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五月盛放

吳羨好醒來的時候頭還是暈乎乎的。窗簾縫隙透出的光明亮耀眼,她眯着眼睛反應了好久。

昨天她好像喝醉了?

斷片的姑娘記憶停留在酒吧門口,男人扶着她慢慢往回走。

他人呢?

吳羨好慌了一瞬,下意識垂頭看。

唔,還好,衣服那是那件,心啊肝啊也都跳挺正常;再往背後摸了摸,嗯,腎也都在……

她撐身子起來抓了抓亂蓬蓬的腦袋,輕輕哼唧了兩聲,晃晃悠悠往浴室去了。

洗了個熱水澡,精神好很多。出來時看見床邊的人她怔了一下。

“醒了?”單漆白朝她揚了揚下巴,深長的眼淡淡的。

吳羨好慢慢嗯了一聲,有點兒不好意思。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我昨天是不是喝醉了呀?”

男人斜長的眼尾微挑,給了她一個“你說呢”的眼神。

“原來啤酒也這麽猛的呵呵呵呵……”吳羨好尬笑,“那昨天挺麻煩你的,謝,謝謝啊。”

男人忙着從背包裏掏什麽東西,眼睛沒看她,薄唇勾起來,氣音悠長輕呵了一聲。

這樣的笑讓吳羨好有點心虛。她腦補了一下自己醉酒後有可能出現的……醜态,絕望地閉了閉眼,然後很自覺地坐到床角裏擦頭發去了。

單漆白收好包,又把床頭那杯已經放了一夜的蜂蜜水倒掉,重新換了一杯溫水。

女孩兒特別安靜地縮在床頭擦頭發,目光有點兒躲閃,刻意繞着他。他嘴角彎了一下,把水杯放到她跟前。正要縮回胳膊,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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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怎麽回事啊?”小姑娘盯着他的小臂問。

靠近手腕的地方有一處環形的傷痕,泛着青紅,一顆一顆的齒痕明顯。

“這是給咬了?”吳羨好仰臉問他,黑眼睛裏全是詫異和關切,“這一口有點兒狠啊……”

說着她兩只手都抓上男人的胳膊,臉湊得更近。剛洗完澡的小姑娘臉蛋白嫩水潤,皺着眉偏頭仔細打量他的傷口,半濕的發絲垂在他的手臂上,濕漉漉的,癢癢的。

單漆白睨着她,黑長的睫毛慢慢蓋下來,眸光微動,神情都柔和了許多。

“沒事兒。”男人慢悠悠道,拖長的尾音別有意味,“就給小狗咬了一口。”

吳羨好啊了一聲,看起來更擔心了,“什麽狗啊?會不會有狂犬病?要不要趕快去打疫苗啊?”

這柬埔寨的狗怎麽随便咬人啊?而且這狗牙看着還……挺整齊。

單漆白看着一臉無辜的姑娘,緩緩翹起唇邊,磁沉的音低低笑了。

“不用,小狗挺可愛的,沒病。”

但有毒。還傻不拉幾的。

吳羨好猶豫地哦了一聲,半信半疑,“還是去醫院看看的好……”

單漆白沒接她的小聲嘟哝。他繞到床邊,擡手抓了一下自己的後肩,好看的黑眉輕輕蹙起。

“你幫我個忙?”他沖吳羨好擡了擡眉頭。

“什麽?”

男人放下胳膊,兩臂交叉在T恤下擺,突然向上一扯,把自己上身剝了個光。寬肩窄腰還有一身腱子肉毫無預兆地跳出來,吳羨好倒抽一口冷氣,眼睛瞪得圓圓的。

這是弄啥嘞??!!

**

“不是!你你你趕快把衣服穿好!”

吳羨好臉臊得通紅,後背緊緊貼着床頭,目光閃躲着不往那些腹肌塊上落。

男人一手抓着T恤,沒有穿回去的意思,“我看不到後面,你幫我看看是不是有傷口。”

“你耍流氓!”吳羨好咬唇,兩只小手啪地蓋住越來越燙的臉,“有沒有受傷你自己感覺不出來啊!”

男人垂下桃花眼,沉默了。過了半晌他擡起眼皮,眸底漆深,目光發沉。

“我感覺不出來。我沒有痛覺。”

吳羨好怔住了,黑眼睛眨巴了好幾下。

“你沒有痛覺?”她睜大眼反問,尾音揚得高高的。

男人嗯了一下,聲音裏聽不出情緒,“我有無痛症。”

這是什麽病?

女孩兒嘴長成O型,慢慢嚯出一聲來,“無痛?感覺不到疼嗎?哇,那豈不是爽呆了!”

“爽呆了?”單漆白揚眉,扯起的唇角像自嘲,“你真這麽覺得?”

男人的眸光随着反問變冷變黯,吳羨好感覺他周身氣壓的變化,沉默了。

“感覺不到疼痛,意味着感受不到傷害的存在,也沒法對危險做出判斷。因為不知道疼,摔倒,燙傷,骨折,刀傷就跟普通觸碰一樣。”

“胳膊劃了傷口感覺不到疼,發炎化膿了都不知道,洗澡時被熱水燙出泡也沒知覺,就算被蚊子叮一個包,都能把自己撓出血來——”

“這就是無痛症。”

他聲音不大,語氣平緩,說這些的時候就跟念白一樣,沒有任何情緒。

吳羨好怔怔看着他,臉上的神色震動又複雜。

“你,你一直都這樣嗎?”她細聲問,“從小就這樣?”

單漆白垂睫,輕輕嗯了一聲,唇線緊了緊。

“小孩兒都會啃指頭咬舌頭,但我不行,一不注意手指和舌頭都可能被咬下來。也不能随意揉眼睛,沒有輕重,再沒痛覺,眼睛被自己戳瞎了都不知道。”

吳羨好心裏狠狠抽了一下。

單漆白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跟她說這些。

小姑娘不知道他的身份,走出這場旅途,他們之間也不會再有交集。面對單純幹淨的小姑娘,他不需要有任何的戒備和包袱。

或許就是這樣,他才願意把這些隐秘告訴她。但現在……他又有點兒後悔跟她說這些了。

單漆白撇開腦袋不看床上的女孩兒,眸光淡淡的。他不太喜歡她現在看他的眼神——他不需要她的憐憫或同情。作為異類,或好奇或懷疑或憐愛的打量,他已經受過很多了。

“那你以前一定很辛苦。”小姑娘抿抿唇,聲音輕柔,“你爸爸媽媽也挺不容易的。”

單漆白沒吭聲,纖長的指尖轉了轉右手中指上的戒圈,神色更沉。

的确很辛苦。沒人知道要照顧一個沒痛覺孩子有多麽不容易。沒有人幫他,也沒有人幫他媽媽。他們不理解一個月要花上千塊買紗布的女人,也不喜歡她的孩子。天天戴束手器和護目鏡的孩子,跟個小怪物似的。

就連他的親爹,都管他叫“怪物”……

單漆白阖了下眼皮,輕輕籲了口氣。他抓短袖的那只手緊了緊,擡起胳膊準備被衣服重新穿上。

套到一半動作被人阻住了。白皙溫軟的小手地搭在他小臂上,輕輕拽下他的胳膊。

“等一下。”小姑娘說話時眼睛不看他,圓潤的耳垂微微泛紅,“我幫你看看後背吧……”

她聲音細不可聞,但單漆白心頭還是使勁顫了一下。他順從地順着女孩兒的勁背過身子,喉尖滾了兩下。

吳羨好拿起他身邊的棉簽和消毒水,不好意思地打量男人結實寬闊的後背。除了家裏人,她還沒有哪個異性靠得這麽近過,身上不受控制地開始發熱,可看清男人的肩背時,她的赧然慌張又被酸澀的情緒淹沒了。

他背上有好幾道傷痕,不近看看不出來。條條縱縱的疤痕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但依然能看出當時傷得不輕,其中一道很長,從肩胛滑過背脊溝,看起來像是利器的劃傷。

吳羨好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心裏的酸澀脹滿。她用棉簽沾了點消毒水,慢慢擦拭他右肩上的小傷口。應該是昨天不知道從哪兒蹭的吧,好在傷口不大,暗紅色的血跡已經幹涸。

背上的棉簽很輕柔,落下來時全是小心翼翼。握棉簽的那只小手軟乎乎的,時不時刮過他的肩背,酥酥麻麻的柔軟。

單漆白眨眨眼,被睫根斂住的長眼彎了彎,下颌的線條都柔和了許多。

“抱歉。”兩人沉默了半晌,身後的女孩兒低聲道,“我不知道無痛症……剛才不該那麽說。”

單漆白勾了勾唇角,淡淡道:“沒什麽抱歉的。你的反應很正常。”

他頓了頓,“不知道也很正常。我這樣的是異類。”

極其稀少的異類,十億分之一的概率。全球也才個位數的患者吧。

可怎麽偏偏給他撞上了呢。

“我爸爸曾經告訴過我,這世界上有很多人跟我們不一樣。”吳羨好拿起一個創可貼,輕輕按到男人肩膀上,纖細的指尖小心撫了撫,“或許我們永遠做不到感同身受,但應該學會理解和尊重,不要覺得跟自己不一樣的人是不正常的,是異類。”

她繞到他身前來,抓起那只“被狗咬”的手,換上只新棉簽幫他消毒。小姑娘垂着長翹的睫毛,神情很專注。

“所以我不覺得你是異類。”

男人修長的手指抖了抖,小臂下意識往回縮,但小姑娘給拽得緊緊的。她一直沒看他,捏着棉簽很認真地輕拭傷口。

單漆白睨着她小巧的翹鼻和唇尖,慢慢揚起了眼尾,眸底閃過一瞬的溫柔和動容。

“也不覺得我是耍流氓了?”他沉着嗓子問她,翹起的唇邊又是輕挑的笑了。

吳羨好臉紅了。她輕輕切了一聲,扔開他的手轉身走了。從頭到尾她都沒敢擡起眼皮看男人一眼。

單漆白在她身後低低笑了一聲,擡手把衣服穿回去了。

“走吧,都快一點了。”

吳羨好啊了一聲,如夢初醒。她今天下午的飛機回家。

沒想到這麽快就要回去了啊……

單漆白戴好帽子,看見小姑娘還坐在床邊上發呆。她舌尖盯着腮幫子,嘴角聳拉着,滿臉不高興。

“快收拾啊。”他走到她面前,彎腰和她平視,猛地拉近了兩人的距離,“不想走麽?”

吳羨好一擡頭,眼前就是男人那張清隽的臉。近在咫尺的桃花眼朝她眨了眨,眼尾上揚,勾出挑逗。

“是不舍不得我啊?”

作者有話要說:

好好:今天換我照顧你!

老單(摸頭):小狗真可愛~

好好:……

明天提前一點,中午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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