。

反觀甄瓊,搬來韓府才六七天,就能送他這麽一大罐,還是随手為之。這已經不是“快些”可以形容的了。

見韓邈不答,甄瓊想了想,又補充道:“還能做冰糖,不過要花些時間。這次做的冰糖都用來炖肉了,下次再弄些送給韓兄。”

冰糖?難道同那新糖一樣,也是又甜又白嗎?猜不出冰糖的模樣,韓邈卻笑了起來:“此等法子,旁人當真不知?”

甄瓊眨了眨眼:“旁人知不知道,我怎麽知道?”

“……”被這拗口令弄得頭暈,韓邈定了定神,“我是說,你師父、師兄弟們,都不知道這法子嗎?”

要是知道自己偷糖,便宜師父不得打斷他的腿?甄瓊堅定了搖了搖頭:“當然不知道。”

在心底舒了口氣,韓邈露出了笑容:“那還請賢弟不要外傳此方。只要這制新糖的方子能專供我家,為兄願從賣得的錢裏分潤,作為答謝。”

“分潤?有多少?”甄瓊頗為好奇的問道。

“還要看新糖銷路。不過我敢作保,最初兩年,便不少于千貫。”韓邈有些矜持的抛出了餌料。

沒錯,僅憑這一個方子,就能讓人一世無憂!舉凡吃用的東西,最重一個“快”字,這新糖味道且不說如何,只制糖的速度,就比原先快了數倍。落在自己手中,韓邈有十足信心另起爐竈,一年之內打開京城市場,随後在福建開辟蔗園,擴大規模,甚至把糖銷往遼、夏。不出五年,這産業就能直逼茶、鹽,成為另一個巨利的買賣。而糖,是不禁榷的。只要官府一日不收歸國有,他就能當一天的糖業巨擘。若真能做到,西韓的産業怕是要比大宗還要龐大幾倍了。

而随着自家商號壯大,分潤也會越來越多。若是生意長久,沒人能勘破這“脫色”的秘法,幾十年下來,怕連甄瓊也要身家巨萬。想來沒人能給出比這更豐厚的報酬了吧?

韓邈有這自信,亦有魄力。而且就他看來,甄瓊也不是什麽貪慕錢財之人。吃喝、煉丹都由韓府包了,這筆錢純粹是紅利,可以随他花用。只要能算清這帳,自然知曉這買賣劃算……

然而信心滿滿的說完,韓邈在那小道長臉上看到的卻是一副,呃,不太好形容的表情。像是驚懼焦慮,又似惱怒羞憤,還有些欲拒還迎、欲語還羞。一張小臉情緒複雜到了極致,簡直都要皺成一團了。

韓邈:“???”

這是嫌錢多,還是嫌錢少?還是嫌他太市儈了,侮辱了他的向道之心?

忍不住咽了口唾液,韓邈讓自己的笑容更親切了些:“當然,賢弟的吃穿用度,還是由韓府提供的。想煉丹,爐子、藥料只管開口即可。這些分潤,只是傍身錢財,不必憂心。”

完了!完了!甄瓊在聽完這番話後,頭皮都要炸了。區區一個白糖脫色,哪裏值那麽多錢?一年一千貫,這種事兒他聽過啊,不就是傳說中的“包養”嗎?!

當初鄰縣造化觀就有位師兄,被個小王爺看中了,養在了家中。包吃包住給零花,實驗随便做,項目全都批,偶爾暖床就行。這事傳得特別廣,他那些師兄弟們羨慕的眼都綠了,直說來這麽個人,不論男女形貌,哪怕肥成個豬,也要點頭答應啊!

而現在,如此年輕英俊,還看起來就十分有錢的人,竟然要包養他了!

甄瓊心裏慌的要命,他哪有經驗啊!原來這韓大官人根本就不是為了報恩,而是想包養恩人!讓他下山就是看上了他英俊的外表吧?想他上輩子……好吧,上輩子根本就沒人對他說過這話,別說金主了,連師兄弟們都沒對他産生過遐思。他也不是沒想過,萬一天上掉下來個人要包養他還給他批經費呢?但是想歸想,真遇上能一樣嗎?!況且現在他雖長得俊,但是個子還不夠高啊,難不成這大宋只看臉,身材都不重要了?

滿腦子亂七八糟,甄瓊是想搖頭的。但是,沒舍得。可是點頭吧,又點不下去。這也太倉促了吧,好歹多相處幾日,他才能下決心啊!不過一千貫啊,每年一千貫,他一年都能換十個香爐……不對,香爐人家也包了。這一千貫都用來買豬嗎?能買多少?一千頭?

對方依舊不答,這下韓邈也不好再問了。正巧紅燒肉做成了,連同六七碟兒菜,一壺美酒端上了桌。

韓邈定了定神,也不讓丫鬟插手,親自舉筷,夾了塊油亮亮、紅通通的豬肉,放在了甄瓊的碗裏,柔聲道:“不忙作答,先嘗嘗這肉。”

許久沒有聞到的豬肉香氣飄到了鼻端,腦中再亂,也沒影響甄瓊舉起了筷子,把肉填進了嘴裏。嗚~五花的,肥瘦七層,膘足四指,一頭豬上也割不了多少。汆水後用糖和醬油炒了,再放上香料,用砂鍋久炖,出來就是這個味道啊!以往只有過年過節的時候才能吃上一口,他簡直連做夢都想啊!

韓府吃的雖好,但是多是羊肉,還沒有孜然。不放孜然的羊肉,就跟不放藥料的丹爐有何區別?!還是紅燒肉實在啊!

美食當前,甄瓊也顧不得胡思亂想了,抱着碗吭哧吭哧就吃了起來。見他吃得香甜,像是恢複了以往模樣,韓邈也松了口氣,擡手夾了塊豬肉。身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大商人,韓邈的表面功夫是沒話說的,為了生意,別說是豬肉,就算吃的是豬腦,他也不會眨一下眼。然而肉送到嘴裏,他卻眨眼了,還不只一下。這肉,味道不差啊。

醬香四溢,油脂醇香。肥肉軟爛,入口即化,瘦肉微彈,入味好嚼。小小一塊,正好一口,吃的人唇齒生津,還有濃厚餘甘。對了,甄瓊說這肉是用冰糖做。誰能想到,只一點糖,就能讓賤肉變作如此美味!

就算韓邈這樣的定性,也忍不住又吃了一塊,這才放下了筷子,舉起酒壺,笑道:“這可是相州佳釀,名作銀光,最是清冽甘甜,可解油膩。”

說着,他親自斟滿了一杯,遞在了甄瓊面前。

那只手修長有力,骨節分明,上面的皮膚緊致白皙,肉眼看不出任何斑痕,跟經常操弄丹藥的道人們的手截然不同。

不小心看的太專注,反應過來時,甄瓊吓得筷子都掉了,雙手接過酒盞,嘩啦就倒在了嘴裏。然而剛塞進去肉還沒嚼完,被酒一竄,立刻嗆到了。甄瓊弓着腰,捂着嘴,驚天動地的咳嗽起來。

哪想到這小道喝杯酒也能嗆到,韓邈趕忙伸手,在他背上輕拍,還勸道:“別憋着,咳出來才好。來人,取巾帕、茶水。”

那只手在背後不輕不重的拍着,夏衫太薄,連手心的溫度都能覺出。甄瓊臉“蹭”的就紅了,邊扭邊躲邊搖頭:“咳咳咳咳,我、我沒事……”

只一杯酒下肚,連耳尖都變得通紅,沒想到這位小道長如此量淺。方才短暫的尴尬感,此刻也煙消雲散,見他掙紮的厲害,韓邈有些好笑的放下了手,取了巾子遞了上去:“不急,慢慢來便好。”

不論是吃飯,還這新糖,都可以徐徐圖之。方才還聽甄瓊說過牙膏、花露和冰糖,不知又是些什麽物事。這位不通俗務的道長,卻也有幾分機靈古怪,值得他多花些時間親近。

好不容易把嗓子眼裏的東西咳了出來,甄瓊眼淚汪汪的看了對方一眼,又像是被那淺笑刺到了,趕緊低下了頭。

行,行吧。先處處看吧……

作者有話要說:  甄道長:一千頭豬啊啊啊!!!

韓邈:……

關于物價,有人考據宋代一貫錢大致等于現在的三百多,再具體點,宰相工資每月也才三百貫(不算其他俸祿)。所以分潤一千貫,就是包衣食住行實驗經費年薪三十萬,還有上漲空間,知道瓊兒為啥想歪了吧=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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