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漂

相思阻音息，結夢感離居。

北京，北緯39度56分，離上海1084公裏的空中距離。

冷暖交替之際，陳意已經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掙紮着生活了一年。

爬山虎挂滿窗棂，斑頭雁飛過天空，都是多麽緩慢的瞬間。

陳意剛來的時候還是對北京的生活充滿憧憬的，畢竟紅牆黑瓦，老底子的東西這裏還保留了不少，只是理想總是豐滿，現實總是骨幹。

現在的陳意只希望時間過的再快一些吧，快點下班，快點放假。

這就是被吃人吃血的資本主義壓榨的小白領的生活，多麽痛的領悟！

事務所的文件，數據，表格永遠也做不完，每天重複勞動，伏案電腦前，幽光從清晨照到深夜，打個哈欠就要提醒自己把咖啡杯充滿，手機要24小時開機以防突發情況的發生，上洗手間不能耽誤太久。

一句話，以工作為重。

陳意當然也在腦子裏意淫過。

在領導面前，拍桌子而起，大喊一聲“老娘不幹了！”，然後把所有的文件都往她們臉上甩，潇灑轉身。

但是陳意是陳意啊。

這種事情她怎麽做的出來。

世上有一種聰明是：如青光含藏之雌劍，大智若愚，不顯刀刃。

事務所的工作常常持續到淩晨一兩點，辦公室只剩下零星的光，被領導抓住留下來加班的同事們疲憊地應付着手頭的工作，一口一口機械地吞咽着手中的咖啡，不管多麽香醇的咖啡，味蕾和人一樣早已疲憊，無福消受。要不是加班的薪酬優渥，誰還願意留在這裏沒日沒夜的幹活。

陳意已經不需要用咖啡來提神了，将近一年的高強度工作讓陳意在工作的時候頭腦能保持在一個非常清醒的狀态，甚至有時提前下班，夜裏還是睡不着，可怕的生物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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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步窗邊，陳意扭了扭脖子，拉了拉手臂，稍稍放松僵硬了一天的身體。

停留在玻璃幕牆前，一眼望去，燈火璀璨。

周圍都是寫字樓，玻璃把一整面牆隔離成一個一個的小空間，那一格一格的小空間在黑夜裏發着節能燈蒼白的，冷酷的，不近人情的光。

活在光下的人，與社會撕扯，掙紮着生活，把自己折疊成它們想要的樣子，割肉，放棄尊嚴只為了能夠進入那個位置。

他們和她一樣，只是他們是為了生存，而她，是為了生活。

靜夜無聲，現金流在圖表上不斷變化，紅的綠的，上升下降，數字在變化，小數點在移動，數字下面波濤洶湧，各種板塊在浮動，趨勢永遠都不會定下來。

這座城市即使在深夜仍然在急促而又劇烈地呼吸。

陳意在接近崩潰的臨界點的時候總會想，當初放棄上海安逸的生活到底是不是一個正确的選擇。

在那個人的羽翼之下，她可以毫無壓力地游戲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購物逛街旅游，反正要學的東西他總是有一天會教給她的。而不是現在這樣被工作死死綁住，早上擠地鐵去上班，晚上被領導抓住加班，每一天都忙忙碌碌，深夜推開門，迎接她的是一室的清冷。

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沒有一盞燈為你而亮。

在陳潇身邊待久了，陳意也沾了他身上那股子狠勁兒，但是陳意有自己的想法，兩者融合産生一個誰都想不到的結果。

陳意也是很喜歡巾帼不讓須眉這句話的，內心有一種當代小青年要立志為社會獻身的崇高理想，我為什麽要做依附于他人的附屬品，當代小青年不能幹這種事！我要獨立，我要自強！

在陳意三番五次的明示暗示給陳潇灌輸這種年輕人要出去走走，你要讓我出去闖闖雲雲的想法後，陳潇終于忍不住結束了在高強度工作了之後半夜十二點還要接陳意電話聽她講她的紅色夢想的痛苦生活，給了她一張無限額度的卡，揮揮手讓她走了。

陳意坐在咖啡廳裏的角落裏，回憶着自己當時不知死活的樣子，現在終于明白了陳潇送她上飛機時那一句“多保重”是一句多麽貼心的話。

終究是，太年輕了啊……

周末，陳意好不容易從逼仄的CBD逃了出來，看多了光鮮亮麗的浮華奢靡。獨自一人走走停停看看風景。

附近有個大學，陳意走了進去，不得不感嘆生活在科技發達的時代就是好，買個飯付錢刷個手機就好了，簡單快速。

飯點，食堂的人坐的密密麻麻的，陳意就近和兩個女生拼桌。

從她們的談話中，陳意判斷她們是研究生。

當學生真好啊，不用為生計奔波，陳意攪動着手中的飲料暗暗表示羨慕。

“我可能以後還是會回成都工作吧，北京壓力太大了。”坐在陳意左對角的女生小聲地對她對面的女生說。

“我也覺得，我在這裏生活不下去。”對面女生附和。

“現在還是在學校裏，做錯了事情再來一遍就行了，工作了錯了，就直接收拾包袱滾蛋，人家也不缺你一個，有的是人。”左對角的女生說出了怨念與無奈。

“是啊，就算是有了工作，也不一定能生活的下去，我表哥在國貿工作，合租了一套六十平的房子，一個月租金一萬,要付每個月五千，衣服鞋子都是他媽買的，每個月給補貼四千，然後他心裏挺難受的，自己都工作了還要父母供。”

“唉，我以後可能還掙不到五千。”兩人嘆息，談話停止。

口中的食物難以咽下，心中的情緒翻湧。

如果沒有陳潇給自己的那一張卡，自己現在不知道要去睡哪條大街。

力量是這個世上唯一可靠的存在。

蛋疼的是，陳意知道自己現在沒有力量。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keep，keep bleeding”手機鈴聲響起。

“陳意，晚上有空嗎？新同事能否賞臉吃頓晚餐。”溫潤的男聲傳來。

最近公司正在進行人員的篩減，人事的大變動，大家都各自抱團。衛複這時候打電話來，陳意自然明白是為了什麽。

聰明的男人懂得以退為進，看似邀約實則沒有給你任何拒絕的餘地，陳意好歹在虎狼堆裏摸爬打滾了一年。

促進感情的晚餐，不過是雙方确定站在統一戰線上，結盟而已的儀式。

“好。”

這一個“好”字，代表了她的立場。

旅客們，大家好，歡迎乘坐G7023次列車，本列車是由上海開往清城。Dear passengers, wee to take G7023 train, the train is from shanghai to qingchen.餐車下午6點開始供應晚餐 Our restaurant opens at 6:00pm for supper. 下一站将要到達龍灣，請您提前做好下車的準備 Our next stop will be longwan Station.Please prepare yourself for getting off the train.

動車上的女聲機械地播報着。夏雪倚靠在動車兩節車廂之間的隔間的玻璃隔斷上，腳有些酸軟，已經站了有五十多分鐘了。

夏雪昨天睡得很晚，大晚上迷迷糊糊的忘記從網上提前訂票，早晨被陳釀的的電話吵醒，提醒她今天早點回家，不要在外面逗留到很晚。夏雪才點着腦袋從睡夢中醒過來，急匆匆地打的到火車站，風風火火地只買到了一張二等座的票，無座，要站一個多小時才能到家。

現在才剛剛入夏，動車的中央空調打得有些低，夏雪只着時下流行的牛仔破洞短褲，娃娃領雪紡衫。夏雪覺得有些冷，時不時揉搓一下手臂。聽着廣播裏機械的報站聲，只希望快點到站，她現在又冷又餓，快要回那個地方了夏雪也不舍得在動車上花錢買那不實惠的飯菜。

隔間裏雖然沒有座位，但是有一個好處就是，有一整面的玻璃窗。

窗外的風景飛快地掠過，其實也沒什麽風景可看，無非是大片大片空曠的田地，要不然就是密集的工廠，挺無趣的。夏雪的手機也不能玩，只剩百分之二十的電，電池已經冒紅燈，再用就和那個人都聯系不上了，夏雪有點煩躁又有些失落。

夏雪額頭貼着窗,想看看前面的風景，可惜一點也看不見。只能透過玻璃望向遠方的天空。突然想起《始得西山宴游記》裏的那句，

蒼然暮色，自遠而至，至無所見而猶不欲歸。

現在是六點，動車一路向西，暮色一點一點壓下來，吞沒遠處的景色，遠處道路上的燈亮了起來，夏雪的眼鏡好久沒換了，黃 黃的燈光在夏雪眼中暈成一朵朵水墨樣的花。

呵，夏雪也猶不欲歸呢。

“叮”微信提示有信息。打開一看是陳釀。

“多久到，速回。”這個人總是這樣冷冰冰的，連個短信都這麽幹脆利落，夏雪這樣想着，但是誰叫現在吃他的住他的呢，夏雪想了一下還是回的很詳細。

“還有大約半個小時的樣子，我自己可以回去的，不用來接我。”這樣發是否有些自作多情呢，興許人家根本沒想來接我，夏雪想了一下，還是沒有删掉後半句，點了發送。

不一會而竟然收到了一條語音，夏雪有點驚訝，這人可從來沒有發過語音，不過只有五秒，想想也是，這個人從來都是速戰速決的。

夏雪把手機靠近耳邊，溫和的男聲從手機裏傳來

“夏雪，今天舅舅來家裏吃飯，媽也來。我來接你，三號出口等你。”

既然人家都這麽說來了，夏雪再不願意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畢竟這個人還是她法律上的丈夫。

“好的。”夏雪快速回了兩個字，慵懶地靠在玻璃隔斷上，乘務人員推着小推車經過，問夏雪是否身體不适，夏雪連忙直起身搖搖頭。

另一邊的陳釀，正在廚房中忙碌。看到夏雪的回複，摘了圍裙，去洗手間整理了一下，去接他的小妻子。

鏡子裏的那個男人這一年來面部的線條更加硬朗，自額頭而下的水珠順着堅毅的線條落到了水池中，陳釀拿起旁邊的挂的白毛巾擦拭了一下臉，鏡中人的眉眼之間多了一分冷峻。陳釀放回毛巾，手指卻不小心勾到了一個杯子，東西一下子噼裏啪啦地散落一地，粉色的杯子在地上滾動，是夏雪的。

陳釀曲起腿，俯下身，修長的手指勾住杯子，嘴角微微上揚，眉間的清冷散了不少，将東西一樣一樣的撿回來放好，指尖蹭了蹭杯身，指頭上沾了一層薄薄的灰，離開了這麽久，這個家的女主人是時候該回來了。

陳釀：我家那位今天回來了

陳潇：哦，我那位也要帶回來了

陳釀：祝你革命早日成功

陳潇：……多謝

。。。